跨文化視域下美劇華人女性形象探析——以《初來乍到》為例

□ 賀子卿

21世紀以來，伴隨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美劇中的華人面孔與中國元素同比增加。華人女性形象作為美劇潛在價值取向的直接反映途徑，也隨社會歷史發展被賦予更多的個性差異與情感訴求，呈“去刻板化”發展。作為自1994年《All-American Girl》停播以來首部以華人家庭為主角的美劇，《初來乍到》（Fresh Off the Boat）有效反映了中美文化交流中存在的各項顯著問題，也是顛覆美劇華人刻板形象的一次有力嘗試。

一、美國電視文化史上華人女性角色的“定型化”

根據女權批評者蘇珊·格巴與桑德拉·吉爾伯特的看法和分類，男性文本中女性主要以兩種形象出現——“天使”與“妖婦”，相對應，西方影像中華人女性的刻板形象是二戰后的“蓮花（LotusBlossom）”與“龍女（DragonLady）”。

（一）順從的“蓮花”

從美國電視文化發展的早期進程來看，華裔女性多以蓮花的形象出現——孱弱、善良、順從，核心是女性無力的特質。在美國主流影視劇中，華人女性角色常附屬于劇中某位白人男性，或被擁有，或被拯救，以襯托出其小巧、可愛的特點。如《老友記》中，羅斯從中國帶來的“炮灰”女友朱莉就是這種形象。

（二）邪惡的“龍女”

龍在西方語境中象征著邪惡、妖異，“龍女”作為“黃禍論”的女性版本，則代表了西方主流思想對華人女性詭計多端、陰險邪惡的印象。影星劉玉玲在美劇《甜心俏佳人》中飾演的角色吳玲是這種形象的典型代表，強勢、刻薄，又擁有神秘莫測的致命性感。2015年情景喜劇《初來乍到》的橫空出世，徹底顛覆了華人女性在美劇舞臺上片面化的抽離形象。劇中塑造的三位女性皆風趣、聰敏且迷人，既成功打破了以“蓮花”“龍女”為代表的負面刻板形象，有效糾正了西方受眾長期以來錯誤的文化期待，也為觸發華人女性觀眾的情感共鳴指出了新思路。

二、《初來乍到》中的女性形象

（一）杰西卡

杰西卡一方面并未完全脫離華人主婦的刻板印象，在生活中勤儉節約，并時刻對孩子的學業進行嚴苛要求。劇中，她或為省電費帶家人去公共場所“蹭”免費空調，或以不完成作業就不許吃晚餐的強制手段推行補習教育。另一方面，其形象又顛覆了傳統美劇對于華人女性的刻板呈現。作為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她干練強勢，竭力在迎合異己環境的同時保有自身的文化特性。她換上旗袍，堅定地告訴子輩——“不忘本非常重要，我們都得做出犧牲。“當得知兒子在校因種族歧視與同學有肢體沖突時，她堅守立場，挺身為平權而戰。同時，杰西卡興趣廣泛，多才多藝。她喜歡史蒂芬·金的小說，會時不時引用書中的句子佐證觀點；她還是麥霸，喜歡唱歌，無論在聚會還是自家餐廳均能大放異彩。

（二）黃奶奶

黃奶奶身為杰西卡的家婆，雖不會英語，囿于輪椅，卻能夠迅速融入美國流行文化。她化著夸張的眼線，在不合適的年紀張揚又反叛。初到美國即交往了“老外”男友，對美國夢的代表成分——電視購物、麥當娜與萬圣節cosplay均甘之若飴。在后續幾季中，黃奶奶常以一位愛惡作劇的俏皮“老小孩”形象示人，或是因沒有收到禮物沮喪，或是用擴音器假裝警察去嚇唬杰西卡。

（三）伊萊恩

伊萊恩作為“唯二”中國人家庭（李氏）的妻子，初到社區便很快與杰西卡熟絡起來并成為好友。她知性、高雅，少了黃家人身上那絲煙火氣息，頗有上層都市精英的風韻。伊萊恩一樣富有極強的反種族歧視意識。在社區試圖重涂只有白人孩子的“天下一家”壁畫時，她明確向其他白人主婦提出必須將畫中的一個孩子改成中國人。她在育子觀上則提倡絕對包容。其子賀拉斯從哈佛畢業后開起了出租車，這使慕名而來的杰西卡大跌眼鏡，伊萊恩對此則平靜地回復道：“賀拉斯可能不符合你對成功的定義，但我以他為榮，你也沒有權利對他評頭論足。”

三、《初來乍到》女性形象塑造的跨文化認知

跨文化傳播指不同文化背景下人們發生的信息傳播與文化交往活動。《初來乍到》不僅宏觀表現了中美雙方文化的沖突與交融，也在塑造華人女性形象時具化了更多性別角色的普世性特質。

（一）聚焦文化沖突的現實情境

《初來乍到》聚焦美國華人社會，將華裔群體常見的刻板印象作為“梗料”，在部分夸張處理后進行反諷。其故事素材是中西交融的，展現方式卻是美式主流的。正如路易斯在劇中所講：“我從里到外都是中國人，但我也是百分百的美國人。”這使其在迎合美國普世價值觀的同時，又能夠因客觀性在華人種群間廣受好評。另一方面，《初來乍到》的巧妙公關處理也突出表現在劇中幾位華人女性的角色設定上。無論是只講中文的黃奶奶，要求校方讓艾迪代表中國“出戰”并懸掛五星紅旗的杰西卡，還是對“眼睛小”“數學好”等刻板印象無比反感的伊萊恩，均透露著鮮明的愛國主義色彩與人文情懷。

（二）角色立意的共生價值

1.多元特質契合觀眾心理

形象學提出，任何異國形象的樹立均為“自我”與“他者”互動的結果。《初來乍到》在女性刻畫上十分客觀真實，由多方面切入完成創作。杰西卡善良正義，卻又掌控欲極強，試圖主導孩子的人生并干預友人的生活；黃奶奶雖雪鬢霜鬟，卻不甘落伍，是個斥重金購入麥當娜文胸的老“朋克”。每個女性人物形象特質均各有不同，塑造得十分靈動鮮活，同時以受眾（特別是華人女性群體）寄托于文藝作品的“去刻板化”情感訴求為基礎進行呈現，更好地引發了觀眾的共鳴。

2.角色背后的深層人性關懷

《初來乍到》圍繞老、中、青三代人，探討跨文化語境下的女性成長，反映了多元文化沖突下最真實的世間百態，以平實的鏡頭語言刻畫細膩的生活化元素。三位角色分別代表著各自的年齡群體完成劇中的華人女性形象創新，雖因性格差異與持有的不同價值觀與生活方式而吵鬧不停，卻又能在不斷磨合中逐漸敞開心扉、重塑信任。人性中的真實、善良等美好品質通過角色本身獲得了個性化的多元展示。

四、美劇華人女性形象建構現狀反思

隨著時代文化變遷，美劇里的華人女性形象多以是否經歷美國本土化改造為指標被劃分為華裔美國人與中國人兩大類。前者是被除去民族特性的亞洲面孔，遵循視覺經濟為西方受眾提供新穎感。后者則指劇中明確中國身份，經過一系列刻板文化符碼包裝的女性角色。

（一）日趨多樣的華裔美國人女性角色

首先，美劇中的華裔女性形象逐漸向擺脫“男性凝視”，走向尋找個性、自主權利以及更為“外在化”的趨勢發展。2016年唐納德·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后，受其物化女性的過往影響，女權主義及女權意識影視劇迎來井噴期，《殺死伊芙》《神盾局特工》《致命女人》等一眾以華裔女性為主角的優秀劇作誕生。無論有著敏銳辦案嗅覺的反傳統刑警伊芙、睿智沉穩的特工梅琳達還是瀟灑性感的名媛西蒙尼，在美劇新型華裔女性形象塑造方面，不難發現其涉及形象已沖破固有階級束縛，向全領域、多身份發展。同時，外表也從之前的唯一至高點退至“吸睛”的次要元素，內心強大、獨立等打破性別氣質界定的反刻板印象逐步占據主導。

其次，華裔女性形象多具有鮮明的性別政治色彩。以《致命女人》為例，其將性別政治作為日常議程，從兩性情感、家庭、事業多角度入手，關注女性的身體體驗與思想欲求，特別展示女性的身體、性解放以喚醒女權意識。劇中西蒙尼在維持形婚的同時敞開發展婚外性關系，進而通過擺脫傳統夫唱婦隨的忠貞觀束縛，淡化了綱常限制，集中突顯了華裔女性對于性別政治的思考。

（二）雙重失語的中國女性角色

在女性主義影視劇譽滿天下的同時，女性群體內部則產生了眾多不滿。不少人指出，現今所謂的女權主義僅指白人的女權主義，少數族裔及性少數群體婦女的聲音依舊在被刻意忽視。相較于電影，美劇中中國女性形象的單一化表現更為明顯，甚至存有潛在的后殖民主義傾向。以熱播劇《絕望主婦》為例，其中涉及許多具有強針對性的種族歧視與社會偏見，對中國女性的形象塑造也盡顯負面。主婦蓋比家的三代中國女傭均不是主動代孕、小氣勢力，就是忘恩負義、貧窮下賤。同時，劇中的保姆、“洗腳妹”等底層服務人員也基本由華人扮演。

回首《初來乍到》，即便自中美融合利益點出發也一定打通了這兩類形象間的交互屏障，華人女性角色的刻板特質描繪也常因“用力過猛”而引發受眾厭煩。消費觀上，路易斯曾多次勸說杰西卡應及時行樂，這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美國價值體系下華人群體內部的性別話語權壓制。可見，美劇雖有意識增加華人女性面孔在劇情中所占的比重，對其塑造也漸趨多元，而被挑明中國人身份的女性角色則仍多處于受種族主義、男權主義雙重壓迫的“局外人”狀態，美劇熒幕上的華人女性形象“去刻板化”依舊任重道遠。

五、結語

中國自身文化軟實力的提高以及中美人口遷移力度的增加對能否重塑美劇熒幕對于華人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以及“錯誤解讀”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在跨文化語境下，《初來乍到》作為打破中美文化交流壁壘的有效嘗試，不僅因其幽默詼諧的敘述手法使文化矛盾在傳播過程中更易于接受，也為后續美劇的華人女性形象建構指出了一條文化影響力與商業收視率雙收的共贏新道路，即在客觀真實反映中國文化的基礎上，延續美式的展現手法；在娛樂經濟的基礎上，拓展既有的女性主義外延。

就中國自身而言，建立現代化跨文化傳播體系刻不容緩。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注入時代活力，使廣博的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得到多層次、廣視角的展示。同時也應加大國產女性主義文藝作品的輸出力度，突出展現國內女性自立自強的真實風采，加速打破刻板印象，深化中華優秀性別文化的普世性。

杰西卡的扮演者吳恬敏曾直指好萊塢長期以來對亞裔女性面孔的漠視：“代表亞裔的第一女星，這個位置本不該由我來坐，可偏偏就是，這正是歷史的荒誕。”隨著時代的變遷，美劇將容納基于各種身份的華人女性形象，沖破文化壁壘，賦予她們更加自由、多元的話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