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玉 劉文興
(青島大學歷史學院,山東青島266071)
義興周氏作為江南極具實力的武力強宗,其興亡史實歷來頗受史家關注,如陳寅恪先生提出:“王導在利害關系上總是設法避免與東吳士族的沖突,籠絡義興周氏為王導籠絡吳人政策中最重要的一環。”[1]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M].黃山書社,1987.(P157)川勝義雄先生亦說:“江南土著豪族第一次受到北來亡命貴族的壓制,首先發生在314年陽羨大豪族周玘之子周勰的叛亂過程中。”[2](日)川勝義雄著.徐谷梵,李濟滄譯.六朝貴族制社會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P158)而義興周氏的勢力變化是在一種特殊的時代背景下進行的。本文擬從東晉元帝和明帝時期的僑舊共生模式變遷入手,探討義興周氏的興衰歷程及其歷史背景,并進一步探究東晉時期南北士族間的關系。
中國南北方之間的關系自三皇五帝時便存在著極為復雜的形式:一方面兩者之間時常發生沖突并引發大規模戰事。西北地區憑借黃河流域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生產勞作方式等優勢,在政治上居于主導地位,而東南地區由于經濟和文化的滯后自三代以降便遜色于西北地域,故而婁敬向劉邦獻策時便主張定都關中,并將之比作“咽喉”所在;張良也說:“夫關中……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以制東面諸侯。”[3](西漢)司馬遷.史記[M].卷 55.留侯世家.中華書局,1959.(P2044)西晉統一孫吳之后,這種地域上的沖突和歧視仍未消弭,西晉時武帝策試秀才華譚說:“吳人趑雎,屢作妖寇。豈蜀人敦樸,易可化誘。吳人輕銳,難安易動乎?”博士王濟亦曾嘲諷華譚:“君吳、楚之人,亡國之馀,有何秀異而應斯舉?”[1](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52.華譚傳.中華書局 ,1974.(P1450-1452)作為東吳名臣陸遜之孫的陸機,成都王司馬穎任命他為河北大都督后,小都督孟超挑釁地說:“貉奴能作督不!”[2](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54.陸機傳.(P1480)由此可見,當時南北士族間的矛盾之尖銳,這也是后來司馬睿入鎮建鄴之初江東士族不予合作的歷史原因。
南北方之間的另外一層關系是:在北方戰亂時南方會成為北方人民的避難所,兩者會在此種特殊的情況下取得共生的機遇。在商湯滅夏后,“桀與其屬五百人去居南巢”[3]逸周書[M].第66.殷祝解.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P74)。據《史記正義》,南巢在廬州(今合肥)巢縣。作為中華民族主宰的北方文明群體雖與南方士民常有沖突,然而在他們遇到戰亂、生活窘迫時常選擇前往南方避難,不僅是先秦時代,在三國戰亂時孫堅、孫策父子前往東南地域創建東吳并臣服山越亦是此種情況的具體表現。
綜上所述,南北方自半信史時代開始,便有著沖突與共生的雙重關系。這種地域之間的共生關系也為后來永嘉南渡和東晉南北士族關系的演變提供了歷史淵源。
周玘三定江南為江左政權的草創掃除了障礙、奠定了基礎。在太安初期(303),張昌部將石冰率領的農民武裝攻破揚州,周玘聯絡“江東士人”、共推吳郡顧秘統領揚州討逆諸軍事,消滅了石冰勢力,此為“一定江南”。此后廣陵相陳敏企圖割據揚州,并拉攏江東世家豪族,他們因為陳敏是出身低微的寒庶不愿與之合作,故而周玘與“顧榮、甘卓等以兵攻敏,敏眾奔潰,單馬北走,獲之于江乘界,斬之于建康,夷三族”[4](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周玘傳.(P1572)。此為“二定江南”。在陳敏之亂時吳興人錢也曾起兵討伐,司馬越任命其為建武將軍,但他不久反叛,“殺度支校尉陳豐,焚燒邸閣,自號平西大將軍、八州都督,劫孫皓子充,立為吳王,既而殺之。來寇玘縣[4](P1573)”。周玘“復率合鄉里義眾,與(將軍郭)逸等俱進,討,斬之,傳首于建康[4](P1573)”。此即“三定江南”。周玘之所以能夠三定江南,在于義興周氏本身所具有的強大號召力和宗族實力,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王導在利害關系上總是設法避免與東吳士族的沖突,尤其是義興周氏是他聯合東吳士族的重要環節,這主要源自于江東士族本身的強大實力[5]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M].合肥:黃山書社,2000.(P157)。
在“三定江南”過程中參與人員的身份是有變化的,這里便隱藏著永嘉南渡后南北士族實力增減和共生狀態的變遷。司馬睿是在永嘉元年(307)擔任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石冰之亂的平定是在太安二年(303),時隔四年,這四年的時間在江南占主導地位的是陳敏和江東諸士族,晉朝政府由于八王之亂和漢趙的建立(304)無暇顧及江南,江南幾乎沒有足夠的勢力尤其是軍事力量來保障對東吳故土的有效統治,所以石冰能輕易攻破揚州。“一定江南”的大多是江東人士,吳郡顧氏作為江南士族領袖承擔了此次平叛的領導者。平定陳敏之亂的則是汝南周氏的周馥,“(周馥)出為平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代劉準為鎮東將軍,與周玘等討陳敏,滅之,以功封永寧伯[1](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61.周浚傳附周馥傳.(P1663)”。周馥屯駐壽春,在江東駐守的時間還要多于司馬睿,是“江西諸軍”的實力代表。在此次平亂中顧榮曾私言于甘卓:“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祿,事敗之日,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豈惟一身顛覆,辱及萬世,可不圖之。”[2](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8.顧榮傳.(P1813)可見顧榮等江南士族對于江西諸軍勢力的忌憚。為實現江南豪族地主利益的最大化,以顧榮為代表的江南土著文化士族選擇擁護司馬氏。正因如此司馬睿和王導在進駐建康后才能站穩腳跟,草創江左政權。
晉懷帝永嘉元年九月瑯琊王司馬睿至建康,當時的情形是“吳人不附,居月馀,士庶莫有至者”[3](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5.王導傳.(P1745)。在王導的策劃下,“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王)敦、(王)導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于道左[3](P1746)”。川勝義雄先生曾對此提出異議,說當時瑯琊王軍事實力幾乎為零,而王敦此時未在建康,故不足取信[4](日)川勝義雄.六朝貴族制社會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P144)。實際上即使此記載不夠準確,但當時江南名望拜于道左應是事實,因為江南土著文化士族對于北方士族雖有矛盾,但對于其文采風流和傳統禮儀文化是極為贊同和傾慕的。東晉葛洪說:“余謂廢已習之法,更勤苦以學中國之書,尚可不須也,況于乃有轉易其聲音,以效北語,既不能便良,似可恥可笑。所謂不得邯鄲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猶其小者耳。乃有遭喪者而學中國哭者,令忽然無復念之情……曰:‘此京洛之法也。’”[5](晉)葛洪著.楊明照校箋.抱樸子外篇校箋[M].下冊.中華書局,1997.(P12-17)江東士族對于北方京洛文化的尊崇和傾慕是南北士族迅速結合的一個重要原因。因此司馬睿“以顧榮為軍司馬,賀循為參佐,王敦、王導、周顗、刁協并為腹心股肱,賓禮名賢,存問風俗,江東歸心焉[6](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元帝紀.(P144-145)”。這體現出三吳土著文化士族與北方南渡士族的融合趨勢,而其中沒有義興周氏、吳興錢氏等武力強宗。但在這種形勢下“江州刺史華軼不從,使豫章內史周廣、前江州刺史衛展討禽之[6](P144)”。周廣是華軼的部將,他臨陣倒戈,導致華軼戰敗被殺。周訪為汝南周氏,先祖漢末時避亂江南,在廬江地域生活。平定江西諸軍時司馬睿本人并無直屬兵馬,仍要借助于江南地域士人的協助。吳興人錢起兵,王敦在得知“環環會陰欲殺敦,藉以舉事”[7](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周玘傳.(P1573)時,行為是“奔告帝”。由此可見,王敦此時雖居揚州刺史,然在面對錢環環會叛亂時卻拿不出足夠的制衡力量,只能前往建鄴,而后還是周玘借助鄉里武裝平定此次叛亂。
綜上所述,由于瑯琊王司馬睿坐鎮建康時武力的不足,以吳郡顧氏、義興周氏為首的江南土著豪族為了自身權益聯合起兵,并在司馬睿和江西諸軍進行爭奪時選擇了司馬睿這一政治勢力,最終完成了建康政權的草創。但由于義興周氏本身的強大實力和江左政權對它的忌憚和歧視,江南武力強宗與瑯琊王集團實際上已經有了裂痕,由此引發了周勰之亂。
司馬睿在江南武力強宗支持下消滅江西諸軍,標志著江南土著豪族也倒向了司馬睿;即使如此司馬睿的軍事實力仍很微弱,在此情形下江南武力強宗就成了江左政權不得不依靠的力量。江南武力強宗試圖通過自己的武力積極推戴司馬睿并擁護晉王室的權威,然后在這一姿態下,努力打造一個實質上屬于自己的政權[1](日)川勝義雄.徐谷梵.李濟滄譯.六朝貴族制社會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P158)。這樣的訴求在“三定江南”的過程中的確得到了滿足。所以桓彝在渡江后對周顗說:“我以中州多故,來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將何以濟!”[2](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5.王導傳.(P1747)這時已經是永嘉五年(311),距離司馬睿渡江已有四年,在此期間雖依靠王導和江南士族取得聯絡,但中州士族在南北關系中仍處于劣勢地位,這種狀態在同年六月發生了變化。隨著永嘉之亂發生,晉懷帝被匈奴大將劉曜俘虜,司空荀藩傳檄四方,推舉瑯琊王司馬睿為盟主等一系列事件的發生,江南士族企圖創建符合自己利益政權的愿望落空,瑯琊王已經有了名位,也有了威權和號召力,北方流民勢力開始向其身邊匯集,而此時江南士族則逐漸開始居于劣勢。不過這只是初現,并未完全得到實現,討平江州刺史華軼事便是證明。華軼是江西諸軍的代表,與周馥屬同類勢力,都與江南士族分庭抗禮,對于司馬睿的建康勢力一直處于漠視狀態,故而“帝承制改易長吏,軼又不從命”“(北中郎將裴)憲自稱鎮東將軍、都督江北五郡軍事,與軼連和”[3](北齊)魏收.魏書[M].卷 96.僭晉司馬睿傳.中華書局,1974 年.(P3092)。司馬睿“遣左將軍王敦都督甘卓、周訪、宋典、趙誘等討之[4](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1.華軼傳.(P1672)”。此次戰爭王敦雖然身為都督,但實際發揮作用的是周訪等南方士族代表。雖然司馬睿承制將北方流民和士族武裝聚集到自己身邊,但司馬睿、王導并未改變聯合江南士族的政策,只是在人員類別上有了改變。他們吸納和聯合的多為如甘卓等文化士族,對于義興周氏等武力強宗則開始予以排斥,以致后來平定江西諸軍時并未任用“三定江南”的周玘,而是任命屬于汝南周氏的周訪,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選擇,原因就在于祖逖等北來流民團體的加入壯大了司馬睿的勢力。
八王之亂后的西晉政權處于分崩離析的態勢,各地的士族、百姓為了自身的生存除流徙避禍外,多選擇結壁自保并逐漸演化成了武力集團。“及京師大亂,(祖)逖率親黨數百家避地淮泗……是以少長咸宗之,推逖為行主。”[5](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2.祖逖傳.(P1694)“(邵)續去縣還家,糾合亡命,得數百人。”[6](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3.邵續傳.(P1703)“屬劉元海攻平陽,百姓奔走,(李)矩素為鄉人所愛,乃推為塢主,東屯滎陽,后移新鄭[7](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3.李矩傳.(P1706)”。這些武裝勢力在北方與匈奴、羯族勢力的戰斗為司馬睿在江南建立政權緩解了北方的壓力,又穩定了建康集團的北部。后來祖逖北伐時被任命為豫州刺史,邵續死后仍撫慰其眾,雖然職務、實權上有很大折扣,也表明北方武力流民勢力開始有所上升。“于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周)玘自以為不得調,內懷怨望,復為刁協輕之,恥恚愈甚”。周玘為挽救這種頹勢便開始密謀叛亂,結果事泄,周玘抑郁而終,他去世前對其子周勰說:“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8](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周玘傳.(P1573-1574)“傖”字是吳人對北方僑民的蔑稱,這顯示出二者之間的矛盾,由此引發了周勰之亂。“勰因之欲起兵,潛結吳興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矯稱叔父札命以合眾,豪俠樂亂者翕然附之,以討王導、刁協為名。孫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廣德以應之。”吳興徐氏、義興周氏、孫皓后裔聯合舉兵,周勰欲借助其叔父周札的實力,然“札以疾歸家,聞而大驚,乃告亂于義興太守孔侃”[1](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周勰傳.(P1574)。此時司馬睿的應對策略也可以看出當時建康集團的實力狀況。
“元帝欲討之,王導以為‘兵少則不足制寇,多遣則根本空虛。(周札兄子)黃門侍郎周莚忠烈至到,為一郡所敬。意謂獨遣莚往,足能殺續。’”司馬睿接受了這個建議,順利平定了叛亂[2](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周莚傳.(P1577)。由此可以看出,為進一步提高早已承制但軍事實力仍顯衰弱的瑯琊王集團的實力根基,北遷士族在進一步堅持王導聯合江南士族政策的同時,開始將流民帥勢力引入政府并將之作為北部屏藩,而這一政策的實施又使得江南的武力強宗產生了分化,一部分進入了建康集團,另一部分因為受到排擠而爆發了叛亂。也正因此時司馬睿軍事實力的不足,對于武力強宗仍要有拉攏和聯合的姿態,故而對于周勰的處理便有了與周馥、華軼明顯的不同。“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吳人所宗,故不窮治,撫之如舊。勰為札所責,失志歸家,淫侈縱恣,每謂人曰:“‘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終于臨淮太守。”[3](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孫勰傳.(P1574)周勰作為叛亂的首謀沒有受到懲治,司馬睿對他撫之如舊,原因就在于義興周氏勢力強大。
元帝太興四年(321)四月發布詔書:“諸為奴婢亦皆復籍,此累代成規也。其免中州良人遭難為揚州諸郡僮客者,以備征役。”[4](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元帝本紀.(P154)這一詔書將原屬士族的部曲奴隸解放為國家直屬民,以擴大兵源。對于以義興周氏為首的江南武力強宗來說,這是不小的打擊,為了自身利益,他們在已知單憑自身實力難以改變局面時便開始尋求第三方勢力的幫助。
位于長江中上游荊州地域的王敦在消滅華軼后勢力逐漸增強,之后與陶侃、周訪等人聯合平定了荊州杜曾之亂,并隨之安定湘州,成為了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強藩。隨著王敦勢力的增長,他與陶侃、周訪間的關系也逐漸惡化。陶侃與王敦的矛盾是在平定湘州杜弢叛亂時埋下的,“王敦深忌(陶侃)功。侃將還江陵,欲詣敦別,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諫,以為不可。侃不從。敦果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以王廙為荊州[5](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6.陶侃傳.(P1772)”。“初,王敦懼杜曾之難,謂(周)訪曰:‘擒曾,當相論為荊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至王廙去職,詔以訪為荊州。敦以訪名將,勛業隆重,有疑色[6](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58.周訪傳.(P1581)”。面對陶、周兩方勢力的威脅,王敦也有著引入他系勢力的訴求,故而江南武力豪族和王敦之間便有了合作的基礎。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沈充和錢鳳。“沈充,字士居。少好兵書,頗以雄豪聞于鄉里。敦引為參軍,充因薦同郡錢鳳。鳳字世儀,敦以為鎧曹參軍,數得進見。知敦有不臣之心,因進邪說,遂相朋構,專弄威權,言成禍福。[1](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98.王敦傳附沈充傳.(P2566)”由于司馬睿廢除奴籍招致江南武力強宗的不滿,故而他們希望依靠王敦在政治上出人頭地[2](日)大川富士夫.六朝前期的吳興郡豪族——特別圍繞武康沈氏.立正大學史學會編.宗教社會史研究[M].熊山閣出版社,1977.(P537)。由于近似的利益訴求,先前反對周勰之亂的周札也倒向王敦,“王敦舉兵攻石頭,札開門應敦,故王師敗績[3](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58.周處傳附子札傳.(P1575)”。《魏書》亦載:“札潛與敦書,許軍至為應。”[4](北齊)魏收.魏書[M].卷 96.僭晉司馬睿傳.(P2094)義興周氏的倒戈使得本身軍事實力不足的元帝被王敦控制,元帝也因此抑郁而終。為扭轉這一嚴峻局面,明帝開始召引流民帥進入東晉政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郗鑒。
郗鑒在戰亂時沒有立刻隨中州士族南遷,而是選擇結社自固。元帝承制后他逐漸進入仕途,擁眾數萬。“明帝初即位,王敦專制,內外危逼,謀杖鑒為外援,由是拜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假節,鎮合肥。[5](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7.郗鑒傳.(P1797)”除郗鑒外,朝廷召集的流民帥還有劉遐、祖約和蘇峻。“王含反,遐與蘇峻俱赴京都。”[6](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81.劉遐傳.(P2130)明帝召引流民帥的結果,可從元、明時期應對王敦之亂時的人員配置上考察。元帝時,“征征西將軍戴若思、鎮北將軍劉隗還衛京都。以司空王導為前鋒大都督,以戴若思為驃騎將軍,丹楊諸郡皆加軍號。加仆射周顗尚書左仆射,領軍王邃尚書右仆射。以太子右衛率周莚行冠軍將軍,統兵三千討沈充……劉隗軍于金城,右將軍周札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六師于郊外。遣平南將軍陶侃領江州,安南將軍甘卓領荊州,各帥所統以躡敦后[7](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6.元帝紀.(P155)”。明帝時,“加司徒王導大都督、假節,領揚州刺史,以丹楊尹溫嶠為中壘將軍,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以光祿勛應詹為護軍將軍、假節、督朱雀橋南諸軍事,以尚書令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以中書監庾亮領左衛將軍,以尚書卞壸行中軍將軍。征平北將軍、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將軍、豫州刺史祖約,北中郎將、兗州刺史劉遐,奮武將軍、臨淮太守蘇峻,奮威將軍、廣陵太守陶瞻等還衛京師。帝次于中堂[8](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7.明帝紀.(P161)”。元帝時戴若思、劉隗為元帝心腹,王導、王邃為中州士族,其余的除周顗是南渡流民勢力外皆屬江南豪宗,故而周札倒戈后元帝無軍事實力依托而戰敗。明帝時,溫嶠與應詹陶侃同屬北方僑民,郗鑒、祖約、劉遐等皆是流民帥,即這次戰爭東晉政府已擺脫了江南土著武力豪宗的影響,這從其后對周札的處理中也有所體現。
“事下八坐,尚書卞壸議以‘札石頭之役開門延寇遂使賊敦恣亂,札之責也。追贈意所未安。懋、莚兄弟宜復本位’。司徒王導議以‘札在石頭,忠存社稷,義在亡身……臣謂宜與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書令郗鑒議曰:‘今周、戴以死節復位,周札以開門同例,事異賞均,意所疑惑……今據已顯復,則札宜貶責明矣。’……鑒又駁不同,而朝廷竟從導議,追贈札衛尉,遣使者祠以少牢。”[3](P1576)對于義興周氏的處置,卞壸、郗鑒和王導各有不同的見解,其優劣暫不置論,此時郗鑒和卞壸能夠反駁優待周氏之議說明此時隨著流民帥勢力的增長和王敦勢力的覆滅,東晉政權的南北士族僑舊共生模式已經由原來的南北文化士族聯合壓制、利用江南武力強宗變成了中州文武士族聯合左右朝堂,以郗鑒為首的流民帥勢力已經取得很大話語權,故而在明帝駕崩時其遺詔中會將流民帥出身的郗鑒作為顧命大臣與王導、外戚庾亮并列。“召太宰、西陽王羕,司徒王導,尚書令卞壸,車騎將軍郗鑒,護軍將軍庾亮,領軍將軍陸曄,丹楊尹溫嶠并受遺詔,輔太子[1](唐)房玄齡等.晉書[M].卷 7.明帝紀.(P164)”。江南土著豪族代表只有吳郡陸氏的陸曄一人,這表明江南文化士族在此時由于流民帥勢力與中州士族的結合逐漸邊緣化,在南北士族關系中已呈現出弱勢狀態。
綜上所述,東晉元帝至明帝時期的僑舊共生模式有一個演變的過程:在永嘉之亂前即311年之前南北士族在江南地域一直是合作聯合狀態,甚至于南方士族勢力一度凌駕于中州士族之上,鎮守建康的司馬睿因實力的薄弱只好依靠江南的強宗豪族鞏固自身實力,義興周氏勢力達到了頂峰。而隨著永嘉之亂爆發,司馬睿承制,北方流民往來依附者日益增加,中州士族和江南文化士族共同開始排斥義興周氏為代表的武力強宗,最終導致了周勰之亂,強宗豪族如錢鳳、沈充、周札等為擺脫這種困境開始依附王敦。而晉明帝為平定王敦之亂召引流民帥,郗鑒、劉遐等人得以進入建康集團,逐步壓制江南的武力強宗并在此后還保持著對江南豪族的絕對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