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詠,姚紹將
(凱里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人類的生活多姿多彩,婦女們的生活不能沒有色彩,少數民族婦女的生活更是色彩斑斕,尤其是婦女傳統手工藝的色彩表現,可以稱之為色彩生活。苗族文化及女性文化歷史悠久,充滿遠古意蘊,大量歷史文獻和調研證實著苗族文化保留著由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過渡、由妻居婚向夫居婚的遺風。因此,很多母系社會的文化特點得到顯現,苗族婦女色彩文化也非常突出。苗族女性文化包括苗族女性創造的文化和反映、紀錄、表現苗族女性的物質和精神生產生活的文化,苗族女性文化肯定從屬于苗族的民族文化,但相對而言,苗族女性并沒有那么鮮明的“男耕女織”的社會分工,她們創造或參與了整個苗族歷史的豐富多彩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
苗族女性文化同樣也由傳統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構成。但在實際的民族文化場域中都是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奏存在。苗族女性的傳統文化包括了滿足基本生命需求的生產生活、萬物有靈的宗教信仰、浪漫情愫的戀婚生活、天工奪巧般手工藝、熱情奔放的歌舞、絢麗多彩的民族服飾、令人神往的節日節慶等。這些內容也在苗族歷史發展中生成了整生性的天態文化生態圈。苗族女性傳統手工造物文化是苗族(女性)最經典的傳統文化之一,在這里“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藝術家?”,“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設計師?”以及(民族)女性是“沒有文化的,無知的或落后的”等等觀念都可能需要重新來思考。苗族五大經典傳統工藝:蠟染、刺繡、織錦、剪紙、銀飾,除了銀飾制作出自男性之手外,其他四大經典工藝都是苗族女性的杰作,而擁有著豐富的感性色彩特征。法國著名啟蒙思想家盧梭在《愛彌兒》中曾強調“工藝的功用最大,從視覺、觸覺、聽覺和語言四者合力從事自我活動,由此可以得到‘自然’的發展,獲得事物的直觀,確定知識和陶冶道德的基礎。”[1]苗族女性傳統工藝也正是基于她們的身體極其感官活動獲得認知知識,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充分尊重和利用自然界萬物特質和屬性,創造以青色、藍色和黑色為色調的視覺形式(紋樣、圖案、符號、圖像等)記錄民族歷史文化,表達審美傾向、思想感情,與西南六山六水文化生態融為一體,最終生成民族色彩視覺文化的經典造物活動。盧梭進一步指出,人類的傳統工藝是人的身體活動與內心體驗的結合,是人類職業中最古老最正直的教育方法。苗族女性傳統工藝文化是是苗族女性文化的基礎,同時也是苗族民族文化的基礎。女性傳統手作造物的過程首先基于她們身體差異的活動,身體的感官是認知五彩斑斕的外界自然的“第一印象”,苗族女性會習慣性地把目光定位在適合“女性氣質與特質”外界事物,因此艷麗的色彩、斑斕的花草植物、多樣的形色紋樣或圖案等女性氣質的事物得到色彩化,視覺化。這些感官印象與眼睛和內心體驗的內化,最終都都必須經過我們身體的重要部分——手。從發生機制來看,苗族女性工藝是身體的“心靈手巧”,從工藝作品的觀看而言,是身體的“手巧心靈”。
中國古代對“女紅”所從事的工藝稱為“畫繢”“章施”“填彩”“敷彩”等,《禮記·天官》記載“染人染絲帛”,“掌以春秋斂染草之物,以權量受之,以待時而頒之”,“染人”的專職官員管理印染紡織,南方楚國設“藍尹”工官主管印染事務。《后漢書》《臨海水土志》《新唐書》等雖有“染彩”“班文布”“卉服鳥章”等記述,《后漢書》記載西南夷巧工“知染彩紋繡”;漢代《淮南子·齊俗篇》載“三苗”時代用頭發與麻摻盤于頭頂的習俗;《貴州通志》曰“用蠟繪花于布而染之,既去蠟,則花紋如繪”明確了貴州民間蠟染的工藝過程。雖然這些古籍文獻中沒有性別觀念的描述,但我們根據歷史描述這些事務正如工筆畫《搗練圖》的視覺呈現是女性的專職工作。那么,清代的“百苗圖”也成為了苗族女性傳統工藝的“字符”或視覺證史。

圖1
黔地聚居著世界最大的苗族聚落,苗族女性手藝都是生活的色彩,研究也往往是貴州女性文化研究的重要內容?!顿F州少數民族婦女問題研究》(1955)《貴州婦女社會地位調查》(1984)《貴州少數民族婦女問題調查專輯》(1994)《貴州婦女社會地方研究2000-2010》(2014),《貴州婦女發展報告2011-2015》(2016)等著作都涉及了苗族女性社會地位的研究,有著一定的參考價值。《錦繡之路——貴州婦女特色手工產業成就》(2016)包含了絢麗多彩的婦女手藝及優秀工藝品,圖文并茂,她們把生活的色彩,織成了錦繡的色彩生活。從統計分析可知,苗族女性文化(包括傳統工藝文化)的真正研究始于貴州苗學研究的第一階段(20 世紀20 年代左右),按此時間至今剛好一百年,對苗族女性傳統文化的研究水平也明顯提高,不僅僅是零星膚淺的獵奇型記錄。從這一時期就伊始,對苗族文化的似乎無法逃避女性傳統文化,或女性工藝合成的服飾文化,如鳥居龍藏、簡美玲、楊昌鳥國等等學者的研究。90 年代出現了研究苗族女性文化的重要文獻。韋啟光等學者的《中國苗族婚俗》(1991)比較全面地發掘了苗族民族歷史發展“活化石”民間傳統婚俗婚戀全過程,涉及到是苗族女性傳統文化研究的重要內容;楊昌鳥國是研究苗族服飾重要學者,其1991 年的論文《服飾·歷史·神話——苗族女性藝術簡論》討論了苗族女性文化中心的陸離斑駁的服飾文化——服飾圖案特點和含義,這些觀點也延伸至他的苗族服飾專著中。90 年代西方性別理論傳進國內,受該思潮影響并長期從事女性文化研究的王慧琴女士出版了專著《苗族女性文化研究》(1995)。該著作基于她深入貴州苗區的多年田野調查和女性思潮理論,從苗族女性絢麗服飾、民間文學中的苗族女性多姿形象、歌舞與節日、苗族女性的愛情生活、婚姻習俗等等幾個方面展開,并從性別內視角族群外視角的角度指出“苗族女性幾乎參與了苗族全部精神文化和物質文明的創造。苗族女性文化要比男性文化更具代表性,更具有苗族的文化特征?!盵2]
苗族女性文化研究繞不開的學者是張曉教授及其研究成果。張本身是土生土長的苗族女學者,諳熟苗族婦女五彩繽紛的生活文化,受西方女性主義觀念影響,其研究往往以獨特的“性別+族群的內視角”深入開展了大量的研究。1997 年出版首部苗族女性口述史研究著作《西江苗族婦女口述史研究》[3],2008 年出版《“好女人”的建構---以西江苗寨一個家族為例》[4],先后發表相關論文《西江苗寨傳統文化的內在結構》[5]等研究成果。張曉教授的多數研究都圍繞著雷山縣的西江苗族村落展開,具備自己本民族的語言苗語作為研究的“生存家園”,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基礎,是百年來苗族女性文化研究重要參考成果。此外,再有《社會繼承制度變遷中的苗族女性研究——以貴州黔東南雷山郎德上寨為個案》、《傳統文化習俗下的苗族女性形象》、《苗族女性文化研究——以海南省為例》等研究主題苗族女性文化的論著,具有參考價值。
西方女性主義或女權主義產生于20 世紀60 年代,稱為“女權主義”或“女性主義”是一種比較激進的說法,對于六山六水和諧民族地區女性文化的研究而言顯得更具尖銳,我們選擇使用緩和中性的“性別觀念”來理解該區域的女性傳統工藝文化。六山六水很多民族社會生活與歷史文化都有著濃郁的母系氏族社會的痕跡,也偏愛感性色彩生活。因此是苗族文化中民族女性文化更具代表性,然而在女性文化中各呈異彩的傳統手工文化(尤其是民族服飾文化)又是最具代表性。苗族女性人人都是色彩師、設計師,人人都是藝術家。苗族女性傳統工藝,如藍白相間的蠟染、五光十色刺繡、流光溢彩的織錦、一枝獨秀的挑花最終都以適合身體的民族傳統服飾工藝文化統領和生成綜合體。
性別多數情況下是以天生自然的身體差異來區別或被定義的,亦即性別一方面是天生的,一方面也是社會所生產的。女性主義最大的特點或貢獻是反對將生理固化差異性別上升為社會的、文化的和政治的標準。眾所周知,傳統工藝也有現代被稱為“設計”的工序,在苗族傳統工藝色彩和構圖“設計”中,我們不會遇到偉大設計師里只有男性的尷尬。因此,性別的設計批評完全是可以在我們民族民間的女性傳統工藝中得到全景式的運用。在很多少數民族女性傳統工藝的多姿多彩技藝生活中,我們不能否認除了“男耕女織”社會分工的自然身體差異是其形成的基礎,這也是符合“女性氣質”。研究顯示,苗族女性在歷史發展中和實際生活中,很多時候并非僅僅在“男耕女織”的單調慣例中從事蠟染、刺繡、紡織等具“女性氣質”的獨特“輕描淡寫”的生活,她們也“常態化”地從事“女耕”“女狩”般的“濃墨重彩”之生活。作為日常生活實際的工藝“設計”及其產物并沒有在很大層面上以社會生產的性別機制對苗族女性身份認同發揮著干涉。在崇山峻嶺、山高谷深、叢林密布,奇花異草,以及野獸出沒的上水世界里,女性天然性身體差異或“女性氣質”的生活色彩與女性傳統技藝色彩生活是協和一致的。
西南六山六水婦女們生活色彩與手工技藝的色彩生活獨特、真誠和本真。傳統經典傳統工藝是現代技術或科技的基礎,民族民間經典的優秀傳統工藝能夠傳承至今,是人類文化“優勝劣汰”自然競擇的結果。六山六水地區是民族聚居腹地,長期以來保持著民族文化百花竟艷,又和諧共處,及團結進步的生活生產局面。與其日夜相伴,相濡以沫的民族經典婦女傳統工藝是民族婦女生活色彩和色彩生活的智慧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