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論視角下情景劇的跨地域改編與接受分析
——以《七十二家房客》為例

□梁柱

改編是影視劇創作的主要途徑之一，也是當下文化產業優質內容資源再利用的重要手段?；谖幕a品的精神屬性，優質內容的改編往往需要考慮接受群體的文化背景與集體偏好，目的是提高作品的接受程度。接受群體的文化背景和集體偏好往往又與地域因素有著密切的關系。地域是劃分文化類型及范圍的重要指標，也是劃分觀眾群體的重要標準。影視劇的跨地域改編，不僅是表現形式“地方化”的過程，也是一個文化基因遷移與甄選的過程。從文化基因的角度探析影視劇跨地域改編與接受的成功路徑，對影視劇的創作有著重要意義。

一、《七十二家房客》：“現象級”的跨地域改編

由廣東廣播電視臺、珠江電影集團聯合出品，廣東珠影影視制作有限公司攝制的大型粵語情景喜劇《七十二家房客》自2008年至今已經連續拍攝17季，制作完成了2080集。該劇主要講述20世紀40年代民國時期廣州西關太平街房客與包租公、包租婆之間斗智斗勇，房客與房客守望相助的一系列故事。該劇以其鮮明的人物性格、幽默的地方語言、生動的故事情節、揚善懲惡的主題思想贏得了廣大電視觀眾的喜愛。該劇在廣州地區以外的粵語地域和海外華人地區的收視反應相當熱烈，口碑極佳；良好的社會效應和收視效應使《七十二家房客》成為廣東影視一個無可爭議的品牌精品，曾獲得廣東省“五個一”工程獎、廣東省文藝百花精品獎、全國電視飛天獎提名、澳門國際電視節金蓮花最佳粵語電視劇大獎等多項榮譽。

粵語情景劇《七十二家房客》的創作是“借樹開花”，其內容承襲了同名的上?；鼞?、粵港合拍電影、香港邵氏電影等多個不同時代的作品?！镀呤曳靠汀吩醋杂谏虾；鼞颉?963年，珠江電影制片廠以粵語為主要語言拍攝了電影版《七十二家房客》。為照顧電影目標接受群體的觀影偏好，黃谷柳和王為一在改編同名上海滑稽戲的時候注重將其“廣東化”，不僅將故事發生地改在了廣州西關，還從角色、語言到內容等各方面都進行了一番改造，將上海故事打造成了一個“廣府味”十足的廣東故事。1973年香港邵氏電影版、2004年周星馳導演的《功夫》轟動一時。從滑稽戲到一大批衍生作品，《七十二家房客》不僅具有了自己的作品譜系，還順利地獲得了所涉地域接受群體程度較深的認可。同一個故事與主題如何成功地邁過地域文化的隔閡，如獲新生般地在不同地域上傳播與再創作，是影視改編創作、獲取優質內容資源重點關注的問題。將粵語情景劇《七十二家房客》與其它地域作品，尤其是原創作地上海的同系列作品進行比較，發掘其中共同的元素及其在接受中發揮的作用，是回答跨地域改編如何獲得觀眾認可的關鍵。

二、模因論：闡釋文化傳播的原理

影視作品的跨地域改編與接受，本質上是文化的傳播。在基因理論基礎上構建起來的“文化基因”理論——模因論，對文化傳播的原理有著深刻的解釋?！澳Ｒ蛘摚╩emetics）是基于達爾文進化論的觀點解釋文化進化規律的一種新理論?！雹傺莼飳W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以類比生物基因的方式，在他1976年的著作《自私的基因》中提出了“meme”一詞，用以代表“文化基因”，也就是文化傳播的基本單位。國內最早推介模因理論的學者何自然將“meme”譯成“模因”，以引發人們對模因具有模仿、遺傳等特性的聯想。

模因論認為，文化像生物基因一樣，通過模仿復制而得以傳播，進而獲得遺傳的結果?！叭绻f基因是攜帶生物遺傳信息的DNA片段，那么模因就是攜帶人類文化傳播信息的儲存片段?！雹谏锿ㄟ^基因的復制實現繁衍，社會文化以模因的模仿而得以傳播。模因以語言或行為等形式，在人們的大腦中傳播，從而得到數量上的擴張。模因的復制實現了人類文化的傳播，文化的傳播機制就是模因的傳播。

不同的模因具有不同的傳播能力，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模因的“壽命”?！芭c物種進化相似，模因的傳播（包括橫向傳播和代際遺傳）也受‘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生物進化法則的影響?！雹勰Ｒ蛟趥鞑サ倪^程中，為了自身生存而不斷與同類發生競爭與排斥。傳播能力較強的模因更容易吸引人腦的注意力，驅使人腦接受和模仿，也更容易排除其它模因對大腦產生的影響；而傳播能力弱的模因則不容易被人腦注意，只能在小范圍和短時間里流傳。模因的傳播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文化作品的傳播能力。粗略地說，如果一個文化作品承載的模因具有較強的傳播能力，那么，這個文化作品也會因此而具有較強的傳播能力。在影視作品中，模因的傳播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作品本身的傳播能力。傳播力強的模因是跨地域改編的影視作品能夠獲得廣泛接受、得到有效傳播的重要原因。

一般而言，影視作品中承載的模因并非只有一個。有學者根據模因的表現形式，將模因劃分為模因復合體和簡單模因這兩類。影視作品承載的多是模因復合體，模因之間會形成相互支持的關系。要分析影視作品的傳播能力，就需要厘清其具體的模因。

三、跨地域的文化傳承：《七十二家房客》中的模因分析

從模因論的視角看，粵語版情景劇《七十二家房客》與上海同名舞臺劇、上海電視劇、電影版等具有共同的模因。本文擬對其中突出的四個模因進行分析，從文化層面上闡釋其被不同地域受眾群接受的理論。

（一）集體主義模因

在不同版本《七十二家房客》的人物中，作為社會底層市民的房客們在面對房東的欺壓時，往往相互幫助，共渡難關。因為處境的相似，他們逐漸形成了一個臨時的、非嚴格意義上的集體，并在具體的行動中表現出了集體主義的精神。

集體主義模因在流傳下來的過程中，其形式和內容發生了變化，但本質上的價值取向沒有改變。在《七十二家房客》中，房客們組成的臨時集體在沒有宗族組織的情況下相互幫扶。房客們在一起對付房東、流氓和偽警察時，常常會“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比如齊心協力幫助房東養女阿香、反對房東限制用水。從他們在劇中的表現來看，集體主義主要體現在“遠親不如近鄰”“少數服從多數”“舍己為人”等具體的觀念和行動上。由于體量上的需要，情景喜劇與舞臺劇、電影相比，具有更多的故事情節，但由于故事中對抗性的元素和基本矛盾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比如房東剝削房客、房東逼遷房客改建逍遙宮等，因此，房客們抱團取暖、對抗壓迫的集體意識就不會消退。

集體主義強調集體或社會對于個人的優先性，從道德層面上形成了具有普適性的原則。對于不同地域文化的人群，集體主義觀念是被普遍接受的，這也是人們對于人類共同體的基本認知和維護。集體主義模因的承繼促進了跨地域改編情景劇的接受度。

（二）因果報應模因

因果報應在《七十二家房客》中常出現的敘事邏輯具體可以描述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在劇中，不論誰做壞事，在后面的情節發展中都會遭遇失敗，而壞事本身往往都會“流產”，如房東八姑將養女阿香送給警察分局長當姨太太、房東偷竊布料、偽警察“三六九”對房客的盤剝克扣等。

從某種意義上講，因果報應思想對人們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當惡行發生而暫時沒能阻斷之時，因果報應會幫助人們延宕心理的憤怒和委屈，讓人們在設想報應“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中得到安慰。這也是影視劇情節里的因果報應與大眾之間產生心理契合的原因：人們從影視敘事中看到現實少有的、比較及時的因果報應，從而舒緩心理困乏，獲得心理安慰。因果報應模因因此具有了較強的傳播能力，能長久地“遺傳”下來，被不同地域的人們廣泛接受。

（三）“大團圓”模因

《七十二家房客》的劇情在因果報應的邏輯推動下，呈現出“大團圓”的特色：房東、偽警察等得到懲戒，房客們集體性地贏得勝利。中國古代傳統敘事作品中普遍存在的一種固定情節模式“大團圓”，即不管主角們經歷了多少磨難，最終總能施展正義或重新團聚?！按髨F圓”在中國傳統戲曲中得到了廣泛的接受，以至于不少悲劇在結局的時候也要補充一個團圓的“尾巴”，如《梁?！返摹盎?、《竇娥冤》的“竇父當官”與“六月飛雪”等。

《七十二家房客》中的“大團圓”模因與因果報應模因組成了復合模因體。善惡有報的結果是“大團圓”的結局，而“大團圓”的局面又反證了因果報應的必然。兩者在劇情中相伴相隨，實現了情節上的邏輯自洽，增強了作品獲得接受的能力。

（四）智慧崇尚模因

在《七十二家房客》里，房客們勢弱權無，全靠智慧和團結才有效地實施了反迫害、反敲詐、反搬家與反逼嫁。他們在與包租婆、包租公、偽警察“三六九”、警察局長等對抗的過程中，充分地表現出了勞動人民的智慧。在“偷竊布料”“燙壞褲子”“黑吃黑”等大量情節里，我們可以看到房客們是如何機智地與房東、流氓和偽警察周旋，進而實現懲惡揚善的目的的。

在《七十二家房客》里，房客們的機智讓正義得到了聲張。可以說，是智慧落實了因果報應，促進了結局的團圓化。因此，智慧崇尚模因成為了該劇不同版本內容上必不可少的、吸引觀眾的重要元素。

四、本土化的落地：模因的取舍與接受

模因論揭示了文化基因遺傳的原理，為文化傳播提供了具有建設性的思路，也從內容層面上為文藝創作提供了原則性的策略。實際上，文化傳播本身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復制過程，模因在傳播過程中會做出適應性轉變而產生變體，也會為了順應變化而與其他模因一起形成模因復合體。

從模因論的視角來看跨地域改編后的情景劇《七十二家房客》，可以發現，它保留了傳播能力強的模因，進而增強了自身的傳播能力，尤其是面對不同地域的群體時。模因的傳承是跨地域改編情景劇被接受的基礎，這對情景劇創作具有重要的啟示?？绲赜蚋木幍那榫皠≡趦热葜谱魃希⒁獗Ａ羝渲芯哂休^強傳播力的模因，具體做法就是保留被普遍認可、具有較強普適性的觀念和思想，然后，在此基礎上再以目標接受群體為依據進行地方化改編。

把持傳播能力強的模因是擴大文藝作品傳播范圍、獲得更多群體接受的重要策略。作為文化觀念的模因，在不同社會環境和不同的社會年代，很有可能發揮不同的社會作用。這不僅是情景劇創作者需要從價值層面上考慮的問題，也是模因應用研究可以繼續深入探索的方向。

注釋：

①何自然.語言中的模因[J].語言科學,2005(06):54-64.

②劉開驊,自國天然.社交媒體環境下網絡流行語的模因傳播[J].傳媒觀察,2017(06):20-22.

③馮建明,莫愛屏.模因三論與文化進化研究[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19(02):54-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