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
“后現代性”一詞最早出現在1980年阿多諾獎的頒獎典禮上,獲獎者托馬斯在發表獲獎感言時首次使用了這一詞,指在后現代社會中,人類的生活狀態發生了斷裂。英國學者特里·伊格爾頓在其著作《后現代主義的幻想》中,對后現代性進行了界定:“后現代性是一種與啟蒙主義規范相對立的思想風格,懷疑關于真理、理性、同一性和客觀性的經典概念,懷疑關于普遍進步和解放的觀念,懷疑單一體系、大敘事或者解釋的最終根據。”
昆汀·塔倫蒂諾電影呈現出獨特的后現代性敘事風格,與其成長經歷有著密切關系。昆汀成長在美國價值觀激烈碰撞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一時期逐漸興盛的通俗文化和各種價值觀念深刻地影響了他的電影創作。同時,昆汀在影音館有七年的工作經歷,不僅觀看了大量的影片,也積累了足夠的理論知識,為之后的電影創作積蓄動力。
昆汀·塔倫蒂諾電影敘事毫無章法可言,完全是自我意志的自由體現,解構元敘事,反對宏大敘事,并把電影中的每個故事揉碎,讓觀眾在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尋找線索,引導觀眾看下去,同時運用“戲仿”模式,顛覆傳統電影中的元素符號,以后現代的姿態解構歷史。“以反文化的立場顛覆傳統電影的深度思考,以消費主義姿態拼貼五花八門的藝術技巧和手段,以蒙太奇轉向拼貼的電影語言,是后現代主義電影的標志”。
元敘事是關于事物本體的話語,是一種常規、既定的敘事方式,屬于現代性話語體系。解構元敘事則是要破壞這種常規,并將破壞的過程呈現出來,吸引觀眾投入情感的同時,又嘲諷這種情感的投入。昆汀·塔倫蒂諾對元敘事的解構主要表現為反對宏大敘事,摒棄電影的教育意義,專注個體經驗的表達和自我理解的闡述,以平凡的小人物和平凡的事件替代宏大敘事。
影片《無恥混蛋》雖然是以戰爭史實為背景,但沒有展現宏大的戰爭場面或者集中營里的殘酷暴行,而是從群像的演員個體出發,通過戲謔的方式解構題材,重構主題,表達對戰爭的反諷意味,揭示德國納粹的暴行。影片中從八名美國猶太士兵、女孩蘇珊娜、德國上校漢斯、德國戰斗英雄等的個體經驗出發進行敘事,以不同的視角,解構了同一史實。因為昆汀未像自己的父輩那樣親歷戰爭,對于戰爭的印象大多來自影像,所以編導的過程也是解構戰爭的過程。昆汀·塔倫蒂諾反對宏大敘事并不表現在題材上,而是表現在敘事過程中,瓦解、顛覆宏大主題,重塑敘事結構。《八惡人》涉及南北戰爭的遺留問題,但敘事過程中,選擇從邊緣人物入手,塑造了八個性格迥異的惡人。他們站在各自的立場上守護自己堅信的“正義”,既有法官也有罪犯,還有上校和賞金獵人等,他們形成了多角的對抗態勢,上演了一場惡人之間的惡斗。《被解救的姜戈》講述種族歧視問題,影片主題本身具有宏大敘事的趨勢,但是在敘事過程中遏止了這種趨勢,取而代之的是姜戈不斷“逆襲”的片段,賦予了姜戈現代人的理性,突破了歷史原有的線性關系,著重表現姜戈在一系列的經歷中思想的解放和自由的追求。
德里達認為“在后現代社會里,時間不再是以前的線性時間,而是經過切割,最后拼貼建構起來的”。有些評論者甚至認為,具有后現代性的當代影片,不再關注主題,而是一系列鏡頭、畫面、光線、色彩的拼貼使用,這種碎片化的呈現方式也是電影后現代性的特點之一。昆汀·塔倫蒂諾電影的敘事存在一種不完整、碎片化、非連續性的特征。他將影片進行碎片化拼貼,將現實和虛幻、現在和未來都串聯在一起,在銀幕上呈現出充滿視覺刺激的畫面和各種拼貼的視覺符號。
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中非線性敘事已是一種常態,分崩離析的情節、交錯破裂的時空都是其電影后現代性敘事的重要特征。他通常將原本毫無關聯的情節故事通過偶然性關聯在一起,分解、挑選、搭配傳統敘事中的經典元素作為自己電影的飾品,經過自己嫻熟和高超的拼貼“技術”,呈現給觀眾獨特的視聽盛宴。影片還會借鑒驚悚片、犯罪片、恐怖片的元素,融合美術片、歌舞片的風格,在敘事過程中將這些不同的風格元素亂序組合,構建一個離經叛道的社會圖式。《低俗小說》中,打破常規敘事時空,將劫匪打劫、黑幫報復、拳手打假拳等看似無關的事件通過偶然性串聯起來,每個故事分別講述,多條線索并行,在關鍵節點串聯,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落水狗》是群像式表演,電影中沒有主角又全都是主角。導演讓一群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無視時間和空間等敘事順序,忽略故事的因果關系,把零散的情節組裝、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無恥混蛋》中,運用視點切割結構的方式,割裂了時空的連續性,跳躍性極大,使影片的敘事雜亂無序。在影片第三章“巴黎的德國之夜”中,用漫畫的形式介紹蘇珊娜的身份信息,視頻定格在女主轉頭的一瞬間,暫停原有的敘事線索,轉而引出蘇珊娜的新故事。后現代文化思潮中的碎片或碎片化是一個公認的后現代性特征。
“戲仿”又稱為戲擬、“滑稽模仿”、“諧謔模仿”,是指通過對已有的敘事框架或情節進行模仿、挪用來獲得一種游戲化的效果,是一種把嚴肅形式通過滑稽模仿吸引到詼諧文化中予以降格的藝術方式。其本質是對經典電影中的經典橋段進行二次加工,對傳統劇情進行模仿,并以不同的方式呈現,令觀眾感到反差的幽默感。
昆汀的每一部電影都存在這種“戲仿”手法,主要表現為對經典鏡頭另類的模仿。在影片《殺死比爾》中,模仿了邵氏武打鏡頭,對原本展示中國武術文化精髓和內涵的內容賦予了一層濃厚的戲謔喜劇元素。昆汀用同樣的“戲仿”手法,另類模仿歐式西部片中的視覺元素、日本武士電影中“菊與刀”的元素,并添加現代社會中的游戲符號,通過戲謔的方式表現出來,借用已有的形式,表達新的含義,達到“舊瓶裝新酒”的效果。《無恥混蛋》是對二戰歷史進行頑童式的遐想和解構,戲仿、消費二戰歷史,運用拼貼、戲謔的方式將歷史包裝成審美消費的商品替代。顛覆、戲仿歷史常識,賦予其當下的含義,歷史逐漸被消費化、生活化。這種“脫胎換骨”式的改變,消解了歷史的嚴肅性和神圣感,表現出濃厚的后現代性。《八惡人》中呈現了群像式的人物圖譜,有聲名狼藉的賞金獵人、瘋瘋顛顛的女謀殺犯、冒充治安官的南方軍叛徒等。昆汀借鑒類型電影中的人物譜式,賦予了他們不同于傳統電影中的人物性格,觀眾通過品味人物顛覆的性格,思考人性的復雜和多變。這種對于傳統和歷史的戲仿是對權威的挑戰,給觀眾帶來肆意陌生化的快感和全新的游戲般的釋放,符合當下的大眾文化心態。
“在昆汀的作品中,作者的敘事能量被放到無限大的狀態。昆汀在敘事的結構游戲里充分體驗到了創作的快感,他發揮出令人迷惑的才思,以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態度向觀眾和傳統電影發起攻擊”。昆汀·塔倫蒂諾嫻熟地運用拼貼碎片化、反傳統、戲仿等后現代手法,通過敘事表現電影的后現代性,傳達出電影獨特且鮮明的風格,也表現了后現代社會中文化、文明的傾向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