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艷艷
性別議題,可以說是近兩年綜藝熒屏的創新熱點。隨著《乘風破浪的姐姐》迅速出圈,《我們戀愛吧2》《了不起的姐姐》等“她”綜藝也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如此,在“姐姐”當道的內容市場中,展現多元男性、對男色進行審美和消費的節目,一度成為大眾的觀影需求。2020年12月,東方衛視聯合優酷、燦星打造的混齡男性藝人競演綜藝《追光吧!哥哥》 (以下簡稱《追光》),對觀眾的熱烈呼聲率先回應,主打“追光而上,寸步不讓”的口號,成為對男性精神面貌和人生態度最準確的注解。同時,也賦予了女性對男性的外貌、性格、魅力等條件評價和判斷的權力,提供了一個女性凝視男性的場域。可以說,《追光》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女性對男色進行消費的欲望。而“哥哥們”在多重凝視下,完成一系列的自我審視與競演,既拓寬了男性題材選秀節目的社會和人文價值,又給觀眾帶來了自我觀照。
“凝視”,從語義層面解釋,是指專注的、長時間的、審視的“觀看”。它是攜帶著權力運作和欲望糾結以及身份意識的觀看方法,觀者多是“看”的主體,也是權力的主體和欲望的主體,被觀者多是“被看”的對象,也是權力的對象、可欲和所欲的對象。看與被看的行為建構了主體與對象、自我與他者,但在多重目光的交織中,主體與客體的地位又面臨著轉化的可能①。置言之,觀看者與被觀看者緊密聯系,被觀看者也就是客體作為被凝視、被窺看的一方,正是欲望與權力的對象,二者通過視覺確立主體性,可以在彼此目光的注視下進行身份轉換。這種視覺在確立人的主體性上的特別作用,正是拉康與薩特對“凝視”思考的結果。他們對“凝視”概念的發展與福柯的社會理論共同構成了“凝視”理論的核心內容。正是凝視理論的存在與發展,使得人們開始探討視覺與欲望、權力和主體性的問題。在本文中,“哥哥們”作為被凝視的客體,既在多重凝視下被消費、被窺視,不斷打破對自我的認知,又在群體間的凝視下進行自我重構,達到自我身份認同。
當談及凝視理論內涵中的主體性和權力,“他者”這一概念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在主流意識形態中,“他者”被編碼為次要的、從屬的。在性別領域中,不平等的兩性關系使得女性幾乎一度成為“他者”的代表,一直處于被“消費”、被“物化”的境地中。女性作為被物化的、能夠帶來視覺快感的客體被男性觀看,這無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影視屏幕上,都是一種常態化的現象。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多元化的消費以及“她”力量的覺醒,男性的身體同樣在女性的期待視野下逐漸被社會商業化,與女性身體一樣成為視覺空間中的凝視對象。
《追光》將男性身體置于視覺空間的舞臺,設置女教導員與女人氣助力官對“哥哥們”的表演進行指導與點評,并邀請300名不同年齡段的女性觀眾現場給“哥哥們”投票,以決定哥哥們的排位與去留,這就為女性表達觀點、輸出價值觀提供了一個場域。比如,節目伊始,哥哥們第一次亮相,作為指導員和助力官的金星與鄭爽就在觀察間對他們進行了點評,“陳志朋胖了”“檀健次不經看”“胡夏長得像李誕”,等等,這正是女性對男性身體直觀凝視的表現。女性在這檔節目里被賦予觀看與主導的地位。這正符合福柯對“凝視”的認知,在他看來,“凝視”是攜帶著權力運作或者欲望糾結的觀看方法,觀看者被權力賦予“看”的特權,通過“看”確立自己的主體位置,被觀看者在淪為“看”的對象的同時,體會到觀看者眼光帶來的權力壓力,通過內化觀看者的價值判斷進行自我物化。在這一系列過程中,被看者將觀者對其的凝視作為評判自我的標準,從而形塑自我行為②。在節目流程中,金星會在哥哥們表演后對他們進行犀利精準的點評,無論什么級別的嘉賓都對她恭敬有加,她始終是哥哥們眾星捧月的存在。在金星點評后,哥哥們會重新審視自己的形象以及唱跳能力,會按照金星的建議評判或改變自我。并且現場女性觀眾的投票和喜愛程度將直接決定哥哥們的排名,進而決定哥哥們的出場次序以及淘汰率。
可以說,在本節目中,女性處于主導地位,具有絕對的話語權,而男性則是被凝視的對象,不斷被評判。至此,女性對男性的凝視以及女性審美觀念的表達,推動了新型節目樣態的研發,更有助于女性擺脫束縛,自由表達自我,從而平衡男性與女性在社會中互相審視的地位。
《追光》的觀眾不僅存在于場內,更存在于廣闊的場外,他們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對哥哥們進行凝視。可以說,觀眾和明星之間有著緊密的關系,當觀眾面對明星時所產生的心理活動和文化實踐被稱為“明星凝視”。杰姬·斯泰西的《明星凝視》以數百名影迷的問卷調查為基礎,探究了明星凝視中,明星與觀眾的關系。她將自我與偶像之間的關系分為兩大類型,一種是觀影中的認同幻想,一種是電影之外的認同實踐③。可以說,觀眾與明星之間的關系并不穩定,是一種流動性的存在,因為觀眾會對明星產生崇拜、渴望、迷戀與愛慕等情愫,他們會希望模糊與明星之間的界線,與明星交融為一體。在這種情境中,作為主體的觀眾對作為客體的明星的凝視,就從權力的壓制、欲望的滋生轉變為主體的認同。《追光》觀眾在觀影中的認同幻想主要體現為代入感的產生以及對自身的審視,觀眾在熒屏外的認同實踐主要表現為對哥哥們的投票、助力等行為。
《追光》的嘉賓從49歲到21歲,受眾從80后、90后到00后的年代跨度,注定這是一檔受眾范圍較廣的綜藝節目。節目以挑選唱跳組合男團為主線,邀請娛樂圈的21位男藝人參加。這些嘉賓可以簡單劃分為演員、歌手、偶像男團等范疇,他們在參加節目之前就有自己的粉絲,當他們參加節目再次登上舞臺并組成男團后,更容易獲得觀眾的認同。與此同時,觀眾會關注哥哥們臺前幕后的努力,會為他們助力或投票,這同樣是觀眾對哥哥們認同的表現。并且,觀眾對明星有凝視的欲望,他們通過寫實性的鏡頭對哥哥們進行凝視,并在這個過程中對自己喜歡的明星哥哥產生代入感,從而在節目中找尋自我,將這種凝視內化于心。同時,觀眾也在對自身進行觀照,他們會審視自己是否存在節目中哥哥們所呈現出來的問題。比如,《追光》開播后,有些觀眾認同哥哥們的表現,有些則認為哥哥們“太油膩”。他們會以此觀照自身,或努力提升自己或產生優越感。
在拉康鏡像階段的過程中,一個破碎的自我通過鏡中形象實現自我認同,而實際上自我已等同為他人④。將其置于凝視理論中,可以說,被觀看的自我將想象中的他者映射于自身之上,并進行凝視,從而觀照自身,這個過程就是被凝視的客體進行自我凝視的過程。這時,客體與主體重合,自我通過認同他者的目光將自我視角的凝視內化為自我理想,并以此為標準進行自我重構。也就是說,由于主體在鏡像中的自我建構,除了來自“他者”視角——女性視角、觀眾視角的凝視,《追光》的哥哥們也會產生自身視角的凝視,而這種凝視是在想象他人凝視的同時對自我的審視。
在《追光》的第二期,哥哥們進行了初舞臺的展示。“小虎隊”成員之一的陳志朋首先上臺,“擠眉弄眼”的“劃水”表演配上突出的小肚腩,使其獲得來自觀眾的點評——“油膩”。當作為教導員的金星毫不留情地讓陳志朋減肥時,陳志朋立馬表示自己將進行身材管控,而在候演區的其他哥哥也無不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肚子,并且在展現哥哥們心理空間的采訪室中,哥哥們紛紛表示要加強自己的形象管理。在這里,哥哥們將他者的凝視內化為自我理想,陳志朋通過金星的評判加深了對自我的認知,而對于其他哥哥們來說,處于與自己同樣境地的陳志朋正是鏡像中的自我,他們通過鏡像自我去觀照自身、凝視自己,發現自身的問題,去重構符合大眾審美的自我,建立自我的主體性。這種現象在其他幾期節目中也屢見不鮮,這證明,哥哥們在不斷觀照自我、凝視自我、重構自我、提升自我。相比過去單一的、符號化的男性形象,追光的哥哥們有著難以取代的真實性和無限的可能性。他們并不完美,但他們在節目中展示出自身的能力和渴望,接受評委和觀眾的批評和指導,不斷學習不斷改變,管理形象提升能力,與當下的潮流和審美融合。實際上,作為混齡男性綜藝的《追光》正是為我們呈現了各年齡層的男性人物群像,并建構男性自我觀照的鏡語體系,以承載大眾對男性身體以及精神狀態的審美,反過來對媒介景觀的建構做出審美實踐,尤其是男性媒介形象對大眾心理結構的潛在影響⑤。
從目前的節目呈現來看,不得不說,作為一檔綜藝節目,《追光吧!哥哥》仍具有同質化以及身體物化消費的問題。并且,其標榜的主題雖然是男藝人“突破桎梏、追光而上”,但實際上所傳達的深層含義卻是女性對男性的凝視,所體現的也是對當下女性審美以及受眾視覺欲望的迎合。《追光吧!哥哥》的播出的確具有一定的意義,其率先邁出了豐富男性熒屏形象表達的第一步,并通過呈現男性群像而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給觀眾帶來自我觀照,拓寬了男性題材選秀節目的社會和人文價值。可以說,《追光吧!哥哥》將男性群像置于多層視角的凝視之下,使觀眾在收獲娛樂的同時,也看到了各年齡層男性的精神面貌,在滿足觀眾窺探欲的基礎上,體現出面對桎梏的男性特質與形象,進而引領更加積極昂揚的社會風氣。
注釋:
①朱曉蘭.“凝視”理論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2011.
②宋捷.勞拉·穆爾維影像文化理論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20.
③張瀅瀅.認同凝視研究[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18.
④唐笑宇.解讀“凝視”[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20.
⑤劉亭.鏡像與凝視:“她劇集”的女性敘事新視角——以電視劇《三十而已》為例[J].中國電視,2020(12):95-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