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光勝
近年來,隨著我國社會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老年人口的觸網率不斷提高,我國社會正處于老齡化和數字化并行的階段。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50歲以上網民群體占比由2020年3月的16.9%提升至26.3%,互聯網進一步向中高齡人群滲透①。
在數字化與老齡化并行的大背景下,短視頻正成為“銀發群體”在數字化生存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方式,而如何吸引“銀發群體”的注意力也成為短視頻平臺布局競爭中的重要一環。目前看來,中老年人并沒有被時代拋下,反而正在成為短視頻領域新的增長點。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通過短視頻打開了互聯網新世界的大門,但同時也暴露在互聯網亂象的沖擊之下。從牟利者精心設下的騙局到扭曲的價值觀引導,再到憑空捏造的謠言和毫無根據的養生健康信息,“銀發群體”正成為短視頻信息中陰暗面的“受害者”而不自知。
2001年,美國學者普林斯基用數字原住民和數字移民兩個概念分別描述從小沉浸在數字環境中的青少年和努力適應數字環境的成年人②。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在報紙和電視等傳統媒體時代成長起來的“銀發群體”,在數字世界中便成為了“弱勢群體”,并在時代浪潮的裹挾下逐步成為數字新移民。作為數字新移民的“銀發群體”在數字環境中面臨著認知、技術等諸多壁壘,而短視頻獨特的形式極大豐富了他們的數字化生存體驗。然而,短視頻中的假新聞、虛假信息、不良營銷等信息亂象的存在,又使他們深受其害。
進入人生的下半場,“銀發群體”大多賦閑在家,距離社會輿論中心有著較遠的距離,已經退休或即將面臨退休的他們遠離職場,與社會存在脫節的風險,需要與時俱進。因此及時獲取外界資訊,了解時事熱點成了他們通過移動短視頻獲取的首要內容。根據騰訊媒體研究院《2020銀發一族短視頻行為與需求洞察報告》顯示,中老年短視頻消費動機中“關注熱點事件”占比最高,為67%。疫情防控期間,以微信小程序、抖音、快手等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是“銀發群體”了解疫情防控措施、即時動態的主要方式之一③。然而,短視頻平臺采用的內容生產模式大多為“PGC+UGC”,大量的用戶上傳內容并未經過進一步調查與核實,因此存在大量的虛假信息,造成了假新聞在“銀發群體”中的擴散。
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指出,人在每一個時期,都有一種需要占據主導地位,而其他需要處于從屬地位。“銀發群體”這個長期處于有錢、有閑狀態的人群已經滿足了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但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的需求還遠未被滿足。目前,針對具有良好的資金基礎,且有較大消費潛力的中老年人,移動短視頻平臺中大量的虛假營銷號和流量號,以“銀發群體”的精神需求為主營造“劇場”式騙局。例如,短視頻平臺中不少賬號利用中老年人追星的心理,以明星照片為頭像,用受訪視頻加配音合成的內容誘騙中老年人。大量精神生活空虛的中老年人就在這樣的“情景劇”中迷失了自己,經濟損失尚有可能挽回,但心理上的創傷卻不知何時能夠治愈。
與年輕用戶對于短視頻休閑娛樂較高的訴求不同,中老年用戶除了關注熱點時事外,對于增長知識、文化創意以及好友分享視頻的訴求相對較高。嚴肅的科學知識通過短視頻輕松活潑的形式來講解,簡單易學,中老年受眾在娛樂的同時拓寬了知識領域,還能夠提升自身的科學素養。但是,除了官方賬號之外,在微信、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傳播渠道中還存在著大量的民間知識類賬號,部分賬號以“流量為先”,大肆輸出真假難辨的知識類信息。“銀發群體”一方面由于辨別能力的不足和認知方面的落后,一方面又被這類營銷號以“標題黨”“道德綁架”的傳播方式所蒙騙,很容易便輕信這類信息。并且,“銀發群體”對于短視頻的互動意愿遠遠高于其他群體,中老年用戶互動行為中點贊、分享的概率最高,因此很容易造成虛假知識的病毒性擴散。
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數字鴻溝問題日益凸顯,體現在數字世界中不同階層的分化④。與中青年群體相比,老年群體不僅在數量上仍然屬于“數字弱勢群體”,在媒介參與廣度和深度上也與他們存在較大的差距。作為“數字新移民”的“銀發群體”對于大眾媒介的信息更容易相信,在以往接受電視、報紙等傳統媒介信息的大部分過程中,他們往往處于被動接受的角色中,這種角色使得他們對于短視頻傳播的信息缺乏思辨的能力。短視頻中存在大量的用戶生成內容(UGC),信息真假難辨,“銀發群體”在大眾媒介中成長的思維模式使得他們無法從中篩選出有效信息,因此暴露在假新聞和虛假信息的侵害之下。“預防癌癥須知”“專業醫生告訴你”,短視頻中的“標題黨”利用老年人對于疾病的恐懼心理,加之看似專業的論證,對“銀發群體”販賣焦慮和恐慌,以達到自己的營銷目的。目前來看,媒介素養和批判性思維正是“銀發群體”在面對短視頻虛假內容時最缺失的部分。
“在場”,“場”釋作“現場”“行動的場域”,“在場”一詞在今天已被通俗化地使用,尤其移動互聯網及直播技術為用戶“進入”各類事件現場提供了可能⑤。短視頻信息在傳播過程中,易于可讀、識別,且易于聚焦銀發人群的期望并與其動機保持一致。“銀發群體”作為日漸邊緣化的社會角色,賦閑使得他們無法再和從前一樣與社會保持密切的互動交流,但是他們對于融入當前社會的需求仍然存在。短視頻通過將內容制作成精美的視頻和音頻,把“銀發群體”帶入到一個又一個的“現場”,再以點贊、評論、轉發等形式進行互動,加深對于視頻內容“在場感”的體驗,最終達到最優的傳播效果。當這種“在場感”所帶來的陪伴性場景用于生產虛假內容時,對于“銀發群體”的殺傷力更大。例如,短視頻中存在著大量針對銀發群體的虛假“明星號”,精神生活空虛的“銀發群體”面對“明星”的噓寒問暖及各種誘導性語言,與他們形成了情感上的“在場”,最終落入騙局。
“Confirmation bias”即證實性偏差,它是指當一個人基于自己的認知和判斷樹立了一個觀念時,在接受有關該觀念的信息時,產生的一種僅尋找證實該觀念的偏向⑥。“銀發群體”由于年齡上的原因,在接受來自不同代際之間的意見時,從心理的角度往往會放不下長者的面子;再加上學習能力減弱,以及媒介素養的滯后,在接受尚未涉獵領域的知識和認知盲區時,便容易陷入證實性偏差的狀態中。因此,當“銀發群體”在短視頻傳播的信息中接受了某種觀念或意見時,先入為主的心理使得他們認為自己最先接受的觀念是正確的,無法辯證地看待問題,因而更傾向于與他們相同的看法,而摒棄了正確的信息。并且,短視頻中的算法推薦執著于讓他們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懂什么是“信息繭房”的銀發群體,在短視頻中一再接收同樣的理念,便自然將自己所接受的錯誤觀念當作真理來看待。近年來,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風靡催生了諸多“銀發網紅”,“一夜爆紅”的觀念在銀發群體中大肆傳播,甚至出現一些中老年人不惜以身體和金錢為代價來換取視頻效果的情況。在“證實性偏差”的狀態下,與之相悖的意見往往被選擇性忽視,致使真相始終被他們拒之門外。
目前,我國即將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隨著中老年人口基數的不斷增大以及觸網率的不斷提高,提升新媒介素養、彌補“數字鴻溝”是保護短視頻信息傳播中“銀發群體”的應有之義。首先,老年媒介教育不應僅局限于媒介技能的使用,而應該以提升老年人作為數字公民的整體素質為主要目標,加強他們在數字時代的生存能力,與他們共享數字社會資源,彌補代際間的數字鴻溝。其次,針對“銀發群體”的媒介教育應該從社會、平臺、代際關懷等多個方面入手,精準識別需求,合理利用數字資源,以包容和耐心的姿態幫助“銀發群體”縮小數字鴻溝,提高媒介認知與批判能力。最后,利用老年媒體和“銀發網紅”進行精準傳播。相同的代際之間具有天然的身份認同和較小的心理距離,再加上適當的媒介教育內容,更容易達成期望的媒介教育效果。
在短視頻大行其道的時代,“銀發群體”在面對短視頻傳播的信息內容時,常常不經甄別和核實,就輕信一些虛假的信息內容和謠言,進而對現實生活產生諸多負面影響。因此,優化“銀發群體”的數字化生存體驗,還需要進一步加大對虛假內容的管控力度。一方面,互聯網管理部門與短視頻平臺運營者應當強化責任意識,針對短視頻內容亂象,從制度保障和平臺監管兩個方面實施嚴厲打擊,嚴格把控謠言和虛假內容的傳播,不斷細化和完善相關的政策法規,保護“銀發群體”不受虛假信息和謠言的侵擾。例如,抖音短視頻平臺聯合國家衛健委建立辟謠平臺,共同發起“健康真相官”活動,致力于“銀發群體”打造健康優質的內容環境,杜絕了謠言的傳播。另一方面,從技術層面,應當綜合利用算法、AI等智能媒體技術,從傳播源頭把控謠言,盡量減少低質量信息觸達中老年群體的概率⑦。算法沒有價值觀,可是算法推薦技術背后的“人”應當對造成亂象的內容積極反思,及時做出正確的引導,為短視頻中脆弱的老人提供更有力的保護。
2002年世界衛生組織在出版的《Active Ageing-A Policy Framework》中正式提出積極老齡化的概念,作為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策略⑧。2003年,我國為應對人口老齡化,正式引入積極老齡化概念。“積極”并不只是意味著健康,其內涵更重要在于“參與”,擁有參與社會、經濟、精神等活動的權利和機會,以“積極”的方式與社會形成良性循環,使老年人的精神世界不再空虛。一直以來,互聯網中的青少年總會牽動著人們最敏感的神經,但對于更加弱勢的“銀發群體”,人們會顯得有些麻木。由于現實生活中的精神需求得不到滿足,加上代際之間陪伴的缺失,因而“銀發群體”易沉溺在短視頻虛擬的精神互動中,渴望從中獲得幸福感和滿足感。積極老齡化的三個支柱是“健康、參與、保障”,“健康”一詞的含義不僅包括身體健康,更指精神健康以及社會適應能力⑨。年輕一代應當承擔起對于“銀發群體”進行“數字反哺”的責任,增加對他們的理解和關懷,為“銀發群體”提供陪伴式情景,使他們真實感受到精神關愛,在日常生活中幫助他們增強與社會的交流和互動,保持健康良好的心態。
2020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對幫助老年人應對使用智能技術方面遇到的困難做出了具體指示。在我國智慧社會建設如火如荼之際,面對在數字化洪流中裹足不前的“銀發群體”,如何幫助他們更好地共享數字化、信息化時代的發展成果,使其能夠理智地面對短視頻信息傳播中的內容,是全社會都必須正視的課題。短視頻正逐漸成為他們跟上時代、踏上網絡快車道的一大重要工具,在信息紛繁復雜的短視頻世界中,要使優質內容更好抵達“銀發群體”之中,使其免遭虛假信息、假新聞等內容的侵害,不僅需要避免心理上的麻木冷漠,還需要從平臺到制度、從技術到媒介教育等諸多方面的切實保障。
注釋:
① 第47次 《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EB/OL].中國網信網,2021-02-03.http://www.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3079314.htm.
②Prensky M.Digital natives,digital immigrants Part 1[J].On the Horizon,2001,9(5):1-6.
③騰訊媒體研究院:2020“銀發一族”短視頻行為與需求洞察報告[EB/OL].2020-08-27.http://www.199it.com/archives/1107753.html.
④石晉陽.老年人的數字融入困境與媒介教育出路——基于數字鴻溝的視角[J].青年記者,2020(25):14-15.
⑤謝慧.銀發人群在抖音短視頻App中的在場感探究[J].科技傳播,2020(17):143-145.
⑥Matthias Michel,Megan A.K.Peters.Confirmation bias without rhyme or reason.2020:1-16.
⑦江蘇佳.銀發群體的信息生產及傳播優化[J].青年記者,2020(25):9-11.
⑧Fernández-ballesteros R,Robine J,Walker A,et al.Active aging:A global Goal[J].Current Gerontology and Geriatric Research,2013,2013:1-4.DOI:10.1155/2013/298012.
⑨鄧燕玲.積極老齡化背景下老年媒體的發展策略[J].青年記者,2020(25):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