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敏 宦菁


當傳統文化與國潮相遇,當古老技藝與設計碰撞,屬于核雕的春天來了。
當“非遺”二字呈現在眼前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閃過的是一幅組合畫面——斑駁老墻、古木老桌、舊式大燈泡、一位老工匠與他粗糙的手指,以及他眼前一件件傳統工具。直到一個戴著圓圓黑框眼鏡、長發飄飄、眉清目秀,看起來二十來歲的漂亮姑娘從遠處走近,溫柔地說:“你好,我是朱蒙佳。”我才意識到,我的那些關于“非遺”的刻板印象有些跟不上時代。就像采訪前,我對核雕的認識,還停留在羅漢或菩薩的形象上一樣。
眼前這個文藝范兒十足的年輕人,讓我明白什么是“小小果核,方寸之間,別有洞天”。
果核乾坤
歷史上對于核雕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時期,而如今存世的最早的核雕作品則是明朝時期的。實物存世少的原因,一是因為核雕本身就是宮廷里達官貴人的玩物,民間很少有收藏;二是果核雖經過處理,但畢竟是植物,保管不善容易蟲蛀。
在原料方面,核雕的材料大多是橄欖核與桃核。“相對而言,國產的材料密度好,材質細密,有天然的紋路但沒有凌亂的經絡,適合雕刻。進口的材料結構復雜,里面有各種雜質,盡管果核很大,但不適合雕刻。”
要在小小的果核上雕琢乾坤,不是一件易事。朱蒙佳說,因為果核是自然長成,果核不可能每一個都長得那么圓,那么周正。“由于光照的原因,有些果核會出現一邊厚一邊薄的情況,還有的果核直接就長歪了;有些會因為雨水,果核內部有白斑。”雖然原材料會出現各種問題,但考慮到原材料的成本,朱蒙佳會用設計將這些缺點轉化為作品中獨特的一面。“那些厚薄不一的,可以根據果核本身的形狀設計不同的主題;而有白斑的,則可以通過巧取的方式讓它變成光暈,或者雕刻成鏤空紋飾。”
年輕的設計思維給傳統的技藝注入新鮮元素,原本不被越來越年輕的消費者青睞的把玩物件,變成了年輕人的新寵。
高光時刻
朱蒙佳生活在太湖邊上的一個小鎮——蘇州光福鎮,這里是遠近聞名的雕刻之鄉。在這片湖光山色的洞天福地,人們傳承了核雕、玉雕、佛雕、紅木雕刻等多種傳統手工藝。而小小果核,在堅持了外形的基礎上,吸收了石雕、玉雕、木雕、竹刻、微雕等技藝,形成了自身獨特的藝術范兒。蘇州片區的橄欖核雕屬于微雕范疇,早在明清時期就已家喻戶曉,以“精、細、奇、巧”而獨步天下。在朱蒙佳的記憶中,村子里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做著與雕刻有關的手藝活兒。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她選擇核雕,似乎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2012年,大學寒假的一次偶然體驗,讓朱蒙佳敲開了核雕的大門。第一次拿起了刻刀,她便再也放不下了。
說起自己的老師許忠英,朱蒙佳很是感恩。許忠英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光福核雕傳承人,從藝四十余年,為研究員級高級工藝美術師、江蘇省工藝美術大師。1972年,才17歲的許忠英進入光福紅木雕刻廠學藝,至今為止“雕齡”已有40余年。
近半百的歲月打磨,許忠英繼承了南派核雕技藝,將立雕、浮雕、圓雕、鏤空雕等技法嫻熟自如地運用于作品中,可謂“窮極工巧之能事”。20世紀90年代,盡管經濟狀況比較拮據,一心想要傳承核雕技藝的許忠英還是創辦了“許忠英核雕工作室”,廣收學徒,毫無保留地將所學所感教給他們。也正因如此,朱蒙佳能夠拜得名師,學習的初始階段便有了高起點。
回憶起初學核雕的情形,朱蒙佳說,那時還是核雕手藝的“黃金期”。改革開放前,曾經是達官貴人把玩之物的核雕成了出口創匯的好產品。改革開放后,不少國有手工藝廠都陷入尷尬的境地,關的關、改的改,核雕也因此進入“沉寂期”。隨著國家、社會以及市場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注,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核雕再一次迎來“高光時刻”。
執著堅守
剛開始的學習雖枯燥,朱蒙佳卻樂在其中。在她看來,刻刀就如同畫筆,想將腦海中各種藝術構想付諸這小小果核之上,首先就要練好操控畫筆的基本功。磨刀是第一步,一周后,朱蒙佳才用這磨完的刀刻下第一刀。刀磨好了,手指力度夠了,接下來的技能練習便從刀法開始。“首先要學會基礎的刀法,比如平刀中的推、鏟、削,圓刀中的推、鏟、點,又比如五刀定位,即鼻頭一刀,眼睛兩刀,耳朵兩刀。練習,也是模仿,抓一大把料給你,照著小樣,自己先刻,但要保證不傷到手。”
學設計的朱蒙佳心里有著自己對核雕的理解與構想,在經歷了“無聊”的磨刀和傳統的基本功練習后,朱蒙佳“斗膽”向許老師提了自己的想法:“我能不能在羅漢形象之外,刻一個自己設計的主題?”年輕女孩的臉上寫滿了勇氣與決心,開明的許老師不僅沒有生氣,還很欣慰。
入行時,朱蒙佳趕上了核雕的“黃金期”,看好核雕商業前景的人從全國各地來到光福鎮,核雕價格水漲船高,產品供不應求。2014年,大學畢業后,喜愛核雕的朱蒙佳幾乎沒有太多猶豫,便在鎮上開了一家自己的核雕工作室。出人意料的是,工作室創立沒多久,核雕市場出現“滑鐵盧”——越來越多的機雕核雕產品以次充好,進入市場,加之此前被人為炒高的泡沫行情被無情刺破,核雕又一次陷入低谷。
“這其實是必然的,”朱蒙佳淡淡地說,“只有這樣,核雕才能步入穩定期,才能真正沉淀下來。”
二十出頭、初入社會,朱蒙佳的一腔熱血還未盡情揮灑便被潑了滿身冰碴。隨波逐流不是她本意,守住夢想卻又舉步維艱。她要生活、要付房租,要維持工作室的生存,但心底的不甘仍在掙扎。愛彈古箏的朱蒙佳,找到了出口。她戴上假指甲,走進培訓中心,成了當地古箏培訓界的“拼命三郎”。為了能多賺些錢維持工作室的運轉與堅守自己的夢想,培訓之余,她還去咖啡館、餐館打工。
同時學藝的年輕人,因為這次重創紛紛改行,只有朱蒙佳堅持了下來。
靜待花開
生存雖不易,核雕還是給了朱蒙佳沉靜的美好時光。也是這段經歷,讓她的印象派作品《心光》獲得江蘇省工藝美術協會藝博杯銅獎。獎項的肯定讓朱蒙佳信心倍增,此后,她不斷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通過核雕表現出來,作品《境》《隱形人》《太湖石》同時攬獲江蘇省紫薇花藝博杯三枚銀獎,并在“咫尺匠心”蘇工蘇作作品展中展出。2017年12月,在第三屆蘇州技能英才周現場展上,朱蒙佳的作品《夢境系列》入圍第四屆“紫金獎”文創產品設計賽,并入圍第二屆“天工蘇作杯”文創設計大賽。
如今,核雕市場開始慢慢平穩,廣大收藏愛好者也清楚了機器雕刻和手工雕刻的差異。在恢復理性的核雕市場環境中,朱蒙佳不斷推陳出新,根據當下年輕人的喜好推出極具特色的核雕作品。她翻閱大量古籍,從傳統畫作與雕刻作品中汲取靈感,把時尚元素融入傳統的題材。她用玉石等不同材質巧妙混搭,用燙染的技巧和巧取方式讓作品更靈動,甚至開創了切半與內刻的新技法。
“這個擺件上的核雕取下來就是年輕人漢服上的壓襟。”朱蒙佳指著案臺上精致大氣的擺件說。說完她取下掛在擺件上帶有流蘇的精巧核雕,小小的牡丹花苞上方,一只聞香而來的蝴蝶靈動可愛。如今,這些頗具中國傳統文化特色,又不失精巧設計的核雕已經俘獲一眾年輕人的心。當傳統文化與國潮相遇,當古老技藝與設計碰撞,屬于核雕的春天來了。
春來了,花開自然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