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妮
從事糧食問題研究30多年的中國農業大學糧食與食物安全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學中國戰略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王宏廣教授對記者表示,在世界糧食供應鏈出現斷裂、中美關系復雜多變的背景下,中國現階段的糧食安全某種程度上主要是大豆安全。而大豆安全的背后又反映出中國糧食隱形自給率僅70%等深層次問題。
王宏廣在其最近出版的《中國糧食安全》一書中稱,自2012年以來中國大豆進口依存度一直保持在80%以上高位。“大豆加工后的豆油和豆粕,已經成為近年來中國食用植物油和畜禽飼料的重要組成部分。”王宏廣解釋稱,“實際上,大豆卡脖子問題和芯片卡脖子問題一樣重要,而且直接關系到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健康”。
據王宏廣介紹,我國大豆畝產量通常只有300公斤,玉米為700—800公斤。如將種大豆的土地改種玉米,一畝會多產500公斤糧食。因此,多年前,我國將大部分種大豆的土地改種玉米。
目前,我國口糧的自給率約98%。但王宏廣認為,這個數據并不能全面準確地反映中國的糧食安全問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糧食安全面臨的深層次矛盾,因為在人均收入進入中高收入階段后,直接吃口糧的比重在減少,而間接消費的糧食如飼料糧,則大幅度增長。“糧食安全和口糧安全是兩個概念,糧食包括口糧和飼料糧。口糧是人可以直接吃的小麥、大米等主食,而大豆等飼料糧是衡量食肉量的重要因素”。王宏廣舉例稱,吃一斤牛肉相當于吃掉近8斤飼料糧,吃一斤豬肉等于吃掉4斤飼料糧,在中國人吃飽問題解決后,糧食安全問題已轉化為飼料糧安全問題及肉類產量與價格問題。
王宏廣解釋,我國14億人口消費了29億畝耕地生產的食物(包括糧食、油料、肉類等),但我國只有20億畝耕地,進口食物相當于9億畝耕地的產量。具體來說,如果我們將進口的大豆都自己生產,需要8億畝耕地,再加上進口的油料和肉類,加起來需要用9億畝耕地生產。相當于進口所有食物需占用30%的土地,隱性自給率為70%,存在一定糧食安全風險。
近年來,關于外國巨頭控制中國糧價和種源的報道不斷被爆出。在王宏廣看來,這種說法多少有點聳人聽聞,“雖然國際上某些糧食品類的產量由國外壟斷,但糧食價格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控制,由于中國進口糧食數量大,某種程度上世界糧價還受中國影響”。
王宏廣認為,對于中國進口依存度較高的糧食品種,其價格則是市場博弈的結果。比如大豆,美國生產約占國際市場20%的大豆,巴西生產約60%,美國通過合資生產及期貨等方式將巴西大豆控制在其手中,相當于可對國際市場上80%的流動大豆定價,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是可以控制大豆價格的,但通常是美國大豆價格低于我國大豆市場價格,不存在價格控制問題,當然有潛在提價的風險。王宏廣說,“與其他產品不同,儲存糧食每年都會有2%—3%的損耗。美國沒那么多糧庫,只能將糧食裝在船上,3個月后,租船費已經比糧食貴了,必須要將糧食盡快出手”。
至于中國種子是否控制在國外巨頭手中,王宏廣表示,農作物種子地域性極強,外國人如果不在中國搞育種,就培育不出適合中國農業生態區的種子。目前,小麥、水稻、玉米、棉花等大宗作物的種子都牢牢掌握在中國手中。“以玉米種子為例,國外巨頭幾次想占領中國市場,但都沒成功,他們培育的種子沒有中國的產量高”。王宏廣也提醒,大豆、蔬菜的種子,中國與國外還有明顯差距。此外,我國的肉牛、奶牛的品種也需要從國外引進,特別需要引起重視。
“國際上吃飽的安全線是每年人均400公斤糧食,我國現在是472公斤。所以吃飽沒問題,但要吃好并進一步保障糧食安全,根據未來人均收入與糧食消費水平測算,未來應達到人均600公斤左右。”為實現這一目標,王宏廣提出一個重要觀點:要將中國糧食產量從現在的6.6億噸提升到8億噸,再進口1億噸,總量達9億噸,保證百姓能夠吃飽、吃好,吃得安全。
王宏廣認為,進一步提升我國糧食生產能力、保障糧食安全,需要八管齊下:要糧于技、儲糧于友、藏糧于地、生糧于海、產糧于山、取糧于改、節糧于用、穩糧于共同體。“要糧于技”,就是通過農業技術進步提高糧食單產與糧食生產效益;“儲糧于友”是指我國要與友好國家或地區,通過多種方式建立長期穩定的糧食合作生產基地,確保建成約10億畝耕地的糧食“供應鏈”;“節糧于用”,是指減少糧食在收獲、儲藏、加工、流通、消費等環節的浪費,力爭提高糧食利用效率5%左右等等。
在降低大豆對外依存度方面,王宏廣認為最有效的解決辦法是啟動“進口大豆替代工程”。比如,利用閑置耕地、非糧食用地種植1億畝蛋白質含量高、經濟效益好的藜麥,發展副科牧草等措施,使大豆進口量減少1/3左右。“也許今天的藜麥就像當年中國引進紅薯、玉米一樣,讓中國又多了一種主食,藜麥可能會成為中國第四大口糧”。
王宏廣說,20多年提出的“中國糧食安全可憂不可怕”觀點,今天仍適用,中國糧食安全,有困難也有辦法,“認為中國糧食安全沒有問題是過于樂觀,而認為糧食安全會出現危機則是聳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