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很燙（外二首）

瑪洱

蛋殼 核桃殼 松子殼 一切

阻止表述或歌唱的殼

將內部的夜與耳朵隔開

即使星月溫柔 河水泛光

也不透一點口風

女兒 你給我的夜

那么深 只有黑絳色的霧

在耳邊搖動一串

啞的風鈴

窗口有一絲猶疑

面對我的眼睛涼如秋水

吱呀開了一下

色彩像發著高燒的猛獸

闖入我的包圍圈

花盆里滾出夾葉帶蕊的濕土

碗里淌出胡蘿卜汁

瓶子里灑出洋蔥酒與牛奶

一秒之間 家的日常輪廓消失

雙腳插進梵高的向日葵地

我呆立 手持夢幻的小旗

看你用色彩

點燃一座星球

女兒 我想跟你

要一塊土

別太滾燙

可以種上綠茸茸的年華

讓我在里頭睡一會兒

新的荒涼將在日出前形成

咖啡色蝴蝶

排下銀球似的小卵后

像薄紙片跌墜于地，了無訊息

光，自由之書的作者

把陰影當印章

在小卵上蓋出雀斑、針眼和毛毛雨

類似于回憶

彌漫在葡萄樹斜出的長梯

冰涼的甬道，走出心魂

用恣肆澎湃的血敘述懷念

詞句雖生得繁茂，如葡萄盛年

但多處又丑又殘。縫隙中插滿

死成立前的魅惑

繭 皮屑 瘡疤

疙瘩 牙菌斑 結石

毛玻璃般的紋理 斷骨處的隱痛

我們若看清生的艱難和龐雜

便看見死的如影隨形

枯枝敗葉涌來

比鼎盛時期的綠瀑

更加猛烈。新的荒涼

將在日出前形成

葡萄樹已做好準備

把凋零寫成自我放逐

終究會赤條條

回到柔情、斑駁而剽悍的生

雪的白在上

石的淤青在下

又或者，它們的位置相反

誰也顛覆不了誰

苦寒彌漫，致萬物枯槁

冬日多長，西北人忍受圈禁就有多久

捂著葡萄這口活著的丹田

吞風飲雪，甚至咽下

呻吟 哀嚎 沖天怨氣

彼時寂靜花開，大地上囚室洞開

涌出夢的潮汐，充滿狂喜

春天及其所代表的，給我久久的顫栗

不妨設想一下

再度遇見四月天

那趕上梨花盛開的眼睛、手和雙腳

屬于這樣一個人

總是發生小小意外

被微小事物的美襲擊。燃起愛的感覺

照亮時間斷裂后的日常。恍如死后之生

在原野和城市的林陰道采下十四行詩

用孔雀河星波淘洗步調里的昏沉

絢爛的極致——一道閃電

出自飛過黑海的心鳥

鋒利，彎曲，劃開綢帛般的逝水

就這樣企及春的開欄語

與所有悲戚的時刻形成對照

比如為離去的身影流淚

與對面近在咫尺的人無話可說

四周空蕩蕩的

焦枯的枝葉赤裸著骨頭

垂首默哀。因為在這個春天蒞臨前

比汪洋還寬的花全部死了

死在回不去的家里

死在柴米油鹽的擺設中

何不把這樣的時刻

通通熔煉成一部歷史

哪怕帶血，引起渾身痛楚

也要拉進懷里細細撫摸

所有從舊的深淵升起來的情節

合構成一個大意象。春天及其所代表的

給我久久的顫栗

無論多么磨人的困厄 都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