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女孩”古慧晶：為自己愛好努力的人值得被認可

賀達源 戚望

汽車定期維護、四輪定位、拆裝發動機、汽車故障診斷……車間里，一名身材苗條的“00后”女孩熟練地完成這些操作。她叫古慧晶，今年17歲，來自廣東省深圳市，現就讀于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2019級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高二年級。

最近，因為在廣東省職業院校學生專業技能大賽汽車機電與維修賽項獲一等獎，而且是該賽項誕生以來廣東省第一個參賽并獲一等獎的女生，古慧晶“意外出圈”。網友用“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形容她修車時的樣子，也有網友評論稱，“可白衣翩翩，亦可庖丁解車。”

古慧晶對汽車的熱愛，要追溯到童年時期偶然間被汽油的“芳香”所吸引。“汽車轟鳴的聲音在我耳朵里是很動人的音符，汽油的味道我覺得也很迷人，它們有種獨特的魅力吸引著我。”那之后，每當在電影里、生活中看到賽車，古慧晶會想，要是有一天，能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就好了，最好是自己親自組裝的。

2019年中考前，古慧晶面臨著考普通高中還是讀職業學校的選擇。在滿腔熱愛下，她毅然決然選擇了后者，“我對汽車有發自內心的熱愛，于是選擇參加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自主招生，并如愿就讀這個專業。”

“人生出彩的方式多種多樣，身為學生，不一定是用學習成績證明自己的能力，為自己愛好努力的人，同樣值得被認可。”在備戰上述比賽時，古慧晶曾在朋友圈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她也希望用自己的經歷打破職業性別標簽和對職業教育的偏見，希望更多人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發展之路。

選擇汽修專業源于童年的熱愛

“學霸”、“別人家的孩子”……古慧晶火了之后，類似溢美之詞不時出現在網友口中。而在古慧晶看來，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學霸，只是一個普通女孩，用她自己的話說，甚至有點“笨笨的”。

初三時，古慧晶的成績在班上屬于中等偏上，數學比較偏科。“如果上一個普通高中的話，很可能考不上自己心儀的大學。”古慧晶不甘心拿一個普通大學文憑后，再找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安穩工作，于是想到了上職校。父母聽說她想選汽修專業，嚇了一跳。其實古慧晶并非心血來潮，她對汽車的興趣由來已久。

小時候看到電影《速度與激情》中酷炫的駕駛技巧和汽車改裝時，她就想著長大后能擁有一輛自己的汽車，自己改裝自己修理：“這種感覺真的太酷了！”上小學時，她經常在小學門口拐彎處等爸媽來接，每次有汽車經過減速加速，汽車油門的轟鳴聲和汽油味都讓她著迷：“我覺得汽油的味道很香。”

如今的古慧晶雖然才17歲，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比大部分同齡人都顯得成熟，對很多事情也都有自己的主見。父母聽她說完選汽修的理由后，尊重了她的選擇，“你要對你自己的選擇負責。”

“爸媽一直比較民主。”古慧晶的父母是白手起家的個體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很注意培養她的主見，與關注成績相比，父母更關注她做事情是否通達。初一時，古慧晶有一段時間比較叛逆，覺得爸媽管得太多。父母為了幫他補數學，想給她報個一對一的補習班。“我當時認為上補習班是在質疑我的智商，就說不去，就不信我聽不懂。父母說沒關系，給了你這個機會，不去是你自己的事情。”古慧晶至今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因為，后面果然偏科更嚴重了。”

如果翻看古慧晶的朋友圈，你會發現她和大部分17歲的花季少女一樣，愛“臭美”，喜歡打扮自己。但是這個普通女孩的不普通之處在于，很早就明確了自己對汽車的愛好，并且愿意為之努力。

除了汽車，她還喜歡下象棋和攝影。多年堅持之下，她還曾獲得2020年廣東省校園攝影大賽二等獎。正是她身上的這股韌勁與熱愛，讓她在以后多次想放棄汽修時，咬牙堅持了下來。

直面別人的質疑，自己暗自較勁

最終，古慧晶進入了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入學不久，她得知學校針對廣東省職業院校學生專業技能大賽專門組建了集訓隊，便立刻報了名。

剛參加集訓隊時，不少老師同學都不太相信，紛紛勸古慧晶說，女生還是做營銷比較輕松。古慧晶堅持了下來，成為集訓隊里年紀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個女生。

與平時上課不同，集訓隊的生活非常忙碌，日復一日重復同樣的動作，以增強操作熟練性。在獲得參加廣東省職業院校汽車機電維修賽項的資格后，每天早上7點，古慧晶就出現在了集訓隊的實訓基地，晚上十點多回到宿舍時，宿舍往往已經熄燈，那時候累得有時站著都想睡覺。

初中同學知道她學汽修后，開玩笑說：“以后修車就找古慧晶了。”古慧晶知道這是善意的玩笑。更大的質疑來自親戚。逢年過節時，親戚往往會問古慧晶上了什么學校。在她說出職校時，她能明顯感受到親戚臉上異樣的表情。“進一步得知我學的是汽修時，他們往往直接說‘怎么可能，我就知道他們的意思了。怎么能隨便評價一個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呢？”古慧晶坦言，看到親戚的反應后一開始會不開心，但從來沒有因此動搖過自己的選擇。相反她暗自較勁，“你越這樣想，我越要努力成為自己當初想要的樣子。”

事實上，我國對職業教育的重視程度不斷提升。2019年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指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然而，不少人對職業教育仍有“低人一等”的印象。

古慧晶的教練李世川曾考察過德國的職業教育，對德國職業教育對經濟的巨大推動力印象深刻，“德國人沒有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印象。”職業教育培養的高技能人才，已經成了德國工業4.0的重要保障。

近年來，國內職業教育體系也越來越完善。在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很多專業都有專門的校內校外實訓基地。學生在校內除了學習理論知識外，還能學到最新實用技能。

深圳市第二職業技術學校的汽車專業實訓基地幾乎占了一整棟樓，大樓前臺是模擬汽車4S店的“營銷中心”，一樓汽車展廳中擺滿了各式主流款式汽車，為了真實模擬修理廠的工作環境，一樓展廳中沒有安裝空調。

除了上課和休息之外，古慧晶這兩年的職高生活幾乎都是在實訓基地度過的。鉆車底排查汽車故障、拆裝發動機、四輪定位……這些在汽車維修店大多由男士“包攬”的操作，古慧晶忙得不亦樂乎。

在實訓基地要穿工鞋，為了安全里面有鐵塊，一天下來腳經常會磨得紅腫。另外，修車時經常會接觸化清劑，去年冬天她手上的皮膚全是裂開的。“沒辦法，喜歡汽修，就只能忍著了。”愛打扮的她不以為意，“偶爾出門逛街，起碼要兩小時才能出門。日常訓練的話，早上三分鐘就可以了。”

她從沒因為外界的質疑和身體上的磨難想過放棄：“選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會有勁頭做好。”

經常壓力大到“哭鼻子”

然而，學習中遇到巨大困難時，這個“笨笨的普通女孩”一度想放棄汽修。關鍵時刻，對專業的熱愛、教練的悉心指導、不服輸的韌勁，讓她咬牙堅持了下來。

學習汽車故障與診斷時，需要學習電路圖，這是古慧晶的弱項，“高一一年完全沒聽懂，那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的智商。”那段時間實訓基地的訓練也特別辛苦，為了節約時間，她買了一個行軍床，放在實訓基地午休。周末別的同學都回家了，她也選擇在學校實訓，盡管她家離學校只有兩公里。

“壓力大了，經常趁大家看不到時，邊洗澡邊哭。”時過境遷，古慧晶現在毫不掩飾自己脆弱的一面。事實上如果不是這些哭鼻子經歷，她的談吐很難讓人看出她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盡管她不想讓大家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但有兩次她還是沒忍住，當眾哭了出來。一次是練習拆裝發動機時，教練就在旁邊，她感覺自己忍不住了，先去廁所哭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控制住，回來后沒忍住又哭了出來。教練看到后嚇了一跳，趕緊寬慰她。還有一次她邊做練習邊哭，在沒有空調的實訓基地里，老師以為她臉上的淚水是汗珠。

種種壓力之下，古慧晶想到了放棄：“一度懷疑自己的選擇，甚至會質疑自己，為什么不去選擇一個安逸的生活。”如果不是真正熱愛，很難想象這個17歲的女孩能堅持下來。“我的兩位指導教練對我太好了。我不想讓他們失望，更不想做逃兵。”古慧晶說。

比賽前的一個月，她每天加練到晚上11點多，累得有時站著都想睡覺，一個月瘦了15斤。為了不打擾同學休息，摸黑回到宿舍后，她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起來后再洗澡。

古慧晶的堅持有了回報。在廣東省職業院校學生專業技能大賽上，她獲得汽車機電維修賽項目一等獎，成為全省第一個參加此類賽事并獲得一等獎的女生。“笨笨的我被大家的愛與信任添了一道又一道的自信。謝謝大家。”

打破職業性別標簽，做一個優秀的能工巧匠

古慧晶走紅后，各種贊譽也接踵而來。這一事件也引發了大家對女性就業和職業教育的討論。古慧晶拒絕被標簽化，在她看來，女生完全可以勝任很多社會上被貼了明顯性別標簽的崗位：“我想告訴所有女生，不要被外在的標簽限制住，男生能做到的我們一樣可以。”

在李世川看來，作為女生，古慧晶干汽修也有自己的優勢：“細心，能發現汽車上很細小的故障，對細節的處理也更細膩。”

古慧晶的爆紅，也讓職業教育出圈。“以前社會上的確有一些對職業教育的偏見，但這幾天我翻看微博下面的評論，發現大家對職業教育的認識也有了很大轉變。”古慧晶認為，不論是職業教育還是上大學，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就好，“人生出彩方式多種多樣，不一定是用學習成績證明自己的能力，為自己愛好努力的人也同樣值得被人認可。”

隨著國家產業的轉型升級和對職業教育的重視程度不斷提升，職業教育培養的早已不再是流水線上的工人，而是專業性更強的技術類人才。

獲得廣東省賽一等獎后，古慧晶獲得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免試入學資格。談到未來的發展，古慧晶堅定地表示，將繼續選擇汽修專業：“今年是建黨百年，作為新一代的接班人，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發揮工匠精神，未來做一名優秀的能工巧匠。”

對話古慧晶

記者：汽修專業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古慧晶：完全不一樣。之前簡單認為維修或者組裝汽車就是裝好四個輪子，汽車就能跑了，沒想到需要掌握汽車構造等專業技能，涉及的知識有很多，比如照舊要學數學、物理知識，而且還要學會如何靈活運用。

記者：你的同學好多讀了普高，會不會覺得有“落差”？

古慧晶：一開始肯定會有，也會擔心自己會不會以后跟大家層次不一樣了，也擔心自己會變得很“菜”，也曾經糾結過。但現在沒有了，我想是金子到哪都會發光的，我正在努力做那最閃亮的“金子”。

記者：你們平時都學些什么？

古慧晶：語文、數學、英語，這些屬于基礎課。此外，我們有大量要動手操作的專業技能課，比如老師講完汽車電氣設備構造某一系統的理論知識后，就會現場給同學們設置相應的故障，讓大家利用檢測設備進行診斷測試，并動手排除故障。

記者：有沒有想放棄的時候？

古慧晶：當然有。比如我在拆卸發動機時，需要用到化清劑，它對皮膚傷害非常大，但這項操作規定不能戴手套。這導致去年冬天，我手上的皮膚全是裂開的。另外，為了方便維修，我們的工鞋里裝有很重的鐵塊，我的腳被磨得紅腫，有一次磨出了很深的血印。

我偶爾也有過放棄的念頭。但我的兩位指導教練對我太好了，我想吃什么他們都會給我買。我不想讓他們失望，更不想做逃兵，所以就咬著牙堅持下來了。

記者：這次大賽比了哪些項目？覺得最有挑戰的是哪一項？

古慧晶：一共比了四項，分別是汽車定期維護、四輪定位、拆卸發動機、汽車故障診斷。四個項目對我來說都是挑戰。最具挑戰的是車輪定位項目，因為拆卸減震器，下擺臂、彈簧等作業項目時需要大量體力。

記者：關于未來，你有什么打算？

古慧晶：我目前已經獲得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免試入學資格，將繼續選擇汽修專業。至于未來具體會做什么，我還沒想好，但一定是跟汽車相關。我的職業夢想是成為汽車行業的“大佬”。

記者：你覺得在中職期間，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古慧晶：是一份“工匠精神”。平時上課時，老師就經常告訴我們，工匠始終是中國制造業的重要力量，工匠精神是創新創業的重要精神源泉。在平時的動手操作中，我更加感受到這一點，每一條線路，每一個零件，無不體現技術與工藝之美。

現在，我不僅掌握了汽修基本技能，也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我也很慶幸當初選擇了汽修專業。我相信只要堅持努力地付出，結果是騙不了人的。

我也收獲了很多快樂。特別是在每次走完一套訓練流程，發現完成作業時間更短了，質量更高了，或者是設置的故障被我排除的時候，我覺得特別有成就感。這種成就感，與“學霸”們解出了一道很難很難的數學題時的成就感，應該是沒有差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