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兒子

田鑫

老李是吳昊服務的第三個重點對象。

每天一大早，吳昊都會坐公交車去老城接老李，然后一起坐公交車到郊區的康復中心聽講座，做理療體驗。

講座不白聽，來回免費接送，聽完課還有十個雞蛋和一瓶健康膠囊可領。

老李起初對這事沒啥興趣，吳昊很有耐心，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只噓寒問暖，不說講座的事，時間一長，老李就有些動心。

他感覺這小伙子做事有恒心，和自己年輕時一樣，轉念一想，去聽講座，也等于支持他了。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老伴在自己退休前就去世了，唯一的兒子在北京，孫子在英國，一家人一年就春節團聚一次，老李又沒有打麻將跳廣場舞的愛好，一個人窩在家里也無聊，去聽課也正好解個心悶。

其實，聽課也挺無聊的，老李退休前在大學教書，他知道講課是咋回事，可架不住孤獨啊，和一群老頭兒老太太在一起，總比在家守著貓坐在陽臺上看風景強一些。

老李去聽課那天，吳昊對他的稱呼從李先生變成了李爸爸。一聽，這別扭，但是老李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多了個兒子。也是，吳昊現在比在北京的兒子都關心自己。

每天不等吳昊打電話，老李就在樓下等著了。老李已經明顯感覺到，只有聽到那句“李爸爸”，每天才算正式開始。可是，吳昊已經好幾天都沒來了，老李等到固定時間見不到他，就自己坐公交車去。

一打聽，說是吳昊住院了，老李的課就聽得有些恍惚，似乎自己或者親人病了一樣。下了課，老李搭車去醫院。吳昊住在骨科，說是騎車遇到事故，腿斷了。看到老李進來，還提著果籃，吳昊的眼圈濕潤了，好在眼淚憋了回去。

隨后的幾天，老李再沒去聽課，每天一大早就來醫院。病房里的人都覺得，這對父子關系真好。吳昊住了一周出院了，拄著拐杖去接老李，老李說你別接我了，我接你。

培訓班進行到第45天的時候，課程內容不再是健康，重點變成了賣藥。主講老師拿著老李熟悉的膠囊，開始推銷，無非說功效奇特，延年益壽，緩解疲勞，抵抗心腦血管疾病，等等。老李對此也沒啥興趣，雖然快七十歲的人了，血壓穩定，骨骼堅挺，不需要吃藥。

吳昊也老夸他，說不像快七十歲的人。夸老李的時候，吳昊語氣明顯和平常不一樣。老李問，你是不是有啥心思，吳昊回一句：沒有。老李就問別的工作人員，才知道每個服務人員都有銷售任務，吳昊的任務是五萬。

這孩子，還跟我客氣。老李想替吳昊完成任務，第二天來聽課的時候，就把銀行卡帶在身上，并且背著吳昊以他的名義交了費。錢交了，工作人員給他一箱藥。

本以為這樣吳昊會高興，沒想到吳昊知道后為此還發了脾氣。老李不知道吳昊為啥生氣，吳昊也沒說，只告訴老李，這錢他會想辦法退給老李。隨后幾天，吳昊通知老李，培訓暫停，叫他這段時間不要再來。老李有些不習慣，總覺得不去聽課生活就缺點兒啥。其實，聽課并不重要，他是聽不見吳昊的聲音，看不到吳昊的人，心里就有些難受。

在家待了幾天，老李坐不住了，還是決定去聽課的地方看看。公交車到站的時候，老李就看到聽課的地方停著警車，還圍了很多人。老李有些不安，這是出啥事了嗎？

公交站臺離聽課的地方不遠，但老李走得有些吃力。靠近才發現，聽課的地方拉著警戒線，他熟悉的幾個工作人員正被執法人員往警車上帶。圍著的人，大多是來聽課的老人，但他們和老李不一樣，他們眼神里是看熱鬧的勁兒。

老李焦急地篩查著被帶上警車的年輕人，一直沒看到吳昊。向警察打聽，警察沒理他。向圍觀的人打聽，圍觀的人也沒理他。老李想鉆進警戒帶去看看，被攔了回來。

他站在離聽課的地方最近的位置，等著。吳昊是最后一個被帶出來的，他還拄著拐杖，被兩個民警架著出來的時候，老李差點兒急出了眼淚。他鉆進警戒線，快步走到吳昊前面。吳昊看到老李的時候，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不是說不讓您來嗎？吳昊說。我放心不下你，就來看看。老李回。吳昊還要說話，民警就示意老李離開。老李不轉身，徑直向吳昊靠近。民警說你要干啥，老李不說話，抱住吳昊。

民警很快就把他拉開了，老李還要抱，撲了個空。警車門關上，很快就開走了。老李被隔在警戒線外，流著淚。有個熟悉的老頭兒問他，那孩子是你的啥？老李嗚咽著說：他，是我兒子。

責任編輯/張小紅

繪圖/舟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