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達

在網絡時代,流量,似乎成為了一種新的標尺,在衡量著一切。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統計,2020年我國網民達94億,每人平均每天的上網時間超過4個小時?!把矍?拇指”在推高點擊量的同時,也造就了一個個吸金的漩渦,讓利益流入那些眼球控制者的口袋中。
正如馬克思所說:當利潤達到10%時,便有人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有人敢于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時,他們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在網絡經濟營收規模超過5萬億元的今天,大量“網絡黑產”的滋生也就不足為奇了。
自媒體的崛起,讓公眾進入信息傳播領域的門檻被大幅度降低,人人都在成為記者和評論員,而與言論自由的浪潮同時翻騰的,還有眾多被利欲熏染的心。從論壇中灌水的水軍,到有償刪帖的“黑公關”,再到如今許多自媒體自作聰明地利用謠言炮制爆款文章引流牟取廣告費,或以輿論監督的名義對企業或個人進行變相敲詐,圍繞網絡輿論的黑產不斷進行著“轉型升級”。
美國著名新聞評論家、作家李譜曼在其傳播學領域的奠基之作《公眾輿論》中寫道:“我們這個時代的日常都市生活是多么亂七八糟、多么反復無常、多么喧囂和無聊。我們想要弄明白為什么我們一塌糊涂的頭腦不能多一點兒精確性,為什么幾個大標題和口號就能使它像跳起塔蘭泰拉舞一般如癡如醉、顛來簸去?!?/p>
雖然距離這本書的出版已經過去近一個世紀,但李譜曼對大眾輿論的論斷依然是一針見血。公眾輿論影響著人們手中的“選票”,無論是購買空調或汽車,還是應援朱一龍、易烊千璽,人們看似自主的、明智的選擇,其實都在極大程度上被輿論左右著。
在互聯網時代,網絡是輿論的集散地,通過一塊巴掌大的手機屏幕,信息被高速傳播。而針對企業或個人的負面信息,其傳播成本幾乎為零,殺傷力卻是武器級別的。自古就有眾口鑠金、流言可畏的說法,也正因如此,消除網上負面消息的買賣便天然具有生產力。
“有償刪帖”大體上分為兩類:收費刪稿和刪稿收費。前者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收費替你刪除網上關于你的負面消息,幫你掃清門前雪,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后者屬于自媒體碰瓷——稿子是我寫,黑料是我挖,要想看不見,價錢任我開。
其實,有償刪帖的黑產模式已經火了很多年了,警方也一直在對其進行打擊。2015年就有某知名網站編輯因“有償刪帖”而獲刑6年。但就在2021年1月5日上午,仍有北京口碑互動營銷策劃有限公司三名負責人因替多家公司有償刪除負面信息,在北京朝陽法院接受法律的審判。
由于獲利大、操作簡單、形式隱蔽,“有償刪帖”這一黑色產業讓許多人前赴后繼。產業鏈條上,有負責招攬客源的網絡公關,有負責介紹客源的刪帖中介,有執行刪帖的網站管理員、黑客、版主等。這些人受到巨大利益的驅使,抱著僥幸心理,總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法律的漏網之魚。
自媒體的生存法則是哪里有流量,哪里就有財富,爆款就是正義。
隨著自媒體的蓬勃發展,越來越多的人幻想利用自媒體一夜暴富。2020年,無錫市公安局網安支隊破獲一起非法運營“警花說事”等系列微信公眾號用于發布虛假信息的案件。這個犯罪團伙成員平均年齡只有19歲,還有一個未滿16歲。11個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人,因為爆款的“夢想”聚集在一起,沒想到等待他們的卻是鐵窗。
2019年6月,李某來到無錫,找到向某宇合作,兩人招兵買馬,先后在廣州、廈門、無錫等地注冊了5家公司,批量開設、購買微信公眾號200多個,專門從事公眾號運營,通過炮制轉發各類謠言有害文章牟取暴利。
2020年2月15日,犯罪嫌疑人吳某在搜索華南海鮮城信息時,無意中發現早在2016年即流傳的一則謠言,叫“慚愧罪人徐翠芹今天當眾懺悔”。吳某在明知是謠言的情況下,于當天下午,通過其操作的公眾號“嘉鴻娛文”,杜撰并發布了《華南海鮮市場供貨商的懺悔書!曝光巨大黑幕!》的文章。
2月16日中午,吳某發現該文獲得了“10萬+”的點擊閱讀量,即將情況報到公司工作群。嫌疑人李某當即要求全公司員工迅速轉載該“爆文”,并立即開展“炸群”操作。
所謂“炸群”就是通過軟件批量在微信群中轉發。該文章迅速引起了極大關注度,僅在吳某首發的微信公眾號“嘉鴻娛文”點擊量就達到700多萬次,廣告收入4萬多元人民幣,該團伙公眾號的總點擊量已超1000萬次。
無錫市公安局網安支隊迅速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行蹤及犯罪證據,并于2月份就將團伙成員抓捕歸案。依據《最高法最高檢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五條,編造虛假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虛假信息,在信息網絡上散布,或者組織、指示人員在信息網絡上散布,起哄鬧事,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的,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
近日,無錫市惠山區人民法院已依法對本案作出判決,3名主犯因犯尋釁滋事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個月到一年。
除此之外,我們還從警方了解到,最新升級的自媒體黑產會通過把自己包裝成輿論監督員的方式,自封無冕之王,實則守株待兔。
據北京網警總隊的韓翰警官介紹,當前的自媒體黑產運營主要分為養號和刷量兩個環節。首先,自媒體會通過建立虛擬舉報平臺或其他渠道收集企業或個人的負面信息,然后在各種平臺上注冊名為諸如“觀察者”、“監督者”、“質量監察”等的賬號,蹭社會熱點,炮制大量爆料軟文吸引注意力,把“小號”養成“大號”。當賬號具備一定影響力引起企業的注意后,他們就坐等企業主動與自己聯系,或主動出擊,以“求合作”的形式向企業索要資金。刷量主要是指針對黑稿進行惡意刷量,為增加敲詐收入而進行流量造假。
這類自媒體平臺通常會針對一些產業,比如新能源汽車,或在一些特殊節點,比如公司上市前夕最怕曝出負面信息的時候,進行有針對性的敲詐。同時,這里還存在“黑吃黑”的現象,比如針對一些要暴雷的P2P平臺,此類敲詐基本是一敲一個準兒,顯然,那些本身就存在問題的平臺是不可能報警的。此外,還有在2020年出現風險事件較多的信托行業,也出現了不少靠敲詐勒索盈利的自媒體,其段位也是“魔高一丈”,他們一方面通過法院等公開信息平臺搜集信托公司的涉訴案件,然后惡意杜撰負面標題,求取信托公司刪稿合作;另一方面在每篇稿件背后留下加入“維權群”的信息,吸引投資人入群后,又將投資人的信息售賣給第三方公司進行二次獲利。大量希望通過所謂的“輿論監督”平臺維權的投資人,卻不幸成為了這些不良自媒體“消費”的對象。
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但不可否認,警方在對網絡輿論黑產進行打擊的過程中存在許多執法難的問題。北京網警總隊的韓翰警官介紹了處理此類案件的幾個難點:
一是案件來源獲取難。許多個人和企業因為對相關法律不了解,遇到網絡惡意負面信息敲詐行為時,不愿報警,而是寄希望于拿錢消災,付錢刪帖了事。這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相關黑產的形成。有些不法分子一手發帖,一手刪帖,甚至收起年費,極大地損害了網絡輿論環境。
二是取證難。涉嫌非法經營的案件需要有交易資金往來作為證據,但是很多自媒體在簽訂合同時就會偽造為合作推廣合同,如果企業在被敲詐時沒有做足取證工作,報警后會很難說清楚自己打給那些“黑媒體”的錢的用途。
三是打擊處理標準比較高。對于敲詐勒索,敲詐實際獲利金額必須達到3000元以上,且敲詐不同公司3次以上;對于非法經營類的刪帖獲利,經營金額需達到15萬元,非法獲利達到2萬元以上的,才能夠達到刑事處理的標準。
即便存在種種執法困難,但是我們的網警依然主動出擊,接案必打。公安部自2015年以來,持續開展“凈網”專項行動,不斷加大對網絡違法犯罪的打擊和網絡空間秩序整治力度,堅決打掉網絡黑灰產業鏈,整治網絡違法犯罪生態,遏制網絡犯罪高發勢頭。
越是經濟發達的社會,無論是企業或是個人,就愈加重視信用。特別是在如信貸、信托等金融行業,信用在一定程度上就等同于價值。而網絡輿論黑產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原因,也是因為他們深諳信用的“超級”價值。所以,鏟除網絡輿論黑產,不僅需要警方晝夜不停地與犯罪分子展開貓捉老鼠的較量,更需要個人、企業、媒體、政府相關部門和行業協會等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魏在2020年“中國信托行業媒介生態暨受托人責任建設研討會”上指出:企業要充分運用法律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一是要依法維權。其中依據的法律除了民事法律外,還有《網絡安全法》和國家網信辦出臺的相關法律法規。二是在維權的過程中,不能向某些具有“勒索”意向的自媒體等進行妥協。
辦理“警花說事”案件的無錫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民警唐亮在接受采訪時,向全社會發出三點呼吁:一、應發揮傳統主流媒體調查力和輿論監督作用,搶占網絡空間,對沖無底線公眾號影響力,建立良好的媒體生態環境;二、互聯網企業要嚴格落實主體責任,排查內部監管漏洞,加強行業自律,促進互聯網行業健康有序發展;三、進一步加快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對新型案件如何定罪量刑作出更明確的司法解釋,有助于提高公安機關對網絡黑產的打擊震懾力。
在互聯網時代,網絡輿論已經成為影響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不可不察。面對問題,只有社會各界一起參與,共同治理,方才能夠還網絡空間一片朗朗晴空。
責任編輯/張璟瑜
繪圖/杜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