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青海（組詩）

契 約

契約是什么？

是誕生，死亡，是燃燒，芬芳

是空寂中默讀的山岳，河流

是森林，鷹和燦若星河的眼睛

是空寂中默讀的波峰浪谷

是春暖花開，是午夜纖細

是峭壁，陰影，夢和花朵

是空曠，絢麗，愛和芬芳

是隕石縱橫，星云花開

是光陰斑瀾，大浪破碎

契約就是反復的疑惑和詮釋

就是醒悟，就是驚詫于精妙

就是目光的成熟

就是影子與另一個影子的重疊

就是瓜熟蒂落

就是燃燒，就是芬芳

就是燃燒芬芳

就是誕生的奧秘，死亡的奧秘

就是裹身之白衣，惆悵之白發

就是源頭的序列，身體的煎熬

就是最初和最終的典儀

就是善在善中的芬芳

就是惡在惡中的燃燒

就是美在美中的誕生

生 活

是刀光，是劍影

生活就是刀光劍影

就是肆虐之風暴，舞蹈之時間，紛飛之眼神

就是皮膚被劃開，胸腔被挑開，骨骼被砍傷

就是把血流在西部荒野

流在大河兩岸，流在戈壁沙漠

生活就是鋒利，就是柔情

就是刀光一閃的沉默

就是突然出鞘，粉碎與撞擊

就是詞語，擲地有聲的諾言

就是深夜的呻吟，擊傷的翅膀

生活就是不斷地傷害和流血

就是不斷隱藏刀光劍影的

奔跑和邂逅

復 制

我每天復制著生活

骨子里的秉性復制了父親

血液里的坦誠復制了母親

我的微笑，憤怒

甚至側身的注視

甚至拘謹，內儉，不卑不亢

都在復制血緣的密碼

甚至泅渡黃河，波峰浪尖的

那種姿態與神情

如此完美地繼承祖先

甚至羞澀，卑微，輕柔的愛撫

復制如此精準

我復制生活的細節

活得粗糙，更沒有尊嚴和氣節

每天復制陽光下的苦難

月亮下泛白的孤獨

最不能原諒自己的

日復一日地復制人類的衰老

皺紋，佝僂和奄奄一息

甚至死亡也得千篇一律

翅 膀

我驚悸于蒼鷹展開翅膀

喜悅它翱翔在群山之上

沒有恐懼，更不是憐憫

是深情的仰望，憂傷的嘆息

滑過世界屋脊的飛翔

覆蓋夕陽的輝煌，肆虐，席卷

風暴和尖利的嘶鳴

夕 陽

這是悲愴的一幕

天空即將滴下血！

——就像時間落下的淚

晶瑩，痛苦。是仇恨，火焰的燃燒

用腥紅洗染大半個天空

掙扎，呻吟，倚天把劍的揖別

群山披上衣氅，把黯淡這個詞

烙在世界寧靜的額頭

熱 愛

熱愛詩歌，就要熱愛煎熬

熱愛憂傷的，寂寞的，刻薄的詞

他們細潤，清澈，透明，從筆尖

舞向空曠地帶，雪花般飄飛

熱愛詩歌，還要熱愛流浪

熱愛燈盞，捕魚，星空下的私語

熱愛生活，苦難，刻骨銘心的撕裂

熱愛爬在墻頭的慢節奏光陰

還要熱愛風暴

熱愛俯沖而來的黑鷹，翅膀和坦蕩

熱愛浪尖的舞蹈，陽光下的悲涼

熱愛孤獨與花園

熱愛從左到右的跋涉，側身與血！

熱愛風中蘇醒的風

雪中燃燒的雪，山中寂靜的山

熱愛馬群，驚鹿，羞澀與眼睛里的語言

熱愛破碎，集結，熱愛最終的判決

熱愛密碼，血緣，紋理

熱愛光明，午夜和風

我是孤獨的孩子，是父親

把骨頭里滴出血

命運里芬芳詩歌的人！

午夜黃河

不要盛開更大的浪花

不要拍擊渾圓的卵石

流淌的寧靜中，讓它聆聽孤獨者的私語

聆聽憂傷者的歌謠

何謂滄桑，何謂天長地久？

這河流從源頭橫沖直撞

劈山開路，深知人間冷暖

而午夜，黑下來的天際

正在你的眼睛深處微微啟開

群峰沉默，碎銀般流淌的河流

演繹的姿態還是那姿態

破碎的浪花還是那浪花

私語者的秘密依然是那秘密

憂傷者的夢依然還是那懸夢

風吹青海

吹過森林，吹過花朵

吹過一位女子憂傷的燈盞

吹過青海健碩的腹部

整個青海，在風中起伏

山在山中起伏

水在水中起伏

少年在風中聽到上帝的私語

我在風中側身

黑鷹的翅膀覆蓋了道路

白羊的眼神天空般清澈

更遠處，風鈴作響

馬背上的口哨吹紅擠奶的藏女

風吹青海

我和整個午后的陽光

靜靜地梳理風的翅膀

它們破碎，細綿而溫暖

一浪高過一浪

不斷在吹，一直在吹

【作者簡介】韓文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中國作家》《詩刊》《民族文學》等百余種報刊發表詩作千余首。出版詩集《孤獨與花園》《撒瑪爾罕長詩選》等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