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洼地上的“戰役”》描寫了朝鮮姑娘金圣姬對中國志愿軍戰士王應洪的一段真摯樸實的感情,讓人感動,更讓人為之動容。戰爭可以摧毀我們的身軀,但催不毀人們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在揭示了戰爭的罪惡的同時,更加堅定了人們反對戰爭的信念。
關鍵詞:朝鮮戰爭;金圣姬;情感
《洼地上的“戰役”》為路翎1954年發表在《人民文學》雜志上的短篇小說,是一篇以抗美援朝為題材,熱情謳歌中朝人民深厚友誼的作品。但不比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路翎的這篇文章,時刻透露出與當時的文藝不一致之處,那便是其中描寫的愛情戲。
金圣姬是作品中一個朝鮮農村姑娘,年僅19歲,是志愿軍訓練之時住家的主人之一。她的哥哥參加了朝鮮的人民軍,嫂嫂在一次轟炸中去世,家中只有她和媽媽在一起生活。她“是農村劇團的一分子,曾經參加過慰問戰士們的晚會,唱歌跳舞都很好”,“偵察員們來了以后,她是這山溝里最活潑的一個姑娘。這大方活潑的姑娘不久就和偵察員們熟識了”。就這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姑娘,不畏生活的困苦,對生活始終懷著一份美好的情感。她的感情和許多19歲姑娘的感情線相同,但不同的是,她生活在抗戰時期,在當時的環境談感情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因此,此刻的金圣姬對于感情的態度,和其他姑娘有著不同之處。
作為情竇初開的姑娘,她的感情線大致如下:
一、感情的萌動
金圣姬活潑開朗,對待來朝抗戰的中國志愿軍戰士都一視同仁。然而,過了一段時間,金圣姬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使她發生這微妙的變化的人叫王應洪。王應洪,19歲,剛剛離開祖國家鄉赴朝鮮成為一名志愿軍戰士,在一次站崗中,憑著一股蠻勁,把前來試探新戰士警惕性的偵察班班長王順當成敵人抓獲。但為此得到王順的喜愛,成為他麾下的一名志愿軍偵察員。
從他的出場,可以看見王應洪身上有著十分淳樸和純粹的對敵人的恨,對祖國的愛。他也把這種感情化成抗戰中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在戰場上不畏生死,敢于同敵人進行殊死的搏斗。他的身上,可以看見單純、憨厚、耿直、勇敢等優秀品質,人物立即鮮活起來,為后面金圣姬的感情埋下了伏筆。
正是這樣一個王應洪,在生活中,讓金圣姬“最愛和王應洪說笑,嘲笑這年輕人愣頭愣腦的勁兒”;而且金圣姬總喜歡“帶著天真的神氣逗弄他”,在“王應洪發音錯誤的時候就大笑起來,每一次都要笑出眼淚。”看得出來,王應洪在與金圣姬的交往中,應該是一個愣頭愣腦的男孩子,并不在意金圣姬的嘲笑或逗弄,心胸開闊,交往自然,感情真摯,是一個沒有內心藏私的坦率之人。他十分同情金圣姬一家的清貧生活情況,總是盡可能多地幫她們干活,是幫她家做活做得最多的一個。當金圣姬母親表示出慈祥關愛時,他就會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母親對他的愛護。他愛他的母親,對于母親只有無盡的思念,于是他把對母親的愛與思念無意中投射到金圣姬的母親身上,也更愿意分擔大娘的家務活。
或許是因為他坦率與淳樸的熱忱,讓金圣姬產生了一種感激之情。進而由感激之情變成了莫名的甜蜜之情。金圣姬自己或許也說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對王應洪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她對王應洪的感情不再如普通同志一般純粹、簡單。“她忽然就不再和王應洪這樣大笑了,見到王應洪的時候就顯得激動,在他路過的時候總是癡癡地看著他。有時候,和王應洪說上幾句話,就要臉紅起來。”“忽然”一詞,說明感情的萌動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她和王應洪之前的互動打趣,是她沒有把自己與王應洪的性別之異放在心上,自然不會產生其他的感想。但現在她卻不敢放聲大笑,有了性別的意識,隨之而來的便是自覺保持作為女兒家的矜持與端正。
但她性格畢竟比較活潑開朗,對感情的態度,雖少了言語的溝通,但仍會用默然的行動表達出一些,比如她會癡癡地看著他,似乎并不在乎王應洪他們會不會發現她的這種行為,進而產生其他的想法。她的情感世界產生了之前沒有過的感情,但她并不驚慌與驚訝,相反,她在享受并沉浸在這種情感的變化中,心動起來了[1]。
二、感情的發展
金圣姬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便積極采取行動,主動出擊。當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直接用言語向他表示自己感情的主動出擊。她很委婉,在王應洪如往常一般幫她們挑水回來時,金圣姬“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用生硬的中國話問:‘你的家里幾個人?’”,在王應洪回答時,“金圣姬緊張地、吃力地聽著,紅了臉。”金圣姬問他家里幾口人,緊張什么呢?后來為什么又紅了臉?這里留白很大,給我們解讀的空間也很大。但有一點,金圣姬想多了解王應洪,從他個人,延伸到他的家庭,這里的意味就十分濃厚,她想了解他的家庭,然后她就可以按照農村的婚姻習慣,與男方組成家庭。她是一個農村長大的姑娘,必然夾雜著農村的思維方式。后來,她媽媽忽然莫名問起王應洪的年齡、婚姻情況,很明顯,金圣姬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了媽媽,通過家長的問詢,使感情的事情明朗化、正規化。當然,在她媽媽問詢王應洪的婚姻情況時,金圣姬表現出了緊張之色,透露出她的小心思,其實她更迫切想知道王應洪是否已婚,這樣才能開展進一步行動。
金圣姬是主動的。母親對她的感情也表示支持,她就更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甚至在心里把他當成家里的一員。挑水的活兒,她不再讓他干了。因為在朝鮮,背水頂水都是女人的活兒,男人在朝鮮農村的習俗中,是不挑水的。所以她和他搶水桶,不讓他挑水。搶不過時,她帶著賭氣的態度,更早起床把水挑好。她和他賭上了氣,只有對自己感覺親近的人,女人才會用這種帶著嬌嗔的方式表達著非嗔的情感。心理上對他越來越親,情感也越來越濃。
送襪套,便是感情濃到一定地步的表達方式。“藍布做面子,白布做底的,縫得非常細致的襪套。”然后悄悄塞到他衣服的口袋里。這襪套,是金圣姬在生活十分貧困的環境下,費了多大的心思,才弄來了這一塊簇新的藍布。她已經照顧起他的起居之物,對他的情感發展不言而喻了[2]。
農村劇團為他們表演節目時,她扮演了一位人民軍戰士之妻。而在她表演時,同村的姑娘們看著王應洪耳語著,甚至起哄讓王應洪表演節目,王應洪唱了一首歌,雖唱得不好,姑娘們卻給予了熱烈的掌聲,這時,她臉上閃耀著輝煌的幸福表情。她的情感,已經不是秘密,是小伙伴都知道的事情。可以看出她對王應洪的情感愈發濃烈,甚至與自己的小伙伴分享了自己的感情。
三、感情的受挫
金圣姬這邊對王應洪感情越來越強烈,但在朦朦朧朧的感情里,王應洪作為一名志愿軍戰士,部隊的紀律絕對不允許戰士與當地百姓之間存在感情。因此,在班長的委婉提醒下,對金圣姬感情一無所知的王應洪,感到委屈,他要想方設法表達自己的拒絕,絕對不干與部隊紀律相違背的事情。于是,在班長談話的第二天,他心里糾結要不要幫忙挑水,好像就是因為自己的太熱情,讓金圣姬產生誤會。但經過權衡,他覺得挑水是幫受苦的百姓,沒有其他意思,為什么不挑呢?倒顯得自己有問題。
之后的交往,王應洪時刻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他不和她說話——下決心一句話也不說。”這決心下得夠狠,也夠可愛。王應洪對待感情如面臨洪水猛獸一般,一下就進入到一個極端,再一次顯出他性格中耿直、憨厚、單純的品性。他不善于表達自己,更不善于世故地為人處事。但無意中,“這對于金圣姬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為什么這樣呢?她有什么不對的嗎?難道她對戰士們照顧得不好,不曾把他們的衣服洗得很清潔嗎?她站了起來,悄悄地流下了眼淚。”本來活潑開朗,大方愛笑的朝鮮姑娘,此刻卻因為王應洪處理感情的簡單和極端化,讓她情感倍受打擊,心里受傷很深,甚至悄悄流淚了。可見姑娘的感情之路,并不會如她自己所想象的一帆風順,而這才是真實的生活。
對于金圣姬悄悄贈送的襪套,他把這件事情向班長做了匯報,班長叮囑他把襪套還給金圣姬。他“鼓起勇氣來走過去了,不知為什么還敬了一個禮,把那襪套硬邦邦地往前一遞,說:‘還你!’就沒有別的話了。”“那姑娘一瞬間瞪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紅著臉把那襪套接了過去,又低著頭繼續吃飯了。”這一次,她并沒有如第一次不和她說話時那樣難受了,看上去似乎只是不好意思,內心并沒有起太大的波瀾。對于連指導員與她的互動中,她只是附和著笑著,“不再像先前那般哈哈大笑,而是側著頭,帶著一種譏諷的神氣微笑著。”在這段并不是如自己所想象那么美好的感情中,憂愁悄然伴隨著她,讓她改變了許多,但也鍛煉了她,她比之前成熟了。
四、感情的夢碎
金圣姬的感情一直都如在夢中一般,她和他因為種種原因,幾乎沒有多少交流。她只是會癡癡地看著他,想象著與他過那種平淡的、樸實的勞動家庭該過的日子。“她覺得這好像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戰爭總歸要過去的。而且,在她的心上,他一點也不是生疏的外國人了。”此刻,戰爭還在繼續,他們之間還是生疏的,他還是外國人。由此可以看出,她對他的感情越來越認真,她有現實的考量,但終究,她認為現實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她內心只充斥著對未來美好的想象。想象,未來,美好,這些才是她感情的全部。由于戰時,由于紀律,由于語言,由于訓練,由于時間短暫等原因,她與他沒有任何感情的交流,后面連話都沒有,見一面也難得。可以說她感情的基礎相當薄弱。但回過頭來,那個時候的農村婚姻,又有多少所謂的感情基礎呢?更何況,她對他有感情。
戰爭是會過去,但戰爭的過去要靠大家爭取。在這過程當中,不可避免會有死亡。
王應洪訓練結束,第一次上戰場,為了完成任務,保護班長,他把自己的身軀永遠留在了朝鮮戰場。
金圣姬的感情依托,就這樣永遠深埋在她家鄉的泥土里。她幻想著與他的家庭生活,永遠停留在她的想象里。對于她的夢碎,她表現得十分出人意料。“金圣姬的眼睛馬上睜大了,嘴唇有點發抖,臉色蒼白起來。”“金圣姬卻不哭,只是臉色非常蒼白,眼睛發亮。”剛開始聽到這消息時,她是強忍著自己的悲傷。最后,班長的一番安慰,“金圣姬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對著他伸出手來,握著他的手并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地她的手松了,她轉過臉去用另一只手蒙住眼睛,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但馬上她又轉過臉看著他,緊握著他的手。這姑娘的手在一陣顫抖之后變得冰冷而有力。”
一連串的動作、神態、表情,她的內心起起伏伏。贈送給他的手帕,被他留著,她堅信,他對她也有感情,欣慰也許有;終于明了他的心時,他卻又長眠不醒,她又感覺悲傷不已;但他的犧牲帶來了戰爭的勝利,她為他驕傲;他在戰爭中的表現,勇于犧牲自我的精神引導著她要堅強起來;但這堅強,他再也看不到了,她又感覺悲傷與惋惜。
感情的夢雖然碎了,但王應洪的精神讓她的感情升華到另一種感情上去,她會延續著他的精神,繼續前行。
因為處于戰爭時期,金圣姬的感情有些不同,那就是她的感情生活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就已經夭折,而造成這種局面的便是對一切的美好都給予致命摧毀的戰爭。讓人對金圣姬的夢碎產生了哀婉嘆息和不勝唏噓之情,對戰爭的痛恨也便油然而生,對發動戰爭的始作俑者產生強烈的譴責之情。戰爭撕碎一個少女純潔真摯的感情世界,而這段感情,如果在和平年代,她的感情也許能夠綿延下去。由此也揭露了戰爭對百姓的生活帶來的極大破壞,尤其對那情竇初開的,朦朦朧朧的,還未開始便因為戰爭而告終的感情世界也帶來了無盡的摧殘,而這種感情又是多少情竇初開的年輕人的向往啊。
縱觀全書,從金圣姬的感情線中,可以感覺到,她的感情就是一個19歲姑娘的情竇初開。對王應洪,可能連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就對他有感覺,她也不會從理性角度去考慮兩人之間需要交流溝通,加深了解,然后再抉擇是否繼續下去。這種感情理性成分很少,都在一種朦朦朧朧中進行著。而且她對他的感情,全部都停留在想象中,想象充斥著她所有的感情世界。在想象中,一切都是美好的,未來的日子是平淡又寧靜的生活;在想象中,完全可以淡忘現實生活里的許多艱辛困苦,一切的不可能都不是問題。
但其實,也正因為這種感情的朦朧性,才讓人分外感覺這種感情的純粹、真誠、美麗。就是無端的喜好,沒有什么來由地擊中內心。唯其真、純,才顯得彌足珍貴。但也因為其珍貴,最后卻因為戰爭,讓這珍貴美麗的感情夭折,讓人產生不盡的惆悵。但只是惆悵,而不會悲慟,原因在于路翎對他們的感情描寫都是緊緊抓住年輕人的朦朧心理特征,似有若無,自始至終都沒有確定他們的感情,包括金圣姬。其實,金圣姬對王應洪的感情就是一個正值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對一個男孩子的比好感更上一層,卻沒有達到戀人地步的感情。因為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而且兩人由于語言的障礙,根本沒有交流溝通,加上金圣姬對熱血幫助自己國家的志愿軍戰士本身就具有的好感,更何況是熱心幫忙干活的具有憨厚、單純、勇敢、善良等優秀品質的王應洪,使得他們的感情處于一種戀人未滿的階段。如果繼續發展下去,感情可能會升華,達到戀人層面。然而,由于戰爭,王應洪在最青春美好的年齡,本應該享受著這甜蜜的年齡段,他卻犧牲在戰場。也由于他軍人的身份,對這段感情盡量地克制,使得他有一種甜蜜的驚慌[3]。
青春萌動的感情是美好的,一朵初綻的蓓蕾過早凋謝,美好的事物毀于一旦,讓人唏噓,從而產生對戰爭的厭惡痛恨,戰爭有罪。路翎通過這樣一種表達方式,側面對戰爭進行了無聲的、強有力的控訴,一句話,這段感情有多純粹美好,戰爭就有多丑陋骯臟。反戰的思想在青春的美好感情中得到升華。
作者簡介:徐小卷(1984—),女,碩士,助教,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參考文獻:
〔1〕韓軍.激情、愛情、溫情與悲情——路翎《洼地上的“戰役”》之情感話語的后革命語境解讀[J].名作欣賞,2010(6):22-24.
〔2〕周顯波.曖昧文本的“縫合”——重讀《洼地上的“戰役”》[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25(12):177-179.
〔3〕謝剛.《洼地上的“戰役”》:精神分析與文化視野中的文本重解[J].小說評論,2009(2):9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