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寧方言中的特色語氣詞

陸瀟 康健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 四川南充 637009）

綏寧縣隸屬于湖南省邵陽市，位于湘西南部邊陲。學界認為綏寧南部的方言為湘語，綏寧北部的方言為贛語[1]（P257-272），南北兩片使用的語氣詞差別較大。綏寧南部寨市、樂安片區的語氣詞，有的與普通話語氣詞用法一致，有的則獨具特色：或與普通話語氣詞詞形相同，意義卻有同有異；或在普通話中找不到對應的語氣詞，普通話需要用一個詞組或短句來表達相同的意思。因此本文選取綏寧南部當地人日常對話中常見的語氣詞“嘎”“倆”“伽”“嘶”“[pe214]”“哩”“噠”“啊”等，分析其單用及連用情況，討論其語義特點和語用環境，辨別其與普通話語氣詞的差異[2](P76-80)，以見綏寧南部方言語氣詞的獨特性。

一、語氣詞的單用情況

（一）嘎[k?44]。綏寧南部方言的語氣詞“嘎”相當于普通話語氣詞“了”，用在陳述句句末，有成句的作用[3](P351)，但只表示事態已經出現了變化，傳遞新的信息。比如：

（1）我做完作業嘎。（我做完作業了。）

事態已經出現變化，句尾用“嘎”。

如果是事態即將出現變化，則不可用“嘎”。如：

（2）★葉子快黃嘎。（葉子快黃了。）

這是即將出現的變化，句尾不用“嘎”。在綏寧方言中表達事態即將出現變化，用語氣詞“倆[li?44]”，如：

（3）葉子快黃倆。（葉子快黃了。）

（二）“倆”[li?214]、[li?44]。綏寧南部方言的語氣詞“倆”可用于疑問句、陳述句、祈使句中，其功能不同，讀音不同。“倆”表達疑問語氣時讀為[li?214]，表達陳述語氣、祈使語氣時讀為[li?44]。

1.語氣詞“倆”[li?214]用于疑問句末，表示詢問。

（4）今日是星期五倆？（今天是星期五了？）

但要注意的是，這里的語氣詞“倆”并不僅僅表示疑問，還含有對心中疑問的進一步證實或肯定。如與疑問語氣詞“嗎”對比：“今日是星期五嗎？”，意在詢問對方今天是不是星期五；“今日是星期五倆？”，則是問話人知道今天是星期五，只是讓對方回答證實。再如，“你回去嗎？”，單純表示疑問，詢問對方要不要回去；“你回去倆？”，則是說話人發現對方正在“回去”，由此進行詢問。可見，綏寧方言語氣詞“倆”和“嗎”區別在于，“倆”比“嗎”更具有確定性，是對已有事實或正在發生的事實進行詢問，疑問的程度較低。

2.語氣詞“倆”[li?44]用于祈使句，表示祈使語氣。

（5）莫講得過大聲倆。（別講得那么大聲了。）

3.語氣詞“倆”[li?44]用于陳述句末，陳述將要發生的事情。如：

（6）快中秋倆。（快中秋了。）

在綏寧方言中表達事態即將出現變化。如果是已經出現了新情況，則不用“倆”。如：

（7）★我做完作業倆。（我做完作業了。）

“倆”如果要用于事態已經發生變化的句子，則須“倆”“嘎”同現，即句子里也會出現表事態已經變化的助詞“嘎”，如：

（8）我到嘎教室倆。（我到了教室了。）

可見，綏寧方言“嘎”和“倆”同時用于陳述句時，它們分別承擔了普通話“了”動態助詞和語氣詞的功能。

（三）伽[?i?55]。綏寧南部方言的語氣詞“伽”多用于特指問，表示要求對方就某個疑問焦點先做出回答，然后自己再做出相關回應。如：

（9）加個是你滴伽？（哪個是你的？）

表示詢問對方，希望對方給出準確的回答。

（四）嘶[s?53]。綏寧南部方言的語氣詞“嘶”用在句中，可緩和語氣，含有抱怨、嫌棄之意。有時候還帶有一種揚眉吐氣和揶揄的感情色彩。比如：

（10）只有你嘶，莫僅的把的我。（你不要總是挨著我。）

是在抱怨“你”總是挨著我的這一行為，表現出說話人對受話人的嫌棄。若去掉“嘶”，句子本來要表達的感情色彩意義就會消失。

語氣詞“嘶”表現何種意義，除了可從對話語境加以辨別外，還可從方言“嘶”的讀音來判斷。表示抱怨的時候，“嘶”的發音相對促而短；表示揚眉吐氣或揶揄之意時，“嘶”的發音相對緩而長。

筆者認為，綏寧方言語氣詞“嘶”的來源與語氣助詞“思”有關。從歷史上看，先秦就出現了語氣助詞“思”，據學者統計[4](P27-30)，《詩經》中“思”作語氣助詞，出現49例，可以放在句首、句中和句尾。如《詩經·小雅》中的《采薇》[5](237-239)：“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陳奐在《詩毛氏傳疏》中釋“思”[6]：“來思與往矣對文，思猶矣也。”楊樹達在《詞詮》中[7](323-324)，認為“思”為語末助詞，無義。語氣助詞“思”雖無實際意義，但承擔了表達感情的功能，在《采薇》中表達了作者無奈和感嘆之意；且由于經常出現在詩歌的奇句，逐漸演變為句中語氣詞。雖然現代漢語普通話已經沒有這種用法，但在部分方言中還得以保留，綏寧方言語氣詞“嘶”就是由此而來，并且在發展過程中表達的語氣程度越來越深，由表無奈發展為表埋怨，引申出揶揄戲謔之意。

（五）[pe214]。綏寧方言語氣詞“[pe214]”是一個有音無字的詞，用國際音標記錄。“[pe214]”，多用在人稱代詞的后面，起提頓的作用，表示接下來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引起對方的注意。還可以用在句子的末尾，表現說話人的不滿或者事不關己的態度。如：

（11）你[pe214]，冇聽我滴話。（你，不聽我的話。）

“[pe214]”多用于句中，句尾較少出現。“[pe214]”位于句中，起到一個提頓的作用，引起對方去注意說話人無奈、不滿甚至責怪的態度。

（六）哩[li53]。綏寧方言語氣詞“哩”用于陳述句末，對所述事實進行強調。如：

（12）伊個字是佢寫滴哩！（這個字是他寫的！）

語氣詞“哩”含有一種言外之意，這種言外之意通常可以從對話語境中推斷出來，說話人無須把要表達的言外之意表述出來。如果去掉“哩”，強調事實的意義消失，句子也失去了要表達的言外之意。

“哩”還可以用在句子前，充當嘆詞，引起人的注意。如：

（13）哩！我有你冇得誒。（你看！我有你沒有誒。）

充當嘆詞的“哩”表達的意思相當于現代漢語短語“你看”，含有炫耀的感情色彩。

（七）噠[t?55]。綏寧方言語氣詞“噠”用于陳述句末，表示需要某人先做某事。如：

（14）你告訴我噠。（你先告訴我。）

該例子對應普通話時均需加一個時間副詞“先”，要求對方先做出某種行為。去掉“噠”，句子則失去了祈使性質。

“噠”還可以用于特指問句末，希望得到對方的回答。表示對方先做某事，自己再決定做某事之意。如：

（15）你買嘎好多書噠？（你買了好多書？）

要求對方先說買了多少書，說話人再說自己買了多少。“噠”用于特指問和用于陳述句作用一樣。

語氣詞“噠”和語氣詞“伽”在要求對方先做某事的作用上是一致的，區別在于要求別人做某事的時候，“噠”比“伽”表達的語氣更委婉。

（八）啊[?51]。綏寧方言語氣詞“啊”具有與普通話語氣詞“啊”相同的功能，但綏寧方言語氣詞“啊”語調下降，調值為51的時候，表達出說話人強烈的警告與威脅。如：

（16）你裝制冇聽見啊！（你裝作沒聽見啊！）

句尾“啊[?51]”是在強烈警告對方按照自己的要求行事，否則會產生讓人難以接受的結果；去掉“啊[?51]”，句子警告意味消失。綏寧方言語氣詞“啊”的這種用法，是普通話語氣詞“啊”不具備的，且在普通話里沒有與之對應的語氣詞。

二、語氣詞的連用

在綏寧方言中，語氣詞連用十分常見，一般是兩個語氣詞連用，有時候多達四個語氣詞連用，以便于表達一些微妙的情感，例如：伽啰[?i?55luo214]、嗎伽[m?214?i?55]、嘎倆嗎伽[k?44li?44m?214?i?55]等。

（一）伽啰[?i?55luo214]。疑問語氣詞“伽”和祈使語氣詞“啰”連用，表達祈使語氣，希望對方先做某事或先做出某種相應行為。如若表達希望對方不做某事，則含有不耐煩、抱怨之意，這一含義句子本身帶有，使用了“伽啰”后，加深了這一語氣。如：

（17）你過來伽啰。（你先過來。）

“伽啰”在句中表示了不耐煩的態度，但語氣較為緩和。這類句子也可以單獨用“伽”，不過相比較“伽啰”而言，“伽”的語氣比較生硬。

（二）嗎伽[m?214?i?55]。疑問語氣詞“嗎”和疑問語氣詞“伽”連用表詢問，希望先得到對方的回答。如：

（18）你還記得嗎伽？（你先說說你還記得嗎？）

這是說話人表達自己的疑惑，要求對方先回答自己的問題。在表達這一要求時，“嗎伽”和單用語氣詞“伽”用法是一致的。

“嗎伽”與“伽”的區別在于，使用“嗎伽”的句子本身需要疑問語氣詞“嗎”才可成句，不需要“嗎”就可成句的句子一般只用“伽”。

（三）嘎倆嗎伽[k?44li?44m?214?i?55]。在綏寧方言中“嘎”“倆”“嗎”“伽”四個語氣詞可以連用，連用順序為“嘎＜倆＜嗎＜伽”。如：

（19）你考試嘎倆嗎伽？（你考試了嗎？）

表達需要對方先說明是否已經發生了某個事件。

為了更準確理解，我們可以代入一個語境：孩子想要跟朋友出去玩，家長詢問孩子：“你考試嘎倆嗎伽（你考完試了嗎？）”，孩子如果回答“還冇（還沒）”，家長不會支持孩子出去玩，要求孩子在家學習；孩子如果回答“考完嘎倆（考完了）”，此時家長再決定孩子可不可以出去玩。

和“嘎倆嗎”進行對比，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語氣詞“伽”意義的有無。一個句子的語氣詞如果是“嘎倆嗎”，則只表簡單的詢問，不含要求對方先回答、自己再給回應的意思。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前面提到過“倆”和“嗎”的區別，在表達疑問時，前者比后者表達更有把握；但“嘎倆嗎”連用時，“倆”具有的確定性消失，疑問語氣重點在于“嗎”。如果是“嘎倆嗎伽”，疑問語氣重點落在“伽”的身上，則表示需要對方先給出答案，說話人再做出相應的行為。

三、結語

綏寧常見的“嘎”“倆”“伽”“嘶”“[pe214]”“哩”“噠”“啊”八個語氣詞具有地方特色，可用于陳述、疑問、感嘆等不同句式，表達詢問、強調、要求、警告等不同語氣，同時帶有說話人種種主觀感情色彩，對當地人表達復雜微妙的情感起著重要作用，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