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道歉策略語用類型與認知層級考察

倫昕煜

（澳門科技大學 澳門 999078）

道歉策略指的是在道歉過程中，道歉一方運用一定的語用方式讓道歉言語行為更順利、更全面地進行[1]，以便彌補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對他人的有意或無意的冒犯或過失[2]。對于道歉策略的研究，國外學者大多從本體研究出發對道歉策略進行了分類，如賽爾（1965）、弗里澤（1981）、喬斯伯格（1987）、奧施坦和科恩（1989）、侯賽因（1998）等。國內學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從跨文化視角對漢語和其他語言在道歉言語、道歉策略等方面進行對比分析（如錢樂奕，2003；王海萍，2009；吳叔尉、胡曉，2010等）；考察某國學生的漢語道歉言語習得與偏誤分析（如李雪梅，2011；譚爽，2012；單文垠，2013等）；對漢語道歉言語從教學設計、教學模式和教材編寫等方面進行探討（如周燦美，2013；劉慧，2019；李婷，2017等）。然而，對漢語道歉策略的總體關注度不高，對二語習得者漢語道歉策略習得情況的考察也并不豐富，因此，本文通過BCC、CCL語料庫對漢語道歉策略的語用類型和認知層級進行考察。

一、漢語道歉策略的語用類型

為了充分發揮道歉言語的功能，人們會在不同情況下選擇不同的道歉策略。通過檢索BCC、CCL語料庫并結合弗里澤、奧施坦、科恩的理論，本文共歸納出漢語道歉策略的六種主要類型。

1.直接或顯性道歉策略

這種策略是道歉方通過運用道歉詞語及重述冒犯行為直接傳遞道歉意圖，表示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求對方的諒解。在這個過程中，聽話人不需要做任何的推理即可理解說話者的話語意圖。例如：

（1）到現在還老說他對不起梅芯，拖累了梅芯。

——《寂寞的太太們》

（2）我為我的行為向大家表示歉意。

——《卡拉格：為自己的沖動道歉》

（3）毛三叔心里有了這樣一番考慮，就向小秋連連拱了兩下手笑道：“對不住，對不住!”

——《北雁南飛》

（4）在這種情況下，法官閣下，我向您和被告的辯護律師賠禮道歉。

——《美國悲劇》

2.承擔責任策略

在這一類策略中，道歉方在道歉時主動承擔自己的責任，表明自己的錯誤與過失，聽話人可以直接理解道歉者的意圖，是一種直接表示歉意的策略。例如：

（5）柳春江照樣要了一杯咖啡，先喝了一口，說道：“自然是我的錯誤。”

——《金粉世家》

（6）我要說的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有罪，可是我再不能和你破鏡重圓了。

——《無字》

（7）“爸爸，我昨天晚上喝醉了。這都是我的不是。”

——《京華煙云》

（8）“我滿以為一個人的智慧會隨年齡增加，我現在愿意公開承認錯誤 。”

——《天若有情》

3.解釋說明策略

在這一策略中，道歉方在表達歉意的同時，還解釋了原因、說明了緣由，對道歉行為做補充說明，目的是輔助道歉方道歉，讓聽話人對道歉行為發生的原因和過程有更多的了解。例如：

（9）元朝人的詩，我們知道得太少，慚愧慚愧！

——《金冬心》

（10）我不認識公爵，但是像我這樣欺騙他，我感到羞恥。

——《茶花女》

（11）不過，他那種焦灼不安的心情是真摯的，讓我經受痛苦，他實在過意不去。

——《名士風流》

（12）我覺得方先生的提議不切實際——方先生，抱歉抱歉，我說話一向直率的。

——《圍城》

4.提出或進行補償、補救策略

這種道歉策略是在道歉方表示道歉的基礎上又通過言語或實際行為對聽話人進行身體或心理上的彌補，以求得諒解。例如：

（13）以前我若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以后我一定會加倍補償你。

——《多情劍客無情劍》

（14）我這樣侵犯了諸位令愛的利益，真是深感不安，萬分抱歉，但請你放心，我極愿給她們一切可能的補償，此事容待以后詳談。

——《傲慢與偏見》

（15）少婦的誠懇與客氣，把這些缺點全都補救過來。她道歉，她東一把西一把地掃除障礙物，給客人們找座位。

——《四世同堂》

（16）為了補救我的過失，我向總檢察長交了一份關于收回我審訊記錄中所說的話的聲明。

——《交際花盛衰記》

5.保證克制策略

在這一策略中，道歉方道歉或表示承擔責任后，又通過承諾的方式對自己的行為加以改進，避免錯誤再犯，例如：

（17）我對我的過失感到后悔，我再也不翻鐵欄桿離開學院了。我要加倍努力學習。

——《紅與黑》

（18）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我會用我的一生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委屈。

——《蝸居》

（19）桃愧疚地道：“十郎！求求你，去跟允明說，我知道錯了，今后我一定改。”

——《紫玉釵》

（20）兩人又驚喜又慚愧，連連點頭保證照辦。

——《杜拉拉升職記》

6.表示關心或詢問對方態度狀態策略

在這類策略中，道歉方在道歉的同時還十分關注聽話人的反饋，通過詢問聽話人的情緒、態度、情感等方式來確認自己的道歉意圖是否傳遞到位，聽話人能否接受這樣的道歉，能否原諒自己，例如：

（21）我很抱歉錯過了索拉斯的重聚。每個人都還好嗎？史東怎么樣？

——《龍槍編年史》

（22）太對不起啦，我想請您把當時用調羹從玻璃杯里取藥水的情形再表演一次，你看行嗎？

——《不可思議？！》

（23）我有缺點，你批評，我保證改掉，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說出來，我承認錯誤，向你道歉，行嗎？

——《紅日》

（24）那么，你也原諒我了？原諒我所有的過失？原諒我離開你？原諒我嗎？鵬飛？

——《月朦朧鳥朦朧》

二、漢語道歉策略的認知層級

原型范疇理論是認知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強調同一語言范疇中各成員地位并不相同，可分為核心成員和邊緣成員。方妍從原型范疇理論出發，認為道歉言語行為屬于施為性言語行為，具有家族相似性特征。[3]施為詞語為道歉詞語，包含施為詞語的短語或句子能夠直接表達道歉的交際意圖，受害方通過施為詞語的字面含義就可以直接獲得言外之意，因此這樣的方式屬于直接言語行為。例如：

（1）真是抱歉！

（2）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3）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深感愧疚。

（4）為此，老先生一直很內疚。

除了使用施為詞語，道歉方還會通過其他方式表示道歉意圖，包括詢問、承諾、解釋等，這屬于間接言語行為。在間接言語行為中，施為動詞不出現，受害方需依托語境和雙方的共識，先理解詢問、承諾、解釋、補償等方式的字面含義[4]，然后了解對方道歉的意圖。例如：

（5）A聽聞自己的行為傷害了B，問道：“他怎么樣？他沒事吧？”

（6）A知道自己的行為給鄰居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時說：“這樣的事，我保證不會再發生了。”

（7）A傷害了B后所采取的補救措施：“我剛才用左手打傷你，我現在把它斬下來。”

（8）A遲到后對B說：“因為路上多次發生機械故障，4個小時的路程走了7個小時。”

由此可見，直接言語行為是道歉言語行為的核心成員，間接言語行為是道歉言語行為的邊緣成員。從直接到間接，道歉語力減弱，聽話人所能接收到的道歉意圖也減少。根據直接道歉言語行為和間接道歉言語行為的特點，我們可以把上述六種道歉策略分為兩個層級，如表1所示。

表1 道歉策略層級

第一層級中包含的道歉策略屬于直接言語行為，即道歉方使用包含施為詞語的最基本、最簡單策略表達道歉意圖，聽話人可以直接獲得言外之意，包括承擔直接或顯性道歉策略及承擔責任策略。第二層級中包含的道歉策略屬于直接言語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的結合。這一層級中，道歉方不僅使用了施為詞語，表現出直接和顯性的道歉意圖，而且通過陳述原因、承諾克制補償、關心詢問對方狀況、解釋說明造成傷害的原因等間接言語行為進一步輔助自己表達道歉意圖。從直接到間接的延伸，道歉方希望減輕自己的責任，讓聽話人在獲得道歉意圖的同時，將關注點更多地轉移到道歉言語行為產生的緣由、補救的方式及道歉者的其他想法等相關信息上，從而減輕對道歉者的責備。

三、結語

本文從語用和認知兩個視角，從橫向和縱向兩個方向討論了道歉言語策略。

從語用視角看，道歉策略可以橫向分為六種類型，分別是直接或顯性道歉策略、承擔責任策略、表示關心或詢問對方態度狀態策略、保證克制策略、解釋說明策略、提出或進行補償、補救策略。從認知視角看，道歉言語行為具有原型范疇特點，直接道歉言語行為是核心成員，間接道歉言語行為是邊緣成員。由直接和間接言語行為的特點可將道歉策略縱向分為兩個層級：第一層級是直接言語行為，包括直接或顯性道歉策略和承擔責任策略；第二層級是直接+間接言語行為，包括其他四種策略。從直接言語到間接言語，道歉語力程度逐漸減弱，體現出道歉方希望減輕自己的責任，讓聽話人減輕對自己責備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