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曉
很少有人知道,影子也是有重量的。
人的影子,就是和人一樣重,花的影子,就是所有花瓣那么重。花的影子從生下來到結束,不會有太多偏差,因為它們這一生想要的很少。曾經,我趕在一朵曇花生命結束前,及時采到了它的影子。月光下,那朵曇花迎風沖我淡淡地笑著:“謝謝你來見證我盛開的時刻,我很幸福。”
這個影子,是我見過最完美的影子,每一片花瓣都那么完整,就如剛出生的一樣。
但是人就不同了,大多數人都不太在意自己的影子。人們想要的東西特別多,得到了還會拼命地向前跑,去追逐更想要的。如果有時間,人們肯低下頭看一看,就會發現,自己的影子變得越來越薄。
影子變薄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沒有人能永遠站在耀眼的陽光下,每個人都需要一小塊影子來接納自己。沒有影子的人,這一生只能迎合別人。
今天,我遇到了一個人,當我趕到時,她的影子已經變得透明。她站在燦爛的陽光下,接受著眾人矚目。可是,她再也沒有辦法真正快樂起來了。
我作為一個補影師,看到這樣的事情會很懊惱,如果早一步趕來就好了。可惜,只差那么一點點。
日暮時分,玫瑰色晚霞鋪滿天空,一個年輕人坐在湖邊,他的影子落在草地上,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痕跡,仿佛風一吹,就會落入湖中消散不見。
要知道,填補影子絕不是我們補影師一廂情愿的事,最熟悉影子的人是它的主人。望著他腳下越來越淺淡的影子,我坐下來,試圖尋找一個話題。
“需要我的幫助嗎?”我問道。
年輕人搖搖頭,他的眼睛蒙著塵埃,看不出在想什么。“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讓自己優秀,考上了名校,做了理想中的律師職業,在城市里真正扎了根,過上讓人艷羨的生活。”
“應該是完美的人生了。”我一邊回應著他,一邊在思考怎么來補這片影子。
“是的,我一直這么認為。”年輕人眼里的光明明暗暗閃爍了幾下,隨即黯成一片灰燼,就如慢慢沉下去的天色。
“可是,半年前我病了,是一種怎么也快樂不起來的病,它會時刻危及我的健康。為了治好這種病,我幾乎跑遍了全世界。我還去了幸福小鎮,那里鮮花盛開,空氣明凈,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我在那里生活了半個月,卻越來越孤單。那些幸福快樂是別人的,與我無關。臨走時,幸福小鎮的人說,你丟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所以你感受不到幸福。可是,我究竟丟掉了什么呢?”年輕人說道。
“也許把你的影子補回來,就知道了。”我說道。
天上的月亮時隱時現,年輕人的影子時現時隱。我從背包里拿出針線包,上面別著一枚枚閃著銀光的針,有些針是冬日松尖的霧凇凝成,有些是星光打磨成,有些是春日的鳥鳴匯成,有些是草葉上覆著的白露滾成。現在,它們穩穩地躺在我的針線包里,散發著動人的光澤。年輕人驚奇地看著針線包,他指著一枚小小的銀針,說道:“這個光,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我抿嘴笑了笑,將這枚銀針取下。這枚小小的銀針得來偶然,是一個孩子寫夢想時,眼里的光落下形成的。像這樣的針,一直都很難得,很多孩子要不沒有夢想,要不眼里沒有光。
“那你要仔細想一想,到底在哪里見過呢?”我端詳著他的影子,那枚薄薄的、小小的影子縮在角落里,幾乎看不到了。我小心地將那朵曇花影子縫在邊上,才勉強將整個影子拽出來。
清亮的月光下,曇花影子輕輕搖著香,年輕人愣住了神,說道:“也是這樣一個有月色、有花香的夜晚……”
有月色有花香的夜晚啊,我倒真有這么一塊布。那是住在百合山谷的小狐貍送給我的。
我不舍地拿出那塊光滑如水的布料,慢慢縫到年輕人的影子上。潔白的月色和花香慢慢將整個影子撐出了個模樣。但是,影子里面依然空空蕩蕩,沒什么分量。
“我想起來了,那是我小時候。月色溶溶的夜晚,窗臺上的茉莉開得正香,小小的我趴在桌子上,寫下了夢想,那時候多么幸福快樂。我想,我知道自己丟掉了什么。”年輕人的眼睛拂去了塵埃,閃動著亮晶晶的光芒。
“好啦,希望你能把剩下的影子重量慢慢找回來。”我說。
年輕人點點頭,說:“我該怎么答謝你呢?”
我沖年輕人晃了晃手里新出現的銀針,那是他眼睛里剛剛落下的光,說道:“這些就足夠了。”
迎著月色,我收拾好行囊繼續向前走,真希望每個人影子的重量都是沉甸甸的,這樣,我也好歇歇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