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葉
我爸不識字,我媽也不識字。我媽不識字還能寫出自己的名字,我爸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劉小葉這話一出口,嘰嘰喳喳的新生宿舍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驟然驚駭,瞪大了眼。都什么年代了,竟然還有不識字的學生家長?
劉小葉說,別說你們不信,就連我的小學老師都不信。小學的時候我寫了一篇作文,老師課后找到我,問,是不是你爸媽輔導你寫的?我說,老師,我爸媽都不識字。老師又問,那是不是你參考哪本書了?我說,老師,我家沒書,有一本《毛澤東選集》,還是我太爺爺當年留下的,我太爺爺是老革命、老軍人、老黨員,就這么一本,都被翻爛了,爛了又用漿糊粘了起來,硬邦邦的。
那你老師信了?同宿舍人問。
劉小葉嗯了一聲,那之后隔了一段時間,一天中午老師突然把我叫醒了。哦,當時我們都在睡午覺,我睡在課桌下的鋪包上。鋪包你們不懂吧?就是把裝過農用化肥的幾個尼龍袋子洗干凈,縫在一起,然后裝滿干透了的玉米葉子、碎干草什么的,再把口縫上,等午睡的時候,同桌睡課桌上面,我在課桌底下把鋪包拿出來往地上一鋪,可舒服啦。
那個時候,我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被一只大手給抓了起來,是老師,他說鄉里有一個作文比賽,去晚就來不及了。
于是,我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老師的自行車,那個時候從村里到鄉里只有一條坑坑洼洼的山野土路,老師載著我,我在車后座上屁股顛得生疼。正當我歪斜起屁股準備躲避下一個顛簸時,老師忽然車把一扭,剎住了車。
嗯?怎么啦?對啊,怎么啦?快說啊,同宿舍女生圍坐到下鋪,探頭支著腦袋。
劉小葉說,當時我也好奇啊,老師兩腿支著自行車,身體在抖。
啊,是不是你老師病啦?
不是,我越過老師的肩膀往前啾,是條水蛇躺在路中間,當年我們那條土路邊上是條小河溝,水蛇估計是中午從河溝里爬出來曬太陽,老師自行車的前轱轆差點軋上去!老師是過來支教的城里人,當時被嚇得臉色煞白,但他還安慰我,別怕,別怕啊。我說,老師,我不怕,這是青蛇,它沒毒,說著我跳下自行車,走到前面,在老師驚恐的目光中掐住那條蛇的前段,往河溝里一扔,妥了。
哇,女生們用手捂著嘴,但她們驚駭與興奮的目光從指縫中露了出來。
劉小葉笑笑,等我們匆匆趕到鄉里,來參加作文比賽的孩子們早都坐好了。一張白紙,一支筆都已發到每個座位。我喘著氣,坐下,一瞧,主題在黑板上寫著:歌頌家鄉,自由發揮。
這還不簡單,我就把我有一次生病,爸媽農活忙顧不得照顧我,把我放家里又不放心,只好背著我這個病孩子上山,等太陽落山要回家時,我的病竟奇跡般好了的事兒寫出來了——好山好水好養人,居然獲了獎。
那是怎么一回事?是真事嗎?
劉小葉說,當然是真的呀。我一整天躺在地瓜秧苗地里,時而看看天上的云彩,時而看看地上的小螞蟻,揪幾根小草在嘴里瞎嚼著想,我會不會死Ⅱ阿?
你爸媽怎么不送你去醫院?
你們說呢?
那,你家那么窮,供你上大學一定很不容易吧?
劉小葉一笑,我們家還真沒怎么費事。
你家條件不是不好嗎?
別看我爹沒哈本事,可我有靠山!
靠山?
宿舍內驀地安靜下來,有人從下鋪床沿上站起,伸伸懶腰,目光斜睨——劉小葉的確漂亮,兩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劉小葉也從床鋪邊上直起了身子,一手整理著床鋪,嘴上依然不識趣地夸耀著她的靠山如何強大。像我這種出身的,能有學上,能上得起學,真得感謝他老人家。誰也沒我的靠山大!
那你的靠山是?
是啊,我小學、初中上的是義務教育,國家出錢;高中上的是國家慈善捐助;大學是國家助學貸款,當然我還收到了一份最酷的禮物——國家獎學金。在我心里,國家就是我的靠山。所以,我從來不發愁,專心學習,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