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游生長于浙東,成年后主要居住在紹興府所轄山陰縣農村。所謂陸游的“鄉村世界”,指由陸游詩文所記述的,也就是他所感知的南宋時期鄉村社會。
鄉村生活豐富多彩,鄉居社會階層復雜,閑休官宦散居于鄉里,宋人多稱之為寓公。陸游作為出身官宦的寓公,其與外部世界的聯系自然遠比一般農戶頻繁。平居閑行,詩句詠吟者頗多。因此,他比較關注鄉村的交通狀況,經常抱怨村路泥淖之不便。“放翁愁坐茆齋里,泥潦連村不得行。”以及河網地區對船只的需求,“今朝出送張夫子,借得南鄰放鴨船”。后來他干脆“千錢買輕舟,不復從人借”了。紹興為近畿大郡,陸游所居住的三山別業距郡城也不遠,到了晚年,雖有“足跡不至城市者率累年”之嘆,但或者“遣奴入城市”,或有友人來訪,陸游的鄉村世界并不閉塞。
在陸游的筆下,鄉村世界是平靜溫和的。鄉村社會與外部世界的聯系有限,多數農戶甚至“生不識官府”,因此,他們的社交圈基本上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構成的。山區農民的婚姻圈則更為狹小,有時甚至不出村落的范圍:“世通婚姻對門扉,禍福饑飽常相依。”又如“樵牧相諳欲爭席,比鄰漸熟約論婚。”“一村婚娉皆鄰里,婦姑孝慈均母子。”陸游排遣自己的心情,強調歸耕鄉間的一個令人稱心寬慰之處,就在于“歸家力農桑,慎莫怨貧賤,婚嫁就比鄰,死生長相見”。
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鄉村是溫情脈脈的人情社會,村舍鄰里之間在生產與生活等多方面互幫互助。在生產勞動中結伴協作,如《村居》:“饋漿憐道喝,裹飯助鄰耕。”《祠祿滿不敢復請作口號》(第二首):“賴有東皋堪肆力,比鄰相喚事冬耕。”以及《鄰餉》:“結隊同秋獲,連穡聽夜舂。”道路橋梁井泉河堤等等公共設施,有待于鄰里間的共同維護。如《古井》:“道傍有古井,久廢無與汲。鄰里共浚之,寒泉稍來集。”農戶個體經濟的維持,有時也需要鄰里間的相互幫助,“比鄰通有無,井稅先期足”。
在日常生活中,鄰里間的友情在許多細節中表現出來。開禧二年(1206),已是82 歲高齡的陸游作《新晴》詩,有“市壚分熟通賒酒,鄰舍情深許借驢”之句。第二年,他又作《題門壁》一詩,更感慨自己在三山別業“四十年來住此村,勝衣拜起有曾孫。市壚分熟容賒酒,鄰舍情親每饋餐”。所以,他也十分在意維護鄰里之間的這種關系:“東鄰稻上場,勞之以一壺。西鄰女受聘,賀之以一襦。誠知物寡薄,且用交里閭。”
陸游還在一首詩中特別描述了自己寓所周圍的3 位鄰居,北鄰“韓翁生不識官府”,估計是一家農戶;西鄰因庵主又稱“因師”,而且“老乃學長齋”,或者是一位宗教人士;南鄰章老秀才,大概是一位潦倒于科場的士人。陸游稱贊他們“未嘗一語欺其鄰”,可見鄰里之間關系相當融洽。
慶元五年(1199)農歷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夜,陸游一家祭灶之禮完畢后,按習俗請鄰舍聚飲,第二天酒醒,他有詩吟之:“卜日家祭灶,牲肥酒香清。分胙雖薄少,要是鄰里情。眾起壽主人,一觥瀲灎傾。氣衰易成醉,睡覺窗已明。”聚飲之余還請鄰舍們分享了祭肉。兩年后的嘉泰元年(1201),陸游復吟《辛酉除夕》詩,也寫到了分胙之俗:“登梯掛鍾馗,祭灶分其余;僮奴嘆我健,卻立不敢扶。”同一年,陸游在其《冬至》詩中,更有“鄰家祭徹初分胙,賀客泥深不到門”之句。
實際上,這樣促進鄉鄰間親情關系的因素,差不多融入了當時農村其他所有的節俗之中。陸游詩作中就多有詠吟。如春社,“社肉如林社酒濃,鄉鄰羅拜祝年豐”,鄉鄰們共飲社酒,互祝年成豐收。如祈蠶,“戶戶祈蠶喧鼓笛,村村乘雨筑陂塘”。“偶攜兒女祈蠶去,又逐鄉鄰賽麥回。”如祈雨雪,“老巫祈社雨,小婦餉春耕”。“叢祠祈臘雪,小市試春燈。”似此等等,不一而足。如果農事年成較好,村落鄰里間還會集資湊錢,乘節日請伶人前來作場唱戲。紹熙四年(1193),可能年景較好,據陸游的描述,山陰農村“太平處處是優場,社日兒童喜欲狂。且看參軍喚蒼鶻,京都新禁舞齋郎”。
當然,鄰里之間,家長里短,有時也不免有唇齒之爭,陸游以長者的身份,常常出面當和事佬,也常有詩作勸喻鄰里,“鄉鄰皆世舊,何至誓弗過”。開禧元年(1205)秋,他為此還專門寫有《諭鄰人》組詩三首,“鄰曲有米當共舂,何至一旦不相容”,“忿爭得直義愈非,不如一醉懷牒歸”,殷切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