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翠 胡增璽 許召元
(1.中央財經大學國際經濟與貿易學院 北京 102206)
(2.浙江大學中國數字貿易研究院 浙江杭州 310058)
(3.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 北京 100010)
盡管中國進口商品規模位居世界前列,但進口商品質量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圖1給出了1991—2011年中國相對進口商品質量和相對進口商品規模的變化趨勢。從圖中可以看出,與相對進口商品規模自20世紀末以來迅速上升相比,中國相對進口商品質量僅在2000—2005年有所增長。此外,與進口規模遠超世界平均水平不同的是,相對進口質量在樣本期間一直都小于1,意味著中國進口商品質量持續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中國進口即其他國家對中國的出口,基于這一對應的信息也可以發現,各國出口到中國的商品質量普遍低于其平均水平。①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相關數據和圖形,感興趣的讀者可在《經濟科學》官網論文頁面“附錄與擴展”欄目下載。這些事實都表明,中國在進口方面成了“品質洼地”。
本文試圖解釋中國之所以成為“品質洼地”的原因,以期為提高中國制造的國際競爭力提供一定啟示。改革開放以來,憑借勞動稟賦優勢,通過加工貿易等方式充分組合資本、技術和勞動力資源,中國對外貿易實現持續快速的增長,并贏得了“世界工廠”的稱號,但中國制造“大而不強”的狀況并沒有得到有效改善。已有研究表明,進口中間品質量能夠影響最終商品質量。因而,理解影響其他國家向中國市場出口高質量商品的因素,提高進口商品質量,能更好地幫助中國由“制造大國”走向“制造強國”。

圖1 中國相對進口質量
由于信用體系不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執行力度不夠等緣故,企業在中國市場銷售過程中面臨著較高的風險,比如貨款被長期拖欠甚至不能收回等。根據美國紐約國際報告集團編制的《國家風險指南》,2016年,中國風險指數為71.56,在140個樣本國家中排名第55位,風險程度高于日本、德國、法國、美國等發達國家。此外,相關性檢驗表明,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到該國的商品質量呈負相關關系。①相關關系的證據請見《經濟科學》官網“附錄與擴展”。為此,本文將通過檢驗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商品質量的因果關系,一方面為理解貿易商品質量的影響因素提供新視角,另一方面也為解釋中國成為“品質洼地”的原因提供一定啟示。②本文的風險是指所有導致賣方遭受損失的可能性。造成這些可能性的原因有市場因素,也有非市場因素;有經濟因素,也有非經濟因素。本文著重論證所有這些因素帶來的風險對賣方商品質量的影響,而不去討論風險的具體來源和類型。
目的國風險影響出口到該國市場上商品質量的經濟直覺解釋如下:作為理性的賣家,制定價格時會在無風險價格基礎上加上風險溢價。由于相對于低質量商品,高質量商品價格更高,當風險水平上升相同幅度時,其風險溢價增加得更多,導致高質量商品相對價格上升、相對需求下降,從而銷往風險更高市場上商品的平均質量降低。根據上述邏輯,本文構建了理論模型并對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商品質量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實證檢驗。
本文余下的結構安排為:第二部分為文獻綜述;第三部分提供了一個理論模型闡述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商品質量之間的關系;第四部分介紹了數據來源和實證模型;第五部分報告了對理論模型基本結論進行實證檢驗的結果;第六部分進一步考察了目的國風險的異質性影響;最后一部分為總結。
20世紀60年代Linder(1961)提出的“相似需求假說”探討了商品質量在決定貿易模式和貿易方向中的核心作用,使商品質量進入了國際貿易領域的研究范疇。隨后幾十年里,關于商品質量的研究大都圍繞商品內垂直專業化展開。近些年來,隨著國際貿易中一些新發現的微觀現象,如出口價格與企業生產率、距離與離岸價格之間呈正相關關系,無法為僅強調生產率異質性的Melitz(2003)模型所解釋,商品質量在國際貿易研究中才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很多與之相關的研究隨之誕生。這些研究大都關心兩個問題,分別是貿易商品質量的經濟效應和貿易商品質量的決定。
根據研究因素的不同,關于貿易商品質量決定的文獻大致可以分為四類:第一類研究貿易自由化的影響(如Fan等,2015;Bas和Strauss-Kahn,2015);第二類關注收入的影響(如Flach,2016;Hallak和Schott,2011);第三類強調距離的作用(如Hummels和Skiba,2004;Martin,2012)。其他關于貿易商品質量決定的文獻,由于討論的因素較為分散,所以都歸為第四類。有研究考察了比較優勢、投入品質量的影響(如Kugler和Verhoogen,2012;王雅琦等,2018),也有研究關注和制度相關因素的影響(如Crinò 和Ogliari,2017;許和連和王海成,2016)。盡管已有文獻對影響貿易商品質量的因素進行了大量研究,但大都忽視了風險的作用。
風險在投資決策中的重要作用很早就為金融領域的研究者們所揭示,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進入正規貿易理論研究的視野。當然,在20世紀70年代,極少數貿易學者在模型中引入了隨機環境,但這些模型討論的依然是在此環境中,滿足哪些條件才能使比較優勢的結論成立。直到近些年,才有越來越多的學者研究風險對企業跨國經濟活動的影響。Ramondo等(2013)考察了在面臨生產成本的國家特定風險時,企業在出口和FDI這兩種服務外國市場的方式上如何選擇的問題,其結果表明,目的國經濟波動越大,企業越傾向于選擇出口的方式;Handley(2014)發現如果WTO不要求成員執行有約束的承諾以降低政策的不確定性,1993—2001年澳大利亞出口商品種類的增長將會比實際低7%。此外,還有一些文獻關注匯率風險與貿易規模、政策不確定性與貿易規模之間的關系(如Handley,2014)。在這類研究中,Feng等(2017)提到了政策不確定性降低后企業出口商品質量如何變化的問題,但文章大部分篇幅討論的是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進入和退出出口市場的影響。祝樹金等(2019)研究了出口目的地非正式制度與出口商品質量之間的關系,其主要影響機制是降低違約風險。與該文類似,本文也主要強調目的國風險的作用。但與該文不同的是,本文目的國風險是指由包括非正式制度在內的所有因素帶來的風險。此外,與該文關注影響中國出口商品質量因素不同的是,本文試圖解釋中國成為進口“品質洼地”的原因。
在關于中國貿易商品質量特征事實的研究中,大部分文獻從出口商品質量的角度進行探討。如Hallak和Schott(2011)發現中國出口商品質量在1989—2003年間呈相對平穩的特征;Feenstra和Romalis(2014)表明中國出口商品質量在2007年較1997年更低;還有一些研究發現中國出口商品質量在整體上呈上升的趨勢(施炳展,2013;張杰等;2014;余淼杰和張睿,2017)。在進口商品質量方面,施炳展和曾祥菲(2015)基于微觀企業樣本,發現中國進口商品質量呈上升趨勢,但并未揭示中國成為“品質洼地”的事實。
總的來說,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揭示了中國成為“品質洼地”的事實,這一事實從質量的角度呈現了中國進口商品的一個重要特征。其次,拓展了對影響貿易商品質量因素的認識。本文結合現實觀察,強調目的國風險對出口到該國市場上商品質量的影響,也為中國成為“品質洼地”提供一個可能的解釋。最后,深化了對風險在國際經濟活動中重要性的理解。本文從影響商品質量的角度對風險在國際經濟活動中的作用進行探討,有利于深入理解降低風險對于企業參與國際經濟活動的重要意義。
引言部分從直覺上闡述了風險通過相對需求對市場上高質量商品供給的影響機制。為了更直觀和嚴謹,這部分將在拓展Borcherding和Silberberg(1978)的基礎上,提供一個簡單的理論模型以進一步理解貿易商品質量與目的國風險之間的關系。
假設國家j的某個競爭性行業能向國家i市場供給高質量(記為qijH)和低質量(記為qijL)兩類商品①j 國可以是包括i 國在內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記兩類商品的出廠價分別為pjH和pjL,且有pjH>pjL。由于該行業是競爭性行業,所以出口規模僅由需求方決定。記國家i的補償需求函數為:


同Crinò 和Ogiari(2017)一樣,本文假設國家i高質量商品的價格需求彈性與低質量商品的價格需求彈性相同,且高質量商品對低質量商品的交叉價格彈性與低質量商品對高質量商品的交叉價格彈性相等,定義:

則有:

由于本文關注風險的影響,因而簡單起見,假設沒有運輸成本也沒有關稅。但由于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原因,銷往i國的j國商品存在無法收回貨款的可能性,為此,銷售價格將在出廠價基礎上加上風險溢價②文獻中經常用概率來描述風險,即使將價格表示為遭受損失概率(也即“風險”)的表達式,模型的結論依然成立。,即


風險水平的變化對國家i市場上高質量商品相對需求的影響可以表示為:

由于風險水平R的變化會同時影響高質量和低質量商品的價格,因而,

將(6)式代入(5)式并化簡可得:

因為商品的自需求彈性小于零,而高質量商品和低質量商品之間的替代彈性大于零,結合(4)式可知(7)式小于零,即

也即,隨著j國在i國市場上面臨的風險下降,j國生產的高質量商品將會相對(低質量商品)更多地出口到i國。結合(2)式和(8)式可知:

(9)式意味著,j國出口到i國的平均商品質量將隨著風險上升而下降。如果將風險水平不同的i國視為兩個國家,(9)式也意味著j國對低風險目的地出口商品的平均質量更高。
此外,根據(7)式,當價格對風險的二階導數在不同質量商品間存在差異時,風險下降對高質量商品相對需求的影響將取決于風險的絕對水平,從而風險下降對平均商品質量的影響存在異質性。由于需要作進一步假設才能得到風險下降異質性影響的具體結論,所以本文將這一問題放在實證部分,利用實際數據進行說明。
根據理論模型,本文實證部分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驗證目的國風險下降是否能提高出口到該市場上商品的質量;第二,探討上述影響的異質性特征。為了同時實現這兩個目標,本文基準回歸的計量模型如下:

根據理論模型,本文也將基于以下方程估計風險的異質性影響:

其中,R為衡量風險絕對水平的虛擬變量。如果風險的影響存在異質性,則應該顯著異于零。
1.商品質量
與銷售額、價格、銷售量等指標不同,商品質量無法從企業財務報表或年報中直接獲取。因此,已有研究提出了很多估計商品質量的方法。余淼杰和張睿(2017)對已有各種方法的優缺點進行了詳細評述。基于該研究,本文將利用Feenstra和Romalis(2014)提出的方法來衡量雙邊貿易商品的質量。①估計商品質量的具體步驟與數據來源請見《經濟科學》官網“附錄與擴展”。
2.風險指標
本文主要利用國家間銀行貸款的信息來構建雙邊風險指標。具體來說,i國市場對于國家j出口商的風險用j國銀行對i國銀行貸款的總筆數來衡量。貸款的總筆數越多,意味著i國市場對于j國出口商來說風險越小。之所以用雙邊銀行貸款的筆數來衡量國家雙邊風險,主要有以下三個原因:首先,國家間銀行貸款具有周期長、規模大的特點,貸款方一般在詳盡占有借款方信息并認為風險可控的情況下才會放款。因此,放款筆數越多,意味著貸款方認為借款方越安全,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貸款國企業對借款國風險的認識。其次,已有研究為國家間貸款作為風險代理變量提供了相應的證據。如Caballero等(2018)發現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能通過降低出口風險提高出口規模。最后,將《國家風險指南》中的風險指數對國家借款筆數之和進行回歸,結果顯示系數顯著為正。這意味著風險水平越低的國家,銀行借款筆數越多,這也反映了用銀行間貸款筆數作為面臨風險水平代理變量的合理性。
國家間銀行貸款的信息來自沃頓研究數據服務(Wharton Research Data Service,WRDS)網站中的Dealscan數據庫。由于本文僅考慮銀行間的貸款,所以計算風險指標時,僅保留借貸雙方SIC行業代碼為“60”和“61”的樣本。
3.其他控制變量
如上節提到,本文在回歸中還控制了引力模型的相關變量,這些變量的信息都來自CEPII數據庫。
以國家間銀行貸款作為風險代理變量對出口商品質量回歸的結果如表1所示。第(1)列控制了引力模型中進出口國單邊隨時間變化的變量以及國家對間不隨時間而變化的雙邊變量。國家間銀行貸款變量的估計系數為正,且在 1%的水平上顯著。鑒于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越多,風險越小,顯著為正的估計系數意味著出口商品質量與目的市場風險呈負相關關系,即目的市場風險越高,出口商品質量越低。
為了剔除全球化趨勢的影響,第(2)列回歸中加入了時間固定效應,即(10)式中的tμ。估計結果表明,出口商品質量與國家間銀行貸款的顯著正相關關系、出口商品質量與目的國風險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依然成立。當然,上述結果也可能是因為進出口國家特定的、不隨時間而變化的因素導致的。為此,第(3)列分別控制了進口國和出口國的固定效應,第(4)列則是在第(3)列的基礎上再加入時間固定效應。相對于第(2)列,這兩列結果中國家間銀行貸款變量前的系數大小略有下降,但仍然保持在 1%的水平上顯著。
盡管上述回歸中控制了如兩國是否有共同語言、是否曾經有殖民與被殖民的關系、是否有共同法律體系等變量,但有可能還存在其他歷史、文化等因素的影響。為了控制住這些觀察不到或其他原因遺漏掉的不隨時間而變化的因素的影響,本文也嘗試控制國家對的固定效應,結果報告在第(5)列中;同時也控制時間固定效應,估計結果如第(6)列所示。由于共線性的原因,所有不隨時間而變化的變量在回歸中都被刪掉,只留下單邊和雙邊隨時間而變化的變量。第(5)、(6)列的估計結果依然顯示本文所關注核心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因為核心解釋變量在出口國—進口國的雙邊維度上,上述結果不應該是由行業特定因素導致的。但為了消除這一擔憂,最后一列利用本文偏好的模型設定,即控制時間、進口國—行業、出口國—行業的固定效應進行估計,結果顯示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變量前面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因而,本部分回歸的結果均表明,目的國風險下降將會提高出口到該國商品的質量水平。

表1 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商品質量
本文考察樣本期內的2008—2009年,全球經歷了一次非常嚴重的金融危機,國際間銀行活動幾乎停滯,與此同時,Chen和Juvenal(2018)發現此次危機期間,高質量商品的貿易規模大幅下滑。盡管無法確定國家間是否停止了高質量商品的貿易,但為了確保前面的結論不是由這一事件導致的,本文利用截至2007年的樣本重新進行了回歸。表2第(1)列的結果顯示,國家間銀行貸款變量的估計系數較基準回歸結果略有下降,但依然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在樣本中有一些特殊的國家可能會影響結果,如美國是世界上金融最發達的經濟體,在與各國銀行聯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同時作為發達國家,該國也向其他國家出口高質量的商品。剔除美國后的回歸結果(表2第(2)列)表明,本文的基本結論并不受國家特殊地位的影響。銀行貸款也可能通過緩解融資約束影響貿易商品的質量。如A國對B國貸款筆數越多,B國企業可能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小,能夠生產出更多高質量商品,對高質量中間投入的需求也更多,從而提高了B國從A國進口的中間品質量。為此,本文按BEC分類僅保留最終品樣本進行回歸,結果如表2第(3)列所示,國家間銀行貸款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此外,第六部分的異質性檢驗也能證明國家間銀行聯系是通過風險而不是融資狀況對出口商品質量產生影響。
上述回歸中核心解釋變量都是根據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存量值進行定義的?;诘谒牟糠株P于選擇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作為風險代理指標的理由,根據流量(增加的貸款筆數)也應該能得到相同的結論。由于回歸中銀行貸款筆數取對數,所以樣本中僅包括次年貸款筆數增加和保持不變的觀測值。表2第(4)列的估計結果肯定了上述猜想,即國家間新增銀行貸款筆數越多,出口商在進口國市場面臨的風險越小,出口商品質量越高。本文也基于流量指標構建了一個虛擬變量—當有新增銀行貸款時取值為1,保持不變時取值為0,考察是否只要有新增的銀行貸款,就會提高貿易商品質量。表2最后一列的估計結果確實發現,出口國對進口國銀行有新增貸款時的貿易商品質量較貸款筆數保持不變時要高,但系數小于連續指標的估計結果,再次證明了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作為風險代理指標的合理性和基準回歸結果的可信性。
此外,本文在基準回歸中還進一步控制匯率、共同貨幣安排、收入差距、金融市場發展程度差距及是否經歷相同危機等變量,風險衡量指標回歸系數依然都顯著為正,意味著本文基準回歸結果并不能為上述這些因素所解釋。①回歸結果表格及解釋請見《經濟科學》官網“附錄與擴展”。

表2 穩健性檢驗結果
本小節選用三個工具變量并利用工具變量法進一步驗證基準回歸的結論。第一個工具變量是國家間銀行貸款的一階滯后項。盡管在之前的回歸中,國家間銀行貸款取了滯后一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由反向因果關系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但采用的回歸方法是普通最小二乘法。這里將關鍵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項視為工具變量并利用工具變量法重新估計,結果報告在表3的第(1)列,國家間銀行貸款的回歸系數依然在1%的水平上顯著。第二和第三個工具變量與制度有關。由于出口商在目的國面臨的風險與目的國普遍道德水平有關,而Tabellini(2010)認為普遍道德更可能存在于歷史上由專制政治機構統治的社會中,因此可以用歷史的制度變量作為目的國風險水平的工具變量。具體而言,同祝樹金等(2019)一樣,本文也借鑒Tabellini(2010)的做法,使用POLICY IV數據庫中政體數據庫和Acemoglu等(2002)中“對行政人員約束程度”這一指標在1600年、1700年、1750年、1800年及1850年的簡單平均值和加權平均值作為工具變量。①該指標對應的國家樣本較少,所以利用這兩個工具變量回歸的樣本數有所下降。此外,這個指標不隨出口國而變化,因而無法控制進口國—行業和出口國—行業的固定效應。根據工具變量方法的回歸系數(表3第(2)、(3)列),仍然能夠得到目的國風險越高、出口到該國商品質量越低的結論。
最后,本文還進行了兩組安慰劑檢驗,即分別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貸款國從借款國進口商品的質量和貸款國對除借款國以外其他國家出口商品的平均質量。②基準回歸中,被解釋變量為貸款國向借款國出口商品的質量。如果基準回歸結果中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與出口商品質量之間是一個虛假的因果關系,那么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上述兩個變量后,應該無法得到與基準回歸相同的結論。表3第(4)、(5)列安慰劑檢驗的估計結果確實發現,所關注的估計系數變得不顯著了。這些結果從另一個側面降低了內生性問題對基準回歸結果的威脅。

表3 安慰劑檢驗和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
理論模型表明,目的國風險下降對商品質量的影響與風險絕對水平有關,但沒有確定的結論。這部分將基于回歸結果來揭示兩者的關系。由于不同國家的風險絕對水平存在差異,因而一種直觀方法是考察目的國風險下降對商品質量影響的目的國異質性。此外,不同商品在出口中面臨的風險絕對水平也不一樣,通過考察目的國風險下降對商品質量影響的商品異質性是另一種可行的方法。為了使結論具有說服力,本文將報告兩種方法的回歸結果。
盡管對于同一個國家市場,各國企業感知的風險程度不同,但不能否認,對世界所有國家而言,有些國家的風險就是比另外一些國家更高?;谶@一邏輯,本文利用《國際風險指南》中的風險指數對國家進行分類。風險指數是基于一國政治、經濟、金融領域的相關指標構建而成,其權威性、客觀性及國家間的可比性正好滿足本部分的研究目的。由于風險指數是月度數據,本文先在國家水平上按年度取平均,然后以樣本期間的中位數作為臨界值。根據風險指數的構建規則,指數越高則國家風險越小,從而低于臨界值的為高風險國家,高于臨界值的為低風險國家。按上述標準對進口國進行分類的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4的第1行和第2行所示。從核心解釋變量分樣本回歸的結果看,不管目的市場是高風險國家還是低風險國家,國家間銀行貸款的估計系數都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的符號保持一致。此外,該變量的估計系數在目的市場為高風險國家樣本中更大。為了考察這一差異的顯著性,本文構建了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與是否為高風險國家虛擬變量(高風險國家取值為1,低風險國家取值為0)的交互項,并利用全樣本估計了式(11)的模型,結果如表4的第3行所示。交互項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因而,與目的市場是低風險國家時相比,風險下降對出口到高風險國家的商品質量的影響更大。
作為進一步檢驗,本文基于Caballero等(2018)的做法,將OECD國家視為低風險國家,非OECD國家視為高風險國家,分樣本進行回歸,估計結果都再次驗證了風險下降對出口到高風險國家商品質量影響更大的結論。①回歸結果表格及解釋請見《經濟科學》官網“附錄與擴展”。

表4 國家異質性的估計結果
不同商品在出口市場上面臨的風險也有差異。已有很多研究表明,異質性商品的出口風險更大。這是因為差異化商品的復雜程度更高,可能使出口合同高度不完全,更容易受到合同執行和出口風險的影響。差異化商品的復雜性不僅具有不確定性,而且還增加了出口商和進口商之間發生爭議的可能性,因此出口面臨風險更大。按照不同標準劃分同質性和異質性商品并分樣本回歸的結果報告在表5中。
第(1)、(2)列根據Fan等(2015)提出的“質量分散度”標準劃分商品的異質性程度。具體來說,先算出SITC 4位碼商品質量的標準差,以該標準差中位數為臨界值,高于該臨界值的SITC 4位碼商品為異質性商品,否則被視為同質性商品。第(3)、(4)列則基于“質量階梯”的思想對商品進行分類。同Khandelwal(2010)一樣,本文首先計算每個SITC 4位碼商品最高質量和最低質量之差,以該差值的中位數為臨界值,高于臨界值的SITC 4位碼商品定義為異質性商品,否則被視為同質性商品。估計結果發現,國家間銀行貸款筆數對異質性出口商品質量有顯著為正的影響,但對同質性出口商品質量的影響不顯著。
第(5)、(6)列基于Rauch(1999)提供的保守標準確定出口商品的同質性和異質性。估計結果表明,國家間銀行貸款變量的系數都顯著為正,且基于異質性商品樣本回歸的系數大于基于同質性商品樣本回歸的系數。為了檢驗這一差異是否顯著,本文構建了一個虛擬變量,當出口異質性商品時取值為1,出口同質性商品時取值為0,并基于全樣本進行估計,估計結果顯示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也即國家間銀行貸款對異質性出口商品質量的影響與對同質性出口商品質量的影響確實存在顯著的差異。

表5 商品異質性的估計結果
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發展,中國居民收入水平顯著提高、購買力不斷增強;制造業不僅實現了由小到大的歷史性轉變,而且制造品質量也在不斷上升。然而,貿易商品質量的跨國比較表明,中國在進口方面成了“品質洼地”。本文試圖從風險的角度解釋中國“品質洼地”的形成原因,為擴大內需、提高制造業競爭力提供一定的啟示。
本文首先構建了一個理論模型說明目的國風險與出口商品質量之間的關系。隨后,以國家間銀行貸款作為目的國風險的代理變量對理論模型的結論進行檢驗。實證結果證明了理論模型的結論,即目的國風險下降將提高出口到該國商品的質量水平。最后,實證研究結果還表明,風險變化對商品質量的影響與風險絕對水平有關。風險絕對水平越高,目的國風險下降越有利于商品質量的提高。
根據理論和實證的研究結論,較高的風險可能是中國成為“品質洼地”的原因之一。的確,不健全的信用體系、不完善的法律執行監督制度、不普及的契約精神等,使得在中國市場上銷售商品的企業面臨著較高的違約風險,從而降低了銷往中國市場上商品的質量。因此,建立健全信用體系、弘揚契約精神、提高法律判決執行效率有利于提高進口商品質量,也有利于消費升級并維持經濟持續穩定的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