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的詩

鐘聲

他們匆匆地進去，臉色陰沉

他們匆匆地出來，揣著大包小包

和出院小結

和小結之后的人生

在市一醫院門口，每天一批批的人

在低頭不語中，完成

生命中的一次進出

不遠處的能仁寺

又一次敲響鐘聲

這一次，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2020.9.17

月亮

一條小路的上方

我們看見兩個好圓的月亮

在農歷六月十五的夜晚

我們并肩而走

卻各懷心事

我們拖著各自的影子

像拖著各自虛幻的過往

我們時而抬頭

凝望各自的月亮

———多么明亮啊

像銀盤一樣

把那么多銀色的光芒

灑在我們面前

灑在這安靜的小路上

2020.8.5

深山

一只鳥飛到窗前

看著我

我也看著它。沒多久

它飛走了

我不知道它飛哪兒去了

午后的天空安詳

草木靜寂

我不知道它飛哪兒去了

當微風泛起

驚醒我對深山孤獨的回憶

再次想起它飛哪兒去了

窗外的樹枝搖晃

時光，也跟著搖晃不已

2020.6.9

夏末

大雨之后，天空

很快褪去昏暗

田里的禾、架上的瓜

村后的房

都披上了一層霞光

到處靜悄悄的。我走在

出村的機耕道上

看見蜻蜓低飛，看見

菜地里彎腰的母親

拔起一根雜草，摘下

一顆豆莢

這井然有序的安靜，讓我

熱淚盈眶。因為我看見

體弱多病的母親四周

清澈明亮

身邊的萬物綠油油一片

肆意生長

2020.8.17

四月雜記

1

你家的花椒正種下

我家的土豆正開花

你家的花椒正開花

我家的土豆已經愛過了

2

一個人坐在池塘邊

什么也不想

眼前的水平如鏡

水里的天空和萬物

沒有任何聲音

如果這個時候還是

想起了你

我就起身折斷一根樹枝

把它扔向水面，看它

慢慢沉入水底

3

金銀花開了

有金花，有銀花

小小的，如午夜繁星

密密麻麻

院子很安靜，懷孕的女人

正抬頭看它

陽光很暖和，輕如薄紗

有那么一陣子

她突然淚如雨下

4

高高的是房子，低低的是小草

有的聲音很大，比如火車撞擊鐵軌

有的聲音很小，比如病房里

那婦人的呻吟

人潮洶涌

你隨波其中

夕陽落下了

如果你愿意停下來

會看見所有沉重的事物

都沉入了暮色中

2020.4

風去哪兒了

藍天下，曠野不動

曠野中的泥巴小路不動

石頭不動，野草不動

他坐在野草中

一動不動

風去哪兒了，沒有風的曠野

寂靜而虛無

他內心的曠野，一樣無風

藍天下，兩個無風的曠野

重疊在一起

寂靜而虛無

2019.8.22

慈悲

雨水、雨水

讓山下湯橋村的池塘漲滿

讓山腰這株八百年的玉蘭

又一次清亮

一個和尚拾級而上。山門

就在眼前

可他還是抬起頭來

又一次仰望

夏風陣陣

吹得玉蘭樹沙沙作響

吹起和尚的袈裟

吹低碧綠的山岡

2020.5.6

客南山記

又一次來到客南山

又一次迷了路

南山下，這個小小的院落

在阡陌之中，飄來飄去

主人曲旦又一次搬出凳子

拿出酒，讓我在桂花樹下喝

他自己不喝，他吹簫

引來一陣陣怪風，將桂花吹落

我又一次喝多了，醉眼朦朧中

看見院中的草如瘋子的頭發

草中躺了不少舊瓦罐

像一個個黑色的窟窿

你往里面一跳，便跌進了

時光的深處

我不能跌進去，我是個客人

這院子不是我的，這南山不是我的

這時光也不是我的……

它們都是曲旦的，我揮手

向他告別的時候，感覺他是個將軍

把時光的小兵呼來喚去，不聽話的

二話不說，推出斬首

2019.8.5

秋日

多么明亮的秋日啊

秋風吹著樂安河

吹過圩堤

吹著良田萬畝

金黃的稻浪滾動在藍天下

那奔跑在圩堤上的孩子

在秋風中一晃

成了少年

多么明亮的秋日啊

藍天下，城市屏住呼吸

秋風在大街小巷亂竄

梧桐葉，一片片往下掉

掉在一輛汽車上

當日的少年，安靜地坐在車里

望著梧桐掩映的巷子

伸向秋日的深處

2018.10.8

柔軟

他常常經過這湖中的小壩

有時候從那邊穿來，有時候從這邊走去

有時候走得快，因為要去雙峰接孩子

更多的時候走得慢，比如現在

東瞅瞅，西看看

他常常看見一些比他更慢的事物

比如一條小船緊貼在湖面上半天不動

比如湖那邊上空緩緩下墜的夕陽

比如被夕陽悄悄收攏的夜幕

像柔軟的綢緞，和遠處飄來的薩克斯一起

將他輕輕撫摸

這時候，他丟棄了所有的心事

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可有可無

風吹在他身上，他能成為一陣風

水滴在他身上，他能化為一滴水

一枚樹葉落在他身上，他能把自己

變為一枚樹葉

飄蕩在夜晚狹長的小壩上

忘記人山人海，被夜風溫柔以待

2019.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