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書 （組詩）

唐月

剪

你還在窗格子里

剪窗花。剪刀還在你手里

生銹。銹跡還在

一點點吞噬你們……

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成了我

反復在冰花身上裁剪

流水。

而春還遠在門外，大地還近在

天空之上。

2020.11.11

飛

是誰的沉默拉長了

夜。

嘆息又使它增加了

多余的彈性。

路燈消失之地

我冉冉而起，雖然

并非月亮。

天地一向逼仄，但不影響風

隨時穿過。

我們一路互相吹拂著

像兩身空蕩蕩的衣服，飄蕩在

找尋主人的塵世上。

2020.11.10

淺

天地間，一切已變得

越來越淺。

所謂深，其實都是一種

膚淺的誤會。

我從來不去阻攔水，不去

搬山，追太陽……

一個人裸睡在月光下就挺好

與夜一樣，貧窮、皎潔。

2020.11.8

碎

夜從一滴晨露里滾落下來

碎了。我深信

其中必定含苞著花骨朵一樣的人。而且不止

一個。

他們抱著頭，或彼此團著在一起

甚至，一個人會在另一個人的呼吸中，噗噗

心跳。

說碎就碎了。

蛋殼、玉、瓷器……天空與大地。

曾幾何時，每一頂向日葵草帽下都立著一個

問候日神早安的人。而今

他們都隨那草帽去了

另一個世界。那里只有

晚安。

只有月亮，一鐮一鐮地收割

多余的寒暄。

2020.11.12

網

一夜之間，會發生些什么

網比床知道得更多。

一個人可能會成為兩頭厲鬼

它們相互撕扯，直至

所有的碎片和齏粉都成為惡魔。

“蜘蛛”可能會從此成為敏感詞

永遠消失在楔形的“石柱法”中，消失在

沙瑪什的光輝中，消失在

任何一種輸入法中。

當后人們試圖談及蜘蛛，他們會說：噓———

網，網……

2020.11.14

鏡

“在一面鏡子前活著和死去”

波德萊爾如是說。

嗯，這話后面，需嫁接一條黑暗的尾巴：

每天。

鏡框或可換作相框。

至于人嘛，完全可以換作照片

而且是另一個人的。

2020.11.6

酒

一株高粱站在麥田里

獨自釀成了酒。

它沒有敵人，也不需要朋友。

血液里有個酒兄弟子由，夠了。

推搡它的風，醉倒了;抽打它的雨

全都發酵成了黏稠的

酒令或酒司令。就連天上斟酒的月亮

也東坡似的搖晃。

“一肚皮的不合時宜”啊

一株高粱，一肚皮的高粱酒

而其中最醉人的一滴，莫過于

名曰朝云的侍女

2020.11.3

凃

在水中也能從容渴死，且

如此有模有樣。

非枯荷不足以以大愚媲大美。

作為一個繳械的入侵者，我呆立風中良久

暮色披肩，絕不敢

形同池中君子。

流水寒痩，在根系著泥土的一頭

牢牢抓住我，將我重新拽入

一則寓言深處。

繞來繞去，無非還是個

泥坑啊。

而一只名曰莊周的烏龜仍隱約

“曳尾于涂中”。

2020.11.9

殤

落葉擊碎的湖面

與枯草劃破的黃昏

已無血可淌

北國的貧血季匆匆來襲

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的你，陡然又心生

滄桑之感

期間，家長打進兩個電話

說孩子離家出走的事

女兒發來一連串語音

說同學跳樓的事

她們說著說著，就哭了

你聽著聽著，就癱坐在地了……

當你手托自己發麻的影子

勉強從暮色中站起時，發現

身下，有兩只螞蟻

已被壓死

而背上，整座云山仍在不停地晃，不停地

膨脹

2020.11.4

海

月亮含著你，夜貧血的嘴唇

不停吸吮你……

就要融化了，你———

一只肥碩的母乳，一塊堅冰，不，一顆糖球

抑或一粒鹽

相識的靈魂總會宿命般交匯一處

入得眼，即是淚

流經云，便是雨

你知道，兩份相似的孤獨終究會泛濫成一個

不同的大海

20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