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之鶴
我在心里說出鳥兒,在詩中寫下任何一種
鳥:就像當初對她說出愛,給她寫情書
很多很多時候,我習慣抬頭望天空
這一生中,只要風吹過,想到“自由”
意念中的鳥兒,就會從我心底,向四面八方
飛起
鳥兒飛起,一年四季,它們白天黑夜不停地
飛———如果你看不見,那是因為你沒有向往
沒有心靈的翅膀,甚至匱乏于自然而然的詩
學想象
我在詩中寫下眾鳥,說出它們的名字:
雄鷹、喜鵲、鷓鴣、麻雀、天鵝、大雁
紅翅黑鳥、黃鸝、鸚鵡、黑眉信天翁……
還有難以計數的鳥兒,我尚未見識
但它們一直翱翔于我的精神世界
我仰望天空,只是想追逐高飛的思想
像追尋一個偉大的神祇,在每個清醒的夜晚
我經常在夢里聽到鳥吟,雖然聽不懂
那些絕妙天籟;我目送它們飛過,群山的黑暗
和叢林的寂靜,從溫暖的南方或飄雪的北方
從大洋彼岸飛向黎明,我相信它們終將抵達
故鄉
我一直自信,在想象中,我也可以高飛
在想象中,我自由地飛,像一只穿越云層的
白鶴
或雄鷹,更多時候像貼地低飛的燕子或麻雀
雖然只是剎那間,我已體驗了生命飛翔的喜悅
它們喜歡在枝葉繁茂的樹上舞蹈
同時發出各種令人愉悅的歡叫
嘰嘰———啾啾———咕咕———唧唧———
仿佛開聯歡會,或快樂激烈的爭辯
我看得到它們興奮跳躍的身影
直到樹葉在北風中落盡的那一天
我看到它們安靜地站在樹枝間
白天看起來像入夢的花朵
黃昏時,它們披著夕陽
像熟透而安詳的果實
我因此愛上了那棵休眠的老樹
看到燕子在炮火聲里忙著筑巢安居
抒情詩人伊薩柯夫斯基欣慰地贊嘆:
“看啊,燕子雖小,卻什么都明白! ”
憂傷的希洛加則請求它祝福春天和故鄉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夕陽下,劉禹錫在烏衣巷口的深沉吟唱
令多情者橫起惆悵,亦讓人心生溫暖
燕子不忘舊時故里,它們從不嫌貧愛富
這春之精靈,一生都穿著莊重得體的禮服
無論棲身茅屋還是廟堂,它們一輩子只喜歡
在善良和睦的人家筑巢安居。孩子們都知道
它們是穿花衣的好友,象征著安寧幸福吉祥
它們一旦低飛,天上就會下雨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我習慣獨倚危欄,看燕子翩躚
心里眼前,總會浮現那遙遠的故鄉
想起那個乳名叫燕子的青澀少女
不知她現在城中過得可稱心如意?
池塘邊飛來五只白色水鳥
它們時而貼著水面翩然飛行
時而飛落在水畔的鐵柵欄上
它們為什么只有五只
它們從哪里飛來
五只水鳥大小幾乎一樣
其中兩對經常一起飛翔
唯一的那只
總是和它們保持著距離
讓人感覺獨行雪中的孤單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李商隱的囑托和希望,也是我的心愿
青鳥———這勇敢忠誠的信使,這嬌小的精靈
它飛越霧海云山,它將為我帶來的不只是
仙境的消息,也許還有令人不老的愛情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上千年了,我一直無緣看到它的芳影
就像李商隱決絕下山后,紫霞觀的朱門
再未開啟,偶爾松風會傳來那仙姑清澈的妙音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佳人! 西窗的紅燭,已換為溫馨浪漫的臺燈
巴山的夜雨,每年倒是都會痛快地下幾場
我看著雨中的芭蕉,在秋天越長越高
雖不知你的歸期,不見青鳥飛來,當陌上花開
我卻固執地相信,你一直在緩緩歸來的路上
也許是出于一時好奇
它模仿悠閑的人或出于本能
它在大地上悠然漫步
它從容行走的姿態
有小王子得意出宮的威儀
當有人突然靠近
它便警惕地蹦蹦跳跳
那歡快小跑的樣子,像芭蕾舞演員
優雅地穿過舞臺,又像靈活的十指
憂傷卻熟練地拂過大地的琴鍵
當它振翅飛起的瞬間
在我凝神屏息之時
我幾乎聽見它緊張的心跳
久違的朋友! 這些消失已久的精靈
它們從樹林里,從繁枝茂葉間
像萬千伏兵此起彼伏的吶喊———
鳥鳴如響箭,從四面八方飛來
各種情調各種隱喻的聲音:
它們仿佛從我耳底飛出
又像從遙遠的太空飄臨
在初春,那些讓人心不死的鳥鳴
它們喚醒大地并讓我再一次確信
每棵樹都有自己的天空
每條樹枝都有自己生長的方向
每片樹葉都有它生活的位置
而我,此生必有一條清潔的幽徑獨行
凜冽的北風吹過
我曾看見它們在蕭瑟曠野中
飛起飛落,枯草已無法承受它們
當漫天大雪飄舞,四野蒼茫
我很難再見它們的影蹤
我在溫暖的屋中,用明亮的詞語筑巢
用一首迎春的小詩,模仿新生的雛鳥
探索飛翔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