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近年來,一種新型的養老模式——合作社養老開始在國內各地流行。那么,合作社能否融入農村養老供給以及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邏輯和機制是什么?其有哪些運作模式以及實踐中會出現哪些問題?通過實地調查,結合案例對這些問題展開了深入分析。從生成邏輯上看,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符合其本質規定的價值倫理,也符合其逐利的工具理性,并在一定程度上沿襲了合作社服務社會的歷史傳統。在具體實踐中,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在實現其經濟效益的同時,也產生了很大的社會效益,并呈現出物質資源輸出型、照料資源輸出型和精神資源輸出型三種運作形態,但在服務水平、利益聯結、盈利能力和發展目標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對此,提出了四個方面的改進建議,即提高養老服務水平,積極引導老人入社養老;盤活農村閑置資源,完善利益聯結機制;探索開放經營模式,提高養老項目盈利能力;完善相關政策法規,為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提供制度保障。
關鍵詞:農村養老;合作社;合作社養老;養老模式;養老供給
引 言
合作社能否融入農村養老供給以及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邏輯和機制是什么?目前還是一個被學術界所忽視的問題。長期以來,圍繞合作社的性質、結構、制度、方向等問題,國內外學者展開了系統研究,并獲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但相關研究多認為合作社最主要的功能在于提供經濟服務[1-3],涉及種植、養殖、農機、林業、植保、鄉村旅游等農村各個產業,并呈現出一體化經營的發展趨勢。相比之下,合作社的社會功能輕弱,政治功能幾無空間[4]。但是隨著實踐的發展和研究的深入,附著在合作社經濟功能之上的社會功能近幾年也開始受到關注[5]。盡管相關經驗研究開始出現,但針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理論提煉卻并沒有與之相匹配,這不僅有礙于合作社研究范圍的拓展,更不利于政策研究與實踐工作的開展。立足于此,本文試圖厘清學術界對于合作社功能定位的理論解釋,分析其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生成邏輯,再結合典型實踐案例闡釋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實踐形態與效應,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以期拓展合作社研究的視野。
一、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研究進路
合作社的功能由合作社的本質所決定[6]。根據國際合作社聯盟的定義,合作社是人們自愿聯合、通過共同所有和民主管理的企業來滿足共同的經濟和社會需求的自治組織,范圍覆蓋生產、流通、消費、金融及給社員生產生活帶來便利的各類服務領域[7]。在這個定義中,合作社作為一種企業,具備經濟功能和盈利能力,但同時作為一種自治組織,也具有一定的社會目標和社會功能。因此,合作社在發展過程中實際上存在著兩條主線,一條是圍繞企業命題與經濟效用展開的,另一條則是圍繞其綜合導向與社會功能而展開的。
(一)合作社的企業命題與經濟效能
對于合作社的企業命題,可以通過回顧合作社的起源加以解釋。學者們普遍認為合作社起源于市場,又具有“反市場”性質[8],這是因為合作社本身就是個體生產者或居民為擺脫中間剝削的自組織[9],是應對市場失靈的有效手段,因而最早出現在消費與服務領域。但不以盈利為目的和專為內部社員服務的原則逐漸限制了合作社的進一步發展[10],隨后外向型經營模式和按股分配開始被引入到合作社的經營管理中,推動歐美國家合作社向企業化和生產領域發展,并催生了適應現代農業縱向一體化要求的“新一代合作社”[11]。但在國內的具體實踐中,學界對于合作社的功能認識最早卻是從聯結小農戶和大市場的中介組織開始的[12]。當時,政府和學術界都注意到小農戶直接面對市場的困難,并發現合作社在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市場地位以及推進我國農業現代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13-14],使提供市場信息、聯系買家、統一銷售和采購等農業社會化服務逐漸成為公眾所認知的合作社的主要功能[15]。然而,隨著城市化和工業化的推進,大量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入城市,兼業農戶比例大幅攀升,農戶對于合作社的服務需求已不止于此。在國家政策支持下,一些合作社開始流轉村民土地進行規模經營[16],通過對種苗、農藥、化肥等農用物資的集中供應和技術輸出來提高農產品的競爭力和附加值[17],并帶動了農村產業融合發展[18]。在這個層面上,合作社已不再單純是連接小農戶和大市場的中介組織,而是以盈利為主要經營目標、從事農業生產經營活動的企業。從運作機制上看,在現行土地制度框架下合作社為了擴大經營規模,實現規模經濟,就必須要穩定現有社員,保證合作社生產資料的穩定供給,并爭取吸收更多村民以土地等要素入股合作社。因此,從企業目標上看,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其實也是為了穩定和服務社員[19],進而實現社員經濟收益最大化。
(二)合作社的綜合導向與社會功能
雖然合作社是企業,但卻是一種具備社會功能的企業,本質上屬于社會企業[20]。與資本所有制企業不同,其目標并不是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而是通過提供商品和服務的形式為會員創造和增加社會福利[21]。合作社的倫理價值不僅包括誠信、開放、社會責任,還包括關愛他人和考慮到周邊社會的需求[22-23]。因此,合作社優于企業的競爭優勢就在于“社會性”,這是維持合作社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所在[24]?;仡櫸覈献魃绲陌l展歷程不難發現,無論是合作社的經營范圍還是服務內容都存在綜合的發展導向。雖然專業合作社作為同類農業生產者的聯盟組織,在組織屬性上更側重于同業聯盟,但因其扎根于農村社區,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和“地緣”屬性,其功能往往并不局限于生產,甚至在供給農村公共服務和社區福利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許多合作社還在應對農村養老困境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典型如:日本綜合農協通過組織互助為高齡者提供支持,并為生活不便的老人提供非常全面的居家養老服務[25];韓國綜合農協在從事農產品購銷等經濟合作的同時,還通過開辦老年人俱樂部為老年人提供精神慰藉服務[26];我國湖北、河北、寧夏、吉林等地的合作社也都開始嘗試以各種形式融入農村養老供給[27]。因此,社員為滿足自身養老需求而建立合作社養老項目,實際上是一種農民迫于現實條件的抱團自救行動,體現出合作社的綜合導向與社會功能。
總的來說,合作社的企業命題與其經濟效用是占據其生產經營活動優先級的,合作社必須首先謀求生存,才能實現外部效益,而且無論是從農戶還是合作社發起人角度來看,對于合作社的功能定位都無外乎獲取利益的工具,但政府和學界對于合作社的期許卻不止于此,如2013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就將合作社定義為“創新農村社會管理的有效載體”,表明我國政府已經注意到合作社經濟功能以外的實踐可能[12]。
二、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生成邏輯與歷史經驗
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發生并不是偶然性的,而是具有一定現實基礎和歷史傳統的,這不僅可以從其產生的動因、條件和優勢等方面來加以解釋,還可以從合作社的歷史經驗中找到蹤跡。
(一)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生成邏輯
1.何以可能。何以可能是要回答合作社為什么可融入農村養老供給。除了上述企業目標和社會目標雙重驅動之外,合作社發起人的帶動也為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提供了方向,這些合作社發起人多屬于農村社區中的經濟精英,具備一定的企業家精神和合作理念,能組織農戶抱團取暖,并主動承擔更大的風險,最終實現共同富裕[27]。在訪談中發現,作為核心社員代表的合作社負責人,往往更愿意使用“慈善家”的話語體系來解釋其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動因,而非站在商人的角度來闡述合作社養老項目能夠帶來的經濟效益。與之相對應的是,許多養老項目給合作社帶來的經濟收益已經沒有初創時顯著,或者從項目初創開始,合作社的養老項目就一直沒有取得預期收益,但合作社負責人卻依舊堅持維持合作社養老項目的正常運轉,甚至不惜投入更多資金,對養老項目進行升級擴建。這主要是由于合作社負責人普遍具有在農村社區中經濟和社會地位超然、有意愿有能力投身鄉村建設并被村民尊重的“新鄉賢”特質[28]。當然,除此之外,亦存在一些完全從公益出發,出于社區建設目的融入到農村養老供給的合作社,而一些由政府部門或者村委會領辦的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往往是出于其政績考慮或宣傳需要[29],這也從另一個側面體現出農村公共服務供給當中的“政府失靈”。
2.何以可為。何以可為是要回答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條件和能力。從理論上看,合作社向社員供給的養老服務具有典型的“俱樂部”產品特征,而“俱樂部”產品在公共產品分類中以其非競爭性和排他性被界定為準公共產品,所以養老服務也就是公共服務的一部分,因此農村養老服務供給也屬于農村公共服務供給的一部分[30]。一般而言,能夠提供公共物品的單位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與公共物品有強烈的利益相關;二是本身具有較強的實力[31]。在農村稅費改革之后,由于沒有足夠的經濟來源和有效的激勵機制,村民自治制度已無法獨立實現農村公共服務的有效供給[32],而作為農村內生力量的合作社卻與農戶利益聯結得愈發緊密,農戶對于合作社的信任和依賴程度已經超過了村民自治組織,使得合作社成為有效彌補農業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不足的有效組織形式[33],是解決我國環保、貧困、食品安全、農村社區治理等諸多社會問題的一劑良方。與此同時,合作社作為一種互助性經濟組織,近年來通過專業化發展與產業化經營的方式已具備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且與農村社會事業在價值上是契合的,因而具有發展成為農村養老服務供給主體的潛力與能力。
由于當前包括養老服務在內的農村公共服務供給存在效率低下、總量不足、結構失衡等問題[34],一些基層政府多按照上級要求建設農村互助幸福院,使得農村互助養老呈現出爆發式的發展狀態,但這種模式明顯帶有壓力型體制特征,且缺乏來自鄉村組織和農民等多方主體的協商與合作,與鄉村組織的實際條件不相匹配,造成互助幸福工程數字成績突出、實際效果不佳[35]。同時,村委會由于缺乏財力支持,在實際運作過程中也多異化為鄉鎮基層政府的行政工具,一些地方的村委會不僅無法為農村老年人供給養老福利,甚至成為農民權益的直接侵害者[36]。在此背景下,合作社作為根植于農村社區的互助性經濟組織,在融入農村養老供給方面存在優勢:(1)由于合作社屬于同業者聯盟,社員具有同質性,使其向社員供給養老資源的交易成本較低;(2)由于合作社管理者與社員相互熟悉,在獲取農民需求信息方面更為直接,因此更能了解社員的真實需求;(3)由于合作社與農民的利益和生計息息相關,能夠給農民帶去切實的好處,社會認同度較高。
(二)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歷史經驗
通過對我國歷史資料的收集整理發現,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并不是近幾年才有的事情,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有所實踐。當時的民間慈善組織——華洋義賑會在河北農村帶領農民創辦了信用合作社,其服務內容中已涉及農村養老[37],只是當時政府與學界重視不足,被籠統地統計在有關合作社發展的相關資料當中。到了解放戰爭時期,為優待軍烈屬和贍養孤寡老人,中國共產黨在華北部分解放區建立了一些定位鮮明的“養老合作社”,將老年人分得的土地等生產資料集中經營,再將收益用于保障老年人生活[38],較好地解決了他們所面臨的經濟問題。人民公社建立初期,農村社隊通過配給制來保障老年人生活所需,并通過計算工分為參與生產的老年人發放工資,一些地區還自發探索出以隊社為依托的互助養老模式,使得因年齡增長而勞動能力減弱的老年人得到了一定照顧。典型的如江西省泰和縣書院農業社于1958年建立的福利生產養老組織,這一組織主要通過組織本社的“五?!崩先嗽诰蠢显簝葏⒓诱樟蟽和騽趧訌姸容^低的副業生產活動,幫助“五?!崩先速嵢」し郑粌H使“五保”老人通過參與生產充實了生活,村民對于“五保”老人的看法也得到了一定的改觀,一些村內的矛盾也得到了化解[27]。此外,我國臺灣地區的農會和漁會自1991年起開始承辦老年人的生活改善工作,在為老年人提供營養保健、醫療照護、休閑娛樂、經驗和才藝傳承等服務的同時,還開展專業的老年人社會工作介入,為老年人建立服務檔案[39],服務內容日漸豐富。近年來,內陸地區也涌現出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典型案例,如:江蘇宜興豐匯水芹專業合作社通過水芹種植為農村老人提供就業機會和社會福利;湖北赤壁曙光農業合作社通過土地流轉使入社老人免費入住合作社養老;安徽阜陽市南塘興農農資合作社通過發行敬老股和組織活動的形式為老年人提供經濟和精神支持;吉林長嶺興源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自建老年公寓供老人社員免費入住,等等。因此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物,而是具有一定的歷史傳統。
三、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運作模式與溢出效應
結合課題組2019年4-5月對江蘇宜興、河南信陽、河北滄州、安徽阜陽、吉林松原等地合作社的實地調研發現,當前部分地區的合作社在自身努力或借助外部資源的基礎上,通過對內部資源的整合,已經在實踐中探索出物質資源輸出型、照料資源輸出型與精神資源輸出型三種運作模式,并發揮了顯著的經濟與社會效應(見圖1)。
(一)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運作模式
根據合作社所提供的養老服務內容,可將合作社融入農村供給的運作形式劃分為物資資源輸出型、照料資源輸出型和精神資源輸出型三種模式。
1.物質資源輸出型。物質資源輸出型指以滿足老年人的物質需求為主要目標,并以發行敬老股或為老年人提供福利性就業崗位等為實施手段的服務供給模式,典型的如河南信陽郝堂村的夕陽紅養老資金互助合作社。該合作社成立于2009年,以政府財政撥款、鄉賢入股、集體資金和社會資金注入的方式建立,通過在村莊內部放款,然后將部分收益用于入社老人的年底分紅,以實現養老資源的物質供給。在實際操作中,該合作社明文規定:村民必須通過兩位以上入社老人的“人品評定”和理事會的批準才能夠拿到貸款;同時每位村民的一次性貸款金額不能超過合作社總資金的5%;合作社每年獲取利潤的40%用于老年人分紅。雖然這種內置金融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改善老年人的生活和提升其社區地位,但這種模式將資本運作市場局限于村莊內部,控制了資本的流出,限制了資本收益,因此在提高老年人福利方面的作用仍然較為有限。尤其是對于像郝堂村這種已經發展起來的新農村而言,內置金融合作社的資本增量已經漸趨穩定,而年滿60歲要求入社的老人卻在與日俱增,合作社的資本增量已經跟不上入社老人的增長數量,導致了郝堂村入社老人每年能從合作社獲取的現金分紅僅能保持在400~500元,難以滿足老年人日益提高的養老需求。而對于那些以傳統農業為主導產業且資源匱乏的中西部農村來說,這種模式所能發揮的作用也較為有限,因為低下的資本收益率導致了村民較低的儲蓄和投資意愿,長期停滯的均衡狀態往往難以被打破[40],而貸款的停滯又使得合作社難以盤活資本,從而影響到合作社的持續運作。
與之類似的還有江蘇宜興豐匯水芹合作社,該合作社2008年由村委會牽頭建立,主要從事水芹及其制成品的生產加工業務。在通過農業縱向一體化提高水芹附加值的同時,還面向村內老年人提供了大量如分揀水芹等勞動強度和技術水平較低的公益性工作崗位,實現了老年人收入水平的提升,進而在物質層面保障了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但應該注意到,該合作社之所以愿意向老年人提供就業崗位,在于村內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外出就業、經商。這種模式雖然為老年人提供了公益性的就業崗位,提高了老年人的自我養老能力,但是存在的問題也較為明顯,即一旦勞動力充裕,合作社很可能不會再雇傭老年人參與生產。
2.照料資源輸出型。照料資源輸出型指以滿足老年人生活照料需求為主要目標,以建立養老院、老年公寓或日間照料中心為實施手段的服務供給模式,典型的如河北肅寧縣益源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該合作社成立于2010年,主要從事黑花生、黑小麥等特色農產品的生產加工及銷售業務,目前注冊社員153戶,經營輻射土地面積5萬多畝。在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具體實踐中,該合作社在建立初期為吸引社員加入以擴大經營規模,出資建立了“幸福院”和衛生室,并對醫養結合模式進行了探索。在操作層面,“幸福院”的運作資金一方面來自于合作社每年提取的公積金,另一方面則來自于政府針對“幸福院”每年8 000元/床位的補貼,年滿70周歲的社員或社員家人入住“幸福院”完全免費,由合作社雇傭專職人員負責老年人日常生活照料。為規避風險,合作社規定如下入住要求:首先,老人入住幸福院必須征得子女同意,需填寫志愿書并經村委會和民政局蓋章;其次,入住老人必須能夠自理且不能患有重病;最后,入住老人每三人一個房間且夫妻入住不能同住。這主要是為了防止老人夜間突發疾病無人照顧,或者老人夜間因病去世而使合作社擔責任。在醫療服務方面,合作社在老人房間內都安裝了呼救鈴,并出資在距離“幸福院”100米左右的地方建立衛生所,能夠處理老年人日常小病或在緊急情況進行急救。與此同時,合作社還與當地縣醫院建立了合作關系,開通了綠色通道,一旦入住“幸福院”的老年人突發疾病,合作社可以將老年人及時送往縣醫院進行救治。雖然這種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模式在設計上較為完善,運作上也較為規范,但其覆蓋范圍仍然較為有限,惠及面較窄。因為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并非生活照料式養老服務的剛性需求者,這部分老年人雖然因年齡增長而導致勞動力減退,無力從事農業生產活動,但照顧自己還不成問題,因而這部分老年人群體除非與家人關系不好或者沒有子女,否則一般也不會選擇入住“幸福院”,這也是目前合作社辦“幸福院”入住老人較少的一大原因。
與之類似的還有吉林松原長嶺縣興源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該合作社成立于2013年,主要從事有機水稻、谷子等農作物的生產加工和銷售業務,目前入社農戶300余戶,經營土地面積600多公頃。該合作社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由本村走出去的民營企業家投資對全村進行了整屯推進式的全面改造,將農戶土地有效整合起來,以土地入股的形式創辦了合作社,并將原有村莊全部拆遷,建立了新型的住宅小區和賓館式的老年公寓。在操作層面,該老年公寓運營較為靈活,針對社員不收費,只要年滿70周歲均可以免費入住;而非合作社會員入住則需要按標準繳納費用,一般雙人間每月1 000元,若老年人生活不能自理且需要特殊照護,那么費用為1 500~1 800元不等。與此同時,該合作社還與縣政府達成合作,將周邊11個鄉鎮的敬老院“五?!崩先思械嚼夏耆斯⑦M行集中供養,這部分“五?!崩先说酿B老費用由政府直接補貼給合作社,增加了合作社的收入。在照護人員方面,合作社主要招募周邊鄉鎮的留守婦女進行崗前培訓,實現了對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開發利用。在醫養結合方面,合作社不僅為全體社員繳納了新農合和新農保,還于2018年投資興建了興源中醫院,以方便社員就近就醫,除去新農合報銷以外的部分,合作社再進行二次報銷,有效降低了社員的個人看病負擔。同時,養老公寓還配備了一些康復器械,建有醫務室,有醫生護士24小時輪流值班,能提供基本的醫療服務,還配有救護車,以實現對老年人突發疾病的應急處理。此外,合作社還劃出一塊地給老年公寓用于建設采摘園和養殖場,以供應老年公寓食堂所需的蔬菜和肉食,有效降低了經營成本。通過訪談發現,該養老公寓不僅能夠達到盈虧平衡,還成為合作社的一個盈利項目。從整體上看,該合作社供給的養老服務質量相對較高且可持續性較強,雖然當前入住老年公寓的老人還比較少,多為村內的“五?!崩先?,但隨著少子老齡化社會進程的推進,這種合作社養老模式可以在解決農村養老困境方面發揮一定作用。
3.精神資源輸出型。精神資源輸出型指以填補老年人的精神空虛為主要目標,以組織老年人活動、為老年人提供活動場所以及發展老年人協會等為主要實施手段的服務供給模式,典型的如安徽阜陽南塘興農農資合作社。該合作社起源于1998年組建的老年協會,于2004年正式建立。在老年協會運行階段,主要從事紅白喜事的互幫互助,文娛活動的組織開展以及針對不合理稅費而展開的維權活動。與生產型專業合作社不同,該合作社成立后沒有相關的產業支撐,僅涉及農藥化肥等農業生產資料的統購、資金互助業務,以及少量實驗和示范性質的沼氣池養豬、生態生姜種植與釀酒作坊,在經營運作上主要依賴于社會組織和政府的相關項目支持,盈利能力相對較弱,但其在包括養老在內的公益服務方面的表現卻值得稱道。由于大量的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村莊老齡化程度較高,留守老人主要依靠自我勞動和子女供養,但子女間相互推諉而不愿盡贍養義務的現象屢見不鮮。對此,合作社通過吸收外界捐助,每年出資開展相關公益活動,倡導老有所依、老有所養、老有所為和老有所樂。具體而言,在“老有所依”方面,合作社仍然保持著前期老年協會的部分功能,為老年人提供活動場所,并在一定程度上發揮著組織老人、協調矛盾的作用,給予老人精神支持;在“老有所養”方面,合作社向老年人發放敬老股,老人入股合作社可以享受比普通社員更高的收益,為老人生活提供經濟支持;在“老有所為”方面,合作社提供一些簡單的工作交給老年社員完成,幫助其在勞動中實現人生價值;在“老有所樂”方面,合作社每年劃撥專項資金組織敬老文化節和集體生日活動,讓老人在活動中體驗到尊重、認可和重視。整體而言,該合作社提供養老服務內容上更側重于精神慰藉,以填補老年人的精神空虛,營造尊老、敬老的文化氛圍,以及呼吁孝道的回歸。但也要注意到,相對于其他服務模式,這種模式在融入養老供給上的實踐還不深入,難免有避重就輕之嫌。
(二)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溢出效應
1.經濟效應。如上文所述,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并非完全無利可圖,而是可以通過經營養老機構和承接政府項目等方式來獲得直接的經濟效益,同時還可實現降低人力成本、提高曝光度以及增強社員凝聚力等潛在的經濟效益。如吉林松原的興源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就通過承接政府贍養“五保老人”項目和對外經營養老公寓的方式,使合作社實現了盈利。同時,由于其供給的養老和醫療服務具有俱樂部產品性質,對社員完全免費,起到了對社員的激勵作用,保證了合作社的長期穩定經營和生產力的提升。再如河北肅寧的益源種植專業合作社通過建立“幸福院”項目,有效實現了對外宣傳、吸引社員加入和社會支持的目標。目前該合作社的經營面積已達5萬余畝,帶動了大量社員的加入,吸引了許多專家學者前往合作社參觀調研,促進了合作社與相關高校間的合作、技術的引進和社會資本的拓展。與此同時,還提高了合作社的曝光度,得到了當地政府對“幸福院”每張床位每年8 000元補貼的財政支持。再如江蘇宜興的豐匯水芹專業合作社通過為老年人提供福利性就業崗位,也達到了開發人力資源和降低生產成本的目的。
2.社會效應。對于合作社所在的村莊而言,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效應并不單一,許多合作社在獲得經濟效益的同時,還在社區治理創新、孝道復興以及村莊激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如前文提到的安徽阜陽南塘興農農資合作社,雖然其側重于為老年人提供精神慰藉方面的服務,但由于該合作社的發展前身為老年協會,其在化解糾紛、調解家庭矛盾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從而成為農村社區治理的主體力量;同時通過組織敬老、孝老等集體活動,使孝道文化傳統得到弘揚的同時,也提高了社區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認同感和組織化程度,進而又達到了鄉村振興的目標。再如中國鄉建院在全國各地協助建立的內置金融合作社,通過村集體資金入股、政府財政撥款、鄉賢資金注入和老年人敬老股加入的方式籌集資金,入社的農民可以通過土地承包權、林權證、房屋進行抵押貸款,老年人不僅是物資資源的獲取者,同時也是合作社的參與者,以及貸款人的評估方,從而潛移默化地提高了老年人的社區地位;同時合作社資本在村莊內的良性運作,又促進了農村產業的發展、農民收入以及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發揮了良好的社會示范效應。
四、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存在的問題與對策
綜上所述,合作社在融入農村養老的供給過程中不僅有助于自身經濟效益的實現,還產生了諸多社會效益。但也應該注意到,在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整個運作過程中還存在著諸多問題。一是許多合作社對于養老項目的前景持觀望態度,對養老項目的盈利能力表示懷疑,因此在追加投資、提高服務能力上躊躇不前,從而導致合作社養老項目的服務水平較低且覆蓋面有限。二是多數合作社在養老服務層面與入社老人的關系還是較為松散的,缺乏相互約束的機制,涉及養老服務的規章制度也沒有建立起來,還沒有與老人形成切實的利益共同體,利益聯結尚不夠緊密。三是養老項目盈利能力較差,多數合作社都未將發展養老服務作為其業務拓展的重點領域,導致其社會效益明顯高于經濟效益。因此,受資金等因素約束,一旦合作社遇到經濟困難,那么由其所提供的養老服務也難免會受到影響,不利于養老服務的長期有效供給。四是發展目標不明確,缺乏強有力的政策支持。由于目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在國內尚屬于新生事物,仍處在初步的探索過程中,多數合作社都沒有明確制定出有關提供養老服務的規章制度,實踐模式尚不統一,戰略定位不清晰,運作管理也不夠規范。此外,目前國家尚沒有明確出臺相關法律法規,如何約束合作社切實可靠地為老人提供養老服務仍需進一步探索。
針對上述問題,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解決:
1.穩步提高養老服務水平,積極引導老人入社養老。從實踐經驗上看,合作社供給的養老服務質量與老人入社養老的意愿呈正相關,即:合作社供給的養老服務越專業、質量越高、養老設施越完善,老人入社養老的意愿也就越強。因此針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服務水平不高、惠及范圍較小的問題,合作社應加大對養老服務業務的投資,著力完善養老項目的硬件設施,雇傭專職服務人員,加強管理,定期培訓,著力提升養老服務水平。與此同時,合作社還要綜合考慮老年人的養老需求,探索實現綜合型的養老資源供給模式,拓展服務的內容與范圍,積極引導老人入社養老。
2.盤活農村閑置資源,完善利益聯結機制。以發展的眼光看待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實踐價值,可以發現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的供給機制一旦建成并穩定下來,不僅能夠給現有的農村老年人帶來實惠,更能夠長期惠及合作社的廣大社員。但從當前的實踐情況來看,合作社與入社老人之間的利益聯結還不夠緊密,因此為實現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長遠規劃和整體安排,合作社有必要對農村閑置資源加以整合與開發,設計出老人入股合作社的多元化條件,比如:改建農村老人的閑置住房成民宿,走鄉村旅游路線;探索農業經營的縱向一體化模式,開發老年人力資源;挖掘民俗傳統,傳承老年人的傳統技藝等。
3.探索開放經營模式,提高養老項目盈利能力。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就明確提出,加大農村基礎設施和公用事業領域開放力度,吸引社會資本參與鄉村振興。面對城鄉人口雙向流動的大趨勢,探索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開放式經營,有助于深化農村養老服務領域的市場化改革,有利于合作社養老項目盈利能力的提升,進而促進合作社對養老項目的投資與擴大再生產,完善硬件設施,提高養老服務水平。因此,針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盈利能力較差、可持續發展能力堪憂的問題,在倡導對內部社員供給保障性、公益性的養老服務的基礎上,還要鼓勵合作社探索對外經營的盈利模式,同時承接相關政府購買項目,實現合作社養老項目的對內公益、對外盈利,助推養老項目成為合作社的一個新的盈利點。
4.完善相關政策法規,為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提供制度保障。首先,政府應該盡快出臺相關政策法規,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給予合理的評判與定位,明確其發展方向。其次,可借鑒吉林長嶺縣地方政府將鄉鎮敬老院的“五保”老人集中供養于合作社的做法,積極引導、鼓勵合作社辦養老服務對接市場,但同時也要對其服務質量與水平加強監管,通過項目審計防止合作社套取資金。再次,政府及相關部門應該牽頭制定合作社養老項目的基本服務標準,從制度上對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實踐行為進行規范,并對達到一定標準的合作社進行差額補貼,對未達到標準的合作社予以警告,嚴重者吊銷服務資格,以鼓勵合作社自發提高服務水平。最后,政府及相關部門對于合作社融入農村養老供給的評估不應該完全局限于物質和照料層面的供給,而需要結合實際情況,綜合考察合作社供給養老服務的實施效果。對于像安徽阜陽南塘興農農資合作社這類社會責任感較強而自身經濟實力較弱的中小型合作社,可通過政府補貼的方式鼓勵其發展養老照料方面的服務,同時還可以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對其文化養老、復興孝道傳統和投入社區建設等方面的行為給予財政支持,或在各級示范社評選中予以加分等形式給予適當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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