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廬山

撰文_雷鹿茸

星子縣→廬山市

廬山所在的廬山市，原名星子縣（鎮），源于五代十國楊吳大和年間所設星子鎮，因鎮南湖中有『落星石』而得名。2015年，這里因『匡廬奇秀甲天下』的廬山改名。

我們經歷著，盡力見證自己惦念的風景。

日出

平生熱愛自然的周敦頤，對廬山的清幽念念不能忘，寫詩“廬山我久愛，買田山之陰”，認真地要規劃退休歸養。在此處借靜讀書，擇勝筑廬，依山林而聽流水，是諸多古人詩文中絡繹不絕的夢想和許愿。即便沒有到過真的廬山，已經和它“會面”無數次。

我還沒有到視廬山為歸隱之地的境界，只是曾借道九江，乘江輪上武漢求學，又曾從九江，越長江大橋而赴皖南。路途輾轉、迤邐，有時候落霞不見孤鶩，有時候長天未伴秋水，但始終都知道，自己彼時就在云深林幽的“匡廬”腳下。

年歲稍長的人到廬山，會品到歷史的況味與玄機，一場《廬山戀》喚起關于青春的回憶，仿佛穿越時空的自己，如云似霧般再相逢。而年輕一點的人們到這里，逐日出，觀瀑布，他們腳步堅實又輕盈的登攀，令廬山都顯得不再古老。山水怡情，古今同理。世事如斯，可有回響？至于我自己，真正動身去尋訪它，從車上下來時，已立于半山之上牯嶺鎮燈紅酒綠的街頭，一時間不免都有點茫然。

牯嶺鎮

如琴湖（攝影_陳健）

老別墅

峰巒蔥蘢里掩映風格各異的別墅建筑，這世界上少有的繁榮的高山嶺鎮，三面環山，一面臨谷，風貌與“人間”無異，大約已有兩萬多人生活、工作在這里。同時作為廬山旅游的中心，往東去是三疊泉，往南去是漢陽峰，西可至石門澗，北可到小天池，還能遙見九江市區，可謂得天獨厚。怪不得一眾值得打卡的歷史故址，都集中于此。

辨得方向后，心中就洞明。花徑、美廬、如琴湖，一路行去，直越過了蘆林湖——這個在海拔1040 米的山谷盆地上，橋壩一體，攔水而成的懸湖，如山中明鏡，坐看云起時，它大概就是古人夢寐以求的仙境。如果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的人生因為未能學會游泳，如此對水多少存有忌憚，而足下有力，始終對山充滿渴望——當可以自以為“仁”。其實閱歷漸長，才知道山不可輕，登臨不過是它對你暫時的接納與寬許。

流嵐

告別出乎意料寬闊且平順的柏油路，千余級臺階將我引上了五老峰，終于有了“爬山”的感覺。五老峰雖不是廬山最高峰，卻最雄偉險峻。山的絕頂并列，據說看起來是席地而坐的五位老翁。數峰之間其實相距不遠，從一峰到二峰不過百米，二峰到三、四峰僅數百米，五峰遠一些，也就40 分鐘左右的路程。風景從不辜負攀登向上的人，第一峰處看“仙人橋”，第二峰上棲“待晴亭”，第三峰上觀“五老松”，而第四峰海拔最高，立此遠眺鄱陽湖一番。還有第五峰雖遠，但能直接通往三疊泉，欣賞那被譽為“廬山第一奇觀”的懸天瀑布。

“不到三疊泉，不算廬山客”。山路卻是極陡，需要下到瀑布底再攀回來，一共是近三千級階梯。如此幽深之水由大月山、五老峰的澗流匯合而成，經五老峰背，由北崖懸口注入，再經三層而墜奇谷，古人描繪它“上級如飄云拖練，中級如碎石摧冰，下級如玉龍走潭。”水與觀水之人都極不容易，卻跌宕、感應成了最美的景致。

膾炙人口的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所贊非此處，是西北方向的香爐峰瀑布。李白在廬山隱居了半年，錯過了三疊泉——因為發現它的人會晚一點，據說是宋光宗紹熙二年的一位無名樵夫。

風景會錯過，時間不會錯過。周敦頤退休后，果然沒有回老家湖南，而是在廬山蓮花峰下，建起濂溪書院，得償所愿。對他而言，這一切不過是久別重逢。那時候，廬山這里的地名還叫作“星子”。周敦頤覺得廬山腳下的這條溪水和自己記憶中家鄉的濂溪是多么的相像啊，他也就把它當做“濂溪”了。好比人生旅途的兩端連接的并不是故鄉和所謂的他鄉，其實是兩個從未同時并存的“自己”——都是自己。

久別重逢也好，暮然回首也好，有時候霧里看花，有時候清晰如鏡。“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東坡留下的關于空間、位置的轉圜，早已哲學化為對人生的審視。而若只停留在時間的某個節點上，我們又能看到什么“真面目”呢？山河大地與人，未免都是微塵。每粒微塵，又都有乾坤。李白、白居易、蘇軾……那些流傳至今、耳熟能詳的詩文，是他們寫給廬山的告白，也是許給自己靈魂的“愿”與“意”。

三疊泉飛瀑（攝影_陳健）

含鄱口

后來，高山上突然下起大雨來，如神靈震怒，牯嶺鎮所有屋頂在轟隆中顫抖。狂風鞭打無邊的濃霧，勒令它收起了所有的山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方、遠方，估計已是千流奔墜，萬水臨凡。旅店的老板波瀾不驚，說這雨至少要持續好幾天呢——果然，第二天雨腳仍沒有任何停息的跡象，洗滌得這眼前的街市清爽無比，但風景就如晦，十余米開外一片霧茫茫，啥也看不見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與安排，無法再多留一天——于是放棄當天西線的行程，提前下山。

世界的風大雨大，世事也如云似霧，我們只能經歷，并盡力見證自己所惦念的風景。

多好。這樣的“遺憾”，于天地并無損，于人生也無礙。

從三疊泉回來，美景令人心滿意足，索性放棄了乘車，從遠離牯嶺鎮的青蓮谷沿著柏油公路步行往回走，順道去看了含鄱口，實在走得久了，太久了，漸漸暗下來的森林公路上，翠影化為黝黑，山風自帶魔法。我拿出電量寥寥的手機來，發了一條無圖的朋友圈，不無真情實感地感嘆：“走自己一生路的人，不要停下來哭。”時間顯示已近晚上9 點，身邊再無他人。

晚一點，也有晚一點的好處。力盡歸來的時刻，聞名遐邇的石牛酒家也有了空出的桌位來接待我這個獨行客了。點了石魚煎蛋、石耳煲仔雞、廬山小白菜。老板娘莞爾地阻止我繼續點菜，“吃不完，一大盆。”她閃動著眉毛和眼眸，那一刻像極了人間的佟湘玉，拎給我六塊錢的廬山啤酒，轉身去麻利地招呼別的客人。累得兩腳發虛的我只剩食指大動，那邊又沖進來一個叫著嚷著，說是慕名前來，要喝小米酒的姑娘，聽得老板娘跟她說，這時節的米酒啊過于發酵，已不在最佳。姑娘跺著腳，我不管我不管。

這海撥一千多米的山中牯嶺鎮，燈紅酒綠著，此刻像是人間天堂。

TIPS

1.上山前往牯嶺鎮的路非常繞，做好暈車的準備。廬山上常年多云霧遮蔽，如果有更長的休假時間，建議在牯嶺鎮多住幾日。美廬、周恩來紀念室、廬山會議舊址都在牯嶺鎮，可以打卡。

2.景區以牯嶺鎮為界分東、西兩線。東線：含鄱口-植物園-五老峰-三疊泉；西線：錦繡谷-仙人洞-大天池-文殊臺-龍首崖-懸索橋-電站大壩。可全程徒步，時間緊湊則乘坐景區大巴。

3.在含鄱口站下車后，沿著山路步行向上20 分鐘左右方能到達真正的含鄱口。那里山勢高峻，形凹如口，正對洋洋鄱陽湖，適合看日出。

4.游覽三疊泉，也可以從東門上山，之后再上山頂，可以節省一程。

龍首崖

五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