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琢木郎

張云梅

“彝鄉(xiāng)古寨美如畫，水墨丹青籠薄紗。秋日客來尋遺夢，疑心誤入了仙家。”初秋的清晨，我終于如愿以償，第一次走進了巍山縣大倉鎮(zhèn)千年彝族古村——琢木郎，一睹群山環(huán)抱、云霧繚繞、如夢如幻的古村落并有幸參加一場別開生面的彝族婚禮。

雖然，很多張大美琢木郎的照片已經(jīng)深深印在我腦海中，可是當我真真切切地走進這里，感受這里生動的人間煙火、感受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時，我還是被深深吸引了，仿佛穿越了千年時光。

我們到達琢木郎村，天空中下起了細雨，清爽之氣撲面而來。放眼看去，村落掩映在碧波翠綠中，在層層梯田和繁茂的樹木之間，青瓦白墻的民居依山順勢而建，密密匝匝，寧靜和諧。薄薄的晨霧在村莊上空若隱若現(xiàn)，與裊裊炊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飄逸靈動的水墨畫，給人以“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詩情畫意。那久違的炊煙，將我的思緒帶回到童年，我似乎看到了灶膛里熊熊燃燒的柴火，似乎聞到了木柴燃燒時的草木香。這就是令我神往的彝鄉(xiāng)琢木郎。

雨中，路邊的草木沙沙作響，草木經(jīng)過雨水的洗禮，青翠欲滴，松針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茂盛的核桃樹上結滿誘人的青果，一陣涼風吹過，核桃樹葉愉快地搖曳著身姿，毫不吝惜地抖落著鉆石般的水珠。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翠綠之中，綠得耀眼，綠得透明。這清新的綠色仿佛在雨霧中流動，流進我的眼睛，流進我的心海。

雨聲里，村中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樹葉、每一叢綠草，都變成了奇妙無比的民族器樂，飄飄灑灑的雨絲演繹出一首首簡單而悅耳的小調，每一個音符都帶著幻想的色彩。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一聲聲清脆的鳥鳴從山林里傳來，此情此景，不就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景象嗎？

雨滴滴答答敲打著雨傘，我們撐著雨傘，沿著彎彎曲曲的石板路走進村子。因早已了解到很多有關這個村莊的人和事，所以腳下的每一步行走，都讓我充滿了一種特別的敬意和期待。

此時，道邊古樸的老院子似乎在向我們訴說著村莊的歷史滄桑。我終于近距離觸摸到這里生動樸素的美，高大獨特的進村牌坊，彝族特有的文化墻，艷麗多彩的彝族服飾，淳樸憨厚的村民，天真可愛的幼童，山道上悠閑踱步的牛羊，這些都在我的眼里定格成美妙的風景。

雨越下越大，石板路瞬間變成了小溪奔流而下，我們只好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大雨中，一位慈祥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匆匆趕來，原來，他就是老村長畢叔，他把我們迎到了家里。雖然是第一次見到畢叔，可能是因為讀了《南詔古村琢木郎》的緣故，感覺畢叔似曾相識，就是書中那位待人熱情、質樸憨厚、擁有山一樣廣闊胸襟的彝人。

圍坐在火塘邊，畢叔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述琢木郎村的前世今生，和我們聊他的家人，聊來村里采風、攝影、拍電視劇的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作家們，聊到好萊塢的一位導演和帶著一張琢木郎的照片，只身來尋找琢木郎村的日本女孩，還給我們展示了廣東攝影家協(xié)會的攝影作品集……我看到，畢叔聊這些話題的時候，雙眼放光，眼里全是滿滿的幸福和自豪。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畢叔家對面的騎馬山更加清晰可見，像剛剛出浴的彝家少女，呈現(xiàn)出嫵媚的素顏，碧青而美麗。畢叔帶著我們向今天辦喜事的親戚家走去。一路上，看到好多穿著盛裝的彝族婦女，其中的一位，抱著一個紙箱，熱情地和我們一路攀談，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今天新郎的母親。她笑瞇瞇地介紹說，新郎22歲，在大倉的一個汽車美容店上班，當天一大早就去彌渡娶親了，新娘子20歲，是彌渡縣人。看著神采奕奕，滿面笑容的女主人，我們紛紛向她表示祝賀。

盡管剛下過雨，可是并不影響喜慶的氣氛。新人家好大的一個院子，院子里人來人往，高朋滿座，熱鬧非凡。三面是土木結構的民居，靠山的一面是一幢很大的三層水泥房。北面的坎沿上，坐了幾十位婦女，她們穿著紅紅綠綠、花團錦簇的彝族服飾，是這個院子里最喜慶的元素，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南面的民房里，一二十個彝家男子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午餐，灶膛里柴火燒得正旺，翻滾的肉湯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一張大條桌上，一位大叔正哼著小調切著大坨大坨的肉。我想，這應該就是琢木郎村有名的“坨坨肉”了吧。

很快，我們被熱情的彝家人邀請入座。喜宴上，啤酒、白酒、瓜子、小零食和飲料一應俱全、十多個菜擺滿了餐桌，皮色焦黃、有肥有瘦的“坨坨肉”果然隆重登場了，同桌的男士們對此美食贊不絕口，聽到大家的稱贊，很少吃肉的我也忍不住夾了一坨，蘸了一旁的蘸水，大口地吃起來，果然名不虛傳，肥而不膩，滿口溢香。很快，坨坨肉的盤子就光了。

酒宴之后，我們特意去看了看新房，發(fā)現(xiàn)新房門是關著的，但依然喜氣盈門。門心粘貼著一張圓形的紅雙喜剪紙，兩邊的紅色對聯(lián)上寫著“金屋笙歌偕彩鳳，洞房花燭喜成龍”，橫批是“珠聯(lián)璧合”。新房旁邊的墻上粘貼著“討親結婚喜課”，上面詳細地寫著結婚時辰、拜堂的喜神方位等信息。我很納悶為什么新房門是關著的，和老鄉(xiāng)打聽后得知，原來琢木郎村里的習俗是，新娘子娶到家，拜堂之后才可以打開新房門。暫時不能進入新房，我心里有一點點遺憾，還好，在客廳里看到了新人的結婚照，大概由于新娘不是彝族的緣故，照片上的新人沒有穿彝族服裝，新郎穿的是筆挺的西裝，新娘穿的是白色的婚紗。我還了解到，新娘的婆婆已經(jīng)給新娘準備了很多套彝族服飾，新娘娶進家門后，是要穿彝族服飾的。照片上，新人甜蜜幸福的微笑感染了我，我在心里默默為他們送上美好的祝福。

很快，院子成為了熱鬧的打歌場。盡管地還是濕漉漉的，可是并不影響人們打歌的熱情。“蘆笙一響，腳板就癢。笛子一吹，山歌就飛。”遇到這樣的大喜日子，彝家人是不能少了打歌這一狂歡儀式的。客人們圍成圓圈在歡快的樂聲里翩翩起舞。隊伍中有三位特別顯眼的人物，他們都身披白色羊皮領褂，一位拿著蘆笙，兩位手持一把一米多的大刀，持刀人和著蘆笙的節(jié)奏，不時用刀把撞擊地面發(fā)出有力的聲響。別的男人們手里端著酒杯，邊喝酒邊打歌，每位舞者表情莊重，用彝語哼唱著歌曲。“會喝水就會喝酒，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打歌”這句話在琢木郎村里，真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一刻，在花團錦簇而又叮當作響的服飾襯托下，婦女們成了場上的主角，成為了這個院落里最絢麗的彩虹，也成了整個婚禮上最耀眼的、流動的花朵。在這個神秘的千年古村落，她們身上流露著一種質樸和純粹的美，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出一種高貴雍容的氣質。

歡樂的氣氛深深感染了我們，我們也邁著笨拙的腳步加入了打歌的隊伍。一位熱心的老鄉(xiāng)告訴我，他們唱的是“今天我們相識在這里，遇著新人結婚，我們才得以相見，讓我們共同祝愿他們喜結良緣，白頭到老！”是啊，又一對彝家新人成家了，古老的彝寨沉浸在歡樂之中，彝家的子孫將在這里世世代代繁衍傳承……

不知不覺間，已到下午四點多，由于山高路遠，新娘子還沒有娶回來，小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可是依然沒有影響人們的興致，狂歡依然繼續(xù)，歡樂的打歌調依然響徹四方。而我們，不得不返程，和熱情的主人依依惜別。

車緩緩開動了，畢叔大聲對我們說：“明年我孫子結婚，邀請你們一起來。”我們連連答應。看著雨幕中畢叔質樸的笑臉和頻頻揮動的手，我的耳邊依然傳來歡快的打歌聲，我激動地哼唱起了巍山的彝歌：“小小葉子阿咪若，山高路遠來做客，不為做客來打歌。”我的心，留在了琢木郎歡樂的海洋里……我想象著，明年一定要全程參加畢叔孫子的婚禮，圍著篝火盡情狂歡，和老鄉(xiāng)們一起“打歌打到太陽出”。

到了山頂，雨停了，天空碧藍如洗，湛藍的蒼穹之下，出現(xiàn)一條七色彩虹，我頻頻回望七色彩虹下的琢木郎，仿佛看到新郎新娘穿著彝族的盛裝，笑意盈盈，手牽手走在琢木郎村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的青石板路上，走進了新郎家熱鬧的打歌場，在畢叔的主持下，舉行了隆重莊重的婚禮儀式，走進了溫馨浪漫的新房，續(xù)寫南詔古國神奇的故事，譜寫他們幸福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