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婷 張偉
[摘 要]《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及其《導言》是青年馬克思政治哲學的代表作之一,此作品從側面反映了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還原、批判和超越。馬克思通過強調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的現實基礎;通過揭露資產階級政治國家的“虛假性”和“利己性”及其產生根源,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進行了批判;馬克思試圖建立一種真正的民主制度,以廢除等級制的差別、取消階級的對立,從而實現了對古典自由主義的超越。
[關鍵詞]青年馬克思;古典自由主義;還原;批判;超越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071(2021)03-0019-06
政治批判是青年馬克思作品的重要主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簡稱《批判》)、《〈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簡稱《導言》)、《論猶太人問題》等作品從性質上來說都是政治哲學著作,然而學界從政治哲學的角度解讀這些作品較為小眾[1]。大多數學者都從馬克思唯物史觀的轉變、世界觀的形成上解讀《批判》。不可否認這種傳統解讀方式的必要性,但卻不是全面的,忽視了政治批判的主題。馬克思為了找到解決“物質利益難題”的方案,深入分析歐洲各國歷史發展,寫出了這一著作。在這一著作中完整地闡述了黑格爾的市民社會與國家二者的聯系,以及行政權、立法權等政治哲學中比較重要的理論,呈現了馬克思政治哲學、政治批判的主題。
一、馬克思眼中的黑格爾法哲學與古典自由主義的關系
為什么一部批判黑格爾法哲學的著作,與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批判有關呢?雖然一般認為,黑格爾法哲學對古典自由主義構成了一定的批判關系,但在馬克思看來,黑格爾法哲學卻與古典自由主義具有某種內在的一致性。
黑格爾的法哲學論述了非常多的問題,其中包括道德倫理、政治制度、法律、市民社會以及社會中存在的問題等。黑格爾肯定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并極力地擁護資產階級提倡的立憲制。深入其內核,就會發現黑格爾的法哲學表達的是資產階級建設資本主義現代化國家的迫切愿望。在《導言》中,馬克思一再強調,黑格爾法哲學(國家哲學、思辨法哲學)論述的問題指向并不是德國的現狀,而是英法美等現代國家的現狀。所以馬克思說:“因此,如果德國國家制度的現狀表現了舊制度的完成,即表現了現代國家機體中這個肉中刺的完成,那么德國的國家學說的現狀就表現了現代國家的未完成,表現了現代國家的機體本身的缺陷。”[2]11由此可見,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法哲學描繪出來的抽象的現代國家形象,實際上就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模樣。
英法美等現代國家是通過資產階級政治革命完成政治解放而建立的。在《導言》中,馬克思認為當時的德國在很多方面都落后于同時期的英國、法國等資產階級國家,究其根源是這些國家進行了資產階級革命,否定了封建制度,“我們沒有同現代各國一起經歷革命,卻同它們一起經歷復辟。我們經歷了復辟,首先是因為其他國家敢于進行革命”[2]5。這也從側面反映了馬克思認為現代國家是建立在政治革命、政治解放基礎上的。而這種現代國家是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相分離的,其立國的理論基礎就是古典自由主義。自由主義是現代國家歷史發展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為現代國家的發展提供了很多鮮明的思想,而政治解放是古典自由主義的主流色彩。古典自由主義批判封建專制制度,宣揚政治上自由平等的權利。在封建專制國家中,神是權威的存在,神學也是控制人的精神枷鎖。為了打破神學的禁錮,政治解放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廢除神學的統治地位。古典自由主義提出的契約思想就代替了神學,重建了政治統治的力量。政治解放的理論表現形式就是古典自由主義。
上述,從馬克思眼中黑格爾法哲學與現代國家的關系、現代國家與政治解放的關系、政治解放與古典自由主義的關系這幾個方面論述可以看到,馬克思在對黑格爾法哲學進行批判的同時,也構成了對古典自由主義的批判。在分析《批判》一書時,我們也應當在政治哲學和政治批判的框架中去把握,特別是要從馬克思批判自由主義的角度去進行分析。接下來將從三個部分論述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還原、批判和超越。
二、馬克思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的現實基礎: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
馬克思肯定了市民社會的前提性地位。黑格爾完全地依照“倫理”發展的三階段來說明國家的產生和形成。在黑格爾眼里,國家是倫理精神的最高形式,總而言之,國家是高于一切的。黑格爾注意到市民社會在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呈現出來的局限性,站在資本主義的立場上,他最終得出國家是市民社會的前提這一觀點。
首先,對黑格爾的“市民社會和國家分離”這一觀點,馬克思是比較認可的,他也指出這是黑格爾著作的精髓之處。但是黑格爾的不足之處是他企圖建立起一個“倫理國家”來解決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相分離的問題。“他(黑格爾)的愿望是市民生活和政治生活不分離”,“黑格爾知道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的分離,但他打算使國家的統一能表現在國家內部”[3]93-94。馬克思指出,家庭和市民社會共同組成了國家的基礎,家庭是國家的“自然的基礎”,市民社會是國家的“人為的基礎”,批判了黑格爾認為國家是代表普遍性的一種倫理實體。馬克思提道:“政治國家沒有家庭的自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它們對國家來說是必要的條件。”[3]97他批判了黑格爾將國家視為高于一切的理論,得出了“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這一關鍵的結論。對市民社會前提性地位的強調恰好是古典自由主義的關鍵之處,市民社會也是古典自由主義得以發展的現實基礎。回溯古典自由主義的早期發展,天賦人權、社會契約論、自由放任、功利主義、個人主義等思想資源都是古典自由主義在哲學、經濟學、政治學等領域不同的理論。馬克思強調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這就與古典自由主義有異曲同工之處,證明了市民社會不斷推動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和變化,從而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的社會基礎。
其次,馬克思認為現代性是從市民社會和國家的分離開始的,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者論述的現代性的起點問題。青年馬克思所處的德國在當時處于工業革命起步階段,工業革命開啟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時代,也開始了現代化的歷程。這時,市民社會和國家逐漸開始分離,個人已經在市民社會中相互競爭,追逐私人利益。馬克思在《批判》中提出,“黑格爾把市民社會和政治社會的分離看作一種矛盾,這是他較深刻的地方。但錯誤的是:他滿足于只從表面上解決這種矛盾,并把這種表面當作事情的本質”[3]94。這里表明馬克思肯定了黑格爾把二者的分離當作矛盾的合理性,但是黑格爾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些矛盾,僅僅以一種調和的方式去解決矛盾是無法深入實質的。這種分離恰恰證明了社會是在不斷進步的,但是這種矛盾的解決方案并不能從國家層面尋找,而應該從市民社會層面尋找。馬克思肯定了法國大革命的重要作用,他認為法國的市民社會和國家分離的根本原因是法國大革命,在革命中市民社會的等級差別被摧毀,個體社會生活取代了等級差別。這場改變世界歷史進程的偉大革命為馬克思的思考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切入點。青年馬克思沿著這條歷史線索進行批判,肯定了法國大革命的重要作用。與馬克思的態度完全相反,黑格爾將法國大革命看作是恐怖的行為和暴力的行為,因為法國大革命給黑格爾擁護的等級制度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馬克思對革命的肯定與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提倡的革命在現代化進程中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思想是相似的。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認為革命可以使人們擺脫封建王權的束縛和教會的束縛,實現個人的自由、權利和價值。
最后,揭露市民社會的背后是人的異化現象。市民社會和市場經濟這兩個概念伴隨產生。市民社會的發展和市場經濟之間存在矛盾,從而使得勞動異化。現代性不斷發展帶來的后果就是現代人的角色分裂,這個問題也是古典自由主義需要破解的一道難題。馬克思指出,政治生活中的公民和現實生活中的個人之間相互對立是由于國家和市民社會二者相互分離了。人作為獨立的個體,開始了異化,走上了與社會生活的現實性相背離的道路。中世紀被馬克思稱為動物時期,由于神學統治的力量過于強大,人們在思想上與動物沒有本質的區別;現代社會建成之后,在資本主義的作用下,人和勞動發生了變化,自由自覺的勞動發生了變化,人為了滿足自己的生存需求出賣勞動,像機器一樣單一地存在。造成這種現象是因為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這是勞動異化產生的根源。馬克思肯定了現代化的發展帶來的益處,但是也深切地認識到了現代化的發展帶來的人的異化這一負面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還原和肯定古典自由主義的思想不是對古典自由主義的回顧、重建和復制,也不是對黑格爾批判的后退,而是為了更好地深入現實社會中進行政治批判[4]。
三、馬克思批判古典自由主義的經濟根基:私有財產制度
在《批判》中,馬克思折回契約思想,肯定和闡釋了民主制度的優越性。但是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則揭露了資產階級國家的“虛假性”和“利己性”。
資產階級大力地褒獎自由國家,認為自由國家是人的自由平等的載體,在國家中實現了人的普遍性。人在出身、文化程度等方面都有顯著的差別,國家就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消解這些差異。現代國家成為現代人的“倫理共同體”。馬克思認為國家非但沒有消除這些差異,更是利用這些差異來施展其價值。《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寫道:“在國家中,即在人被看作是類存在物的地方,人是想象的主權中虛構的成員;在這里,他被剝奪了自己現實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非現實的普遍性。” [3]173實際上,資產階級革命的完成沒有從本質上對市民社會進行變革,沒有實現實質上的平等。反之,“政治革命把市民生活分解成幾個組成部分,但沒有變革這些組成部分本身,沒有加以批判。它把市民社會,也就是把需要、勞動、私人利益和私人權利等領域看作自己持續存在的基礎,看作無須進一步論證的前提,從而看作自己的自然基礎” [3]188。
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的君主主權理論,以人民主權理論為支撐來否定黑格爾的君主主權理論,國家的權力應當是屬于和來源于人民的。馬克思認為君主專制具有保守性的特點,現存的國家制度的形式一直停留在抽象的層面。馬克思也批判了黑格爾將官僚政治引入行政權中的不足,黑格爾認為官僚政治能夠鞏固社會穩定,調節社會矛盾。馬克思則認為官僚政治僅僅是在形式上維護國家的普遍利益,實際上官僚政治自身就形成了一個利益圈子,他們維護的是自身利益,把自身利益當作最終目的。資產階級的普遍利益自始至終都是在維護君主階級的利益,官僚政治也是始終在維護統治者的權力,人民的個人權利并不真實存在。馬克思試圖通過鏟除官僚政治來結合普遍利益和特殊利益。由此來看,資產階級倡導的自由平等、天賦人權等都暴露出其存在的“虛假性”和“利己性”。
對黑格爾王權和行政權的批判使馬克思認識到古典自由主義的“虛假性”和“利己性”,而通過對立法權的批判則使馬克思認識到這種虛假性的根源在于私有財產制度。在立法權的部分,馬克思用長子繼承制度和私有財產權的概念來展示古典自由主義虛假性的根基來自哪里。與馬克思認為的“私有財產決定了政治國家”相反,黑格爾認為長子繼承權是由政治國家控制和把握的。
在黑格爾眼中,無須對長子繼承權進行普遍的認可,因為這種權利是伴隨著出生而產生的,沒有必要對其普遍性進行論證。馬克思對這種思想進行了批判,認為私有財產決定了國家和國家的法律,國家的法律反過來會保障私有財產權,國家的法律是為私有財產服務的。從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私有財產制度一直都是無法替代的國家根基。封建社會的君主擁有巨額的財產,這些財產就彰顯著他的權力,而現代國家僅僅是換了一種方式來凸顯,法律被成功包裝取代了君主,統治者以合法的法律形式進行統治。資產階級一直提倡的法律思想在受到私有財產的裹挾之后就變成了虛假的泡影。而資本主義制度建立在私有財產制度上,無法賦予和保障廣大人民群眾最根本、最真實的權利。馬克思之前信奉的自由、平等思想,由于認識到私有財產制度對其的支配而破碎。他意識到古典自由主義高呼的權利只是一種幻影,于是他將試圖尋找一種真正的自由權利的獲得。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沒有明確地表示要消滅私有財產,但是他在書中進行了強烈地控訴,由此可以判斷,馬克思已經產生了要消滅私有財產的初步想法。他認為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得到真實的自由和解放,同時也能夠開啟一種全新的社會形態和社會模式。馬克思此時把私有財產看作資產階級的一種統治工具,統治者利用其獲取利益和權力,這種想法和他之后的作品中認為私有制是資產階級的經濟基礎還是有一定差距的。這一時期的馬克思提倡的消滅私有制側重于從政治哲學的角度而不是從經濟學的角度去理解。此時的馬克思已經意識到私有財產的消滅能夠推動人們獲取真正的自由權利,但是他還沒有完全探究出廢除私有財產和達到人的自由解放二者之間存在的關系。
馬克思看到了市民社會以私有財產為基礎是形式上的,這種私有財產不屬于所有人,而僅僅屬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資產者們。這可以從《1791年憲法》中找到例證,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第一是奴隸不屬于公民的范疇,第二是積極公民們才有資格參與初級議會,第三是將財產看作是選舉人界定的主要標準。顯而易見,這是資產階級制定的人權法律,而不是普遍適用于整個國家成員的法律,資產階級把控住了市民社會最為重要的財產權,實現了對政治國家的控制。關于平等和安全的人權,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寫道:“平等,在這里就其非政治意義來說,無非是上述自由的平等,就是說,每個人都同樣被看成那種獨立自主的單子。” [3]184在市民社會中人與人處于一種戰爭狀態,人們之間互相爭奪利益,這種現象在教會國家表現得更為明顯。在自利的本質上去設立平等的人權等于承認人人都能夠對他人“開火”。這樣理解安全這項人權就更為容易了,安全是人們利己主義的保障而已,而其實質是對私有財產的維護,安全的最終目的是維護資產階級提倡的利己思想。人權是古典自由主義的根本價值,也是政治解放最重要的成果,但是馬克思眼中的古典自由主義提倡的自由、民主、平等都是表面的、形式上的,并不是實際的、真正的。古典自由主義本質上倡導的是消極自由,這種消極自由是不完美的。民主、平等這些古典自由主義者高呼的口號,都是私有財產權的一種“自然權利”,試圖去掩蓋人們在經濟生活中發生的一系列不平等。從概念上來看,人權并不等同于公民權,人權比公民權更加具有廣泛性,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權利,即馬克思提到的自由、平等、安全還有財產權等權利。而公民的權利強調的重點在于政治權利,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集會權、言論自由權、信仰自由權以及選舉和被選舉的權利等。馬克思指出在自由主義的國家中,人權的范疇變得更小了,變得十分狹隘,僅僅是一種利己的人權,是“同其他人并同共同體分離開來的人的權利” [3]182-183 。“可見,任何一種所謂的人權都沒有超出利己的人,沒有超出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即沒有超出作為退居于自身,退居于自己的私人利益和自己的私人任意,與共同體分割開來的個體的人。” [3]184-185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人權觀批判在之后的思想家那里都得到了相應的回復,如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提出的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雷蒙·阿隆提出的形式自由和實質自由,以及韋爾默提出的個人主義自由和共同體主義自由。
盧梭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批判的先河。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盧梭痛恨各方面的不平等,包括經濟的不平等、地位的不平等、政治法律上的不平等,而這些不平等都追溯到財產上的不平等。《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中盧梭寫到不平等分為三個階段,其中第一個階段是就財產的不平等。在這個狀態下財產并不安全,因此需要轉化權力以守護財產,從而產生了法律。法律使得財產占有制度化從而導致了階層固化,接著又要選舉執政官并且組建軍隊和警察。執政人員萌生了私有財產的意識時,就開始以公謀私,這樣就形成了所謂的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不平等最后會蔓延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人都會走向不自由的結局[5]。其實,歷史上每個時期人類都是不平等的,但是資本主義直接將不平等演變成了一種金錢關系,原本不平等的表現方式有很多,包括智慧、德性等,現如今全部被歸為了財產上的不平等。盧梭認為,人們追求不平等的心把自由等同于物質占有,占有的財富越多就越自由。盧梭批判這樣的自由不是自足的和獨立的,而是要通過和他人進行比較,以外在的形式顯示出來,這也就是馬克思批判的異化。因此,馬克思吸收和借鑒了盧梭的思想,描述了當前人們真實的生活狀況。正如美國學者喬治·麥卡錫所說:“馬克思是通過盧梭的眼睛來閱讀黑格爾的。”[6]馬克思洞悉歷史,從西方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入手,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的市民社會的思想,揭示了在現代性發展的過程中人的異化問題。他在還原現代性的基本問題的同時,對另一個方面也進行了理論批判,“同樣,對現代國家制度的真正哲學的批判,不僅要揭露這種制度中實際存在的矛盾,而且要解釋這些矛盾” [3]114。
這里需要說明的一點是,雖然馬克思批判古典自由主義中的一些思想,但是這不表示馬克思反對自由、民主、平等、人權等思想本身。相反,這些都是馬克思一直致力于追求的東西,他所期待的是通過人類解放來實現。在理解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思想的批判時,不必否定這些思想本身所具有的價值。
四、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超越:建立真正的民主制
馬克思意識到黑格爾思想的保守性,同時也對古典自由主義的私有財產制度進行了批判,他認識到了現存的解決途徑沒有辦法真正地解決自由和勞動異化的問題,于是他試圖建立一種真正的民主制度。這一思想超越了黑格爾的君主專制制度和古典自由主義政治國家。
馬克思指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只有廢除等級制的差別和取消階級的對立,才能實現真正的經濟上、政治上和社會上的平等。馬克思考察了古今各種政治制度,認為真正的民主制在本質上區別于其他形式的民主制。他指出古代城邦中所謂的民主制把奴隸和自由人排斥在這一體系之外;在現代國家中,無論是德國的君主制還是美國的共和制,本質上并沒有實質差別,都是在國家和市民社會相分離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在“真正的民主制”中,人民的地位和角色才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人民作為主導者參與到共同體的建構中,由此獲得解放成為真正的自由的人。馬克思通過對比中世紀國家和現代國家的構成,認可了現代國家在人類發展歷史上的里程碑意義,但現代國家也不是完美的,馬克思認為現代國家存在著異化的本質問題。回溯到古代的城邦中去建立國家是不可行的,駐足在更高的層面上將人的生活和政治生活合二為一,才能讓人們在國家中找到自己的真正的和最高的價值,最后才能使國家政治生活成為人類的最大實現。于是,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第一次將“真正的民主制”這一思想提了出來,指出“民主制是一切國家制度的本質” [3]41。馬克思站在廣大人民的立場上去探討“真正的民主制”是什么。
通過對黑格爾行政權進行深刻地批判,馬克思提出行政權是屬于人民大眾的權利。黑格爾認為行政機關的作用就是調節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的矛盾和沖突,馬克思肯定了黑格爾對行政權和官僚政治的關系之間的闡述,但是他認為官僚政治無法真正地消除市民社會和國家之間的矛盾,甚至會加深這種矛盾。如果想要解決這一問題就要建立能代表普遍利益的民主制度來替代官僚政治。除此之外,在《批判》中馬克思對等級制國會等進行了批判。黑格爾極力為等級制國會辯護,嘗試把等級制國會描述成維護普遍利益的對象。馬克思十分反對黑格爾的這種思想,認為只有代議制才能夠體現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議制是歷史不可阻擋的潮流,等級制國會必然被取代,最終走向更高層次的民主。馬克思在創作《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思想上還帶有著一些不成熟。這和無產階級的思想還沒有最終成形有關,但是馬克思關于全人類解放的思想已經有了萌芽,也提出了“全人類的解放是民主的終極目標”的思想。在《批判》中,他也說到政治國家的消失要依靠建立一種真正的民主制,市民社會也會隨著政治國家的消失而消失,人們也會回歸到一種真實的狀態,國家也會表現出最真實、最本質的樣態,這也是全人類要追求的終極目標。
在《論猶太人問題》中同樣能夠反映出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的超越,集中表現在人的解放上。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不能畫上等號,馬克思指出這兩者是不同的概念,不能像鮑威爾那樣完全混為一談。馬克思寫道:“鮑威爾的錯誤在于:他批判的只是‘基督教國家’,而不是‘國家本身’,他沒有探討政治解放對人的解放的關系,因此,他提供的條件只能表明他毫無批判地把政治解放和普遍的人的解放混為一談。” [3]167政治解放“不僅沒有廢除私有財產,反而以私有財產為前提” [3]167。在市民社會中,建立在私有財產基礎上的人,在職業、地位、學識文化等方面的差距仍未消除,這樣的差距依然被政治國家所認可。以私有財產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國家一直高喊的自由、民主、平等等口號,也僅僅是私有財產在法權上的凸顯。“政治國家的建立和市民社會分解為獨立的個體——這些個體的關系通過法制表現出來,正像等級制度中和行幫制度中的人的關系通過特權表現出來一樣——是通過同一種行為實現的。”[3]188所以,古典自由主義僅僅解決了國家層面上的平等與自由,在市民社會層面,一直是處于不平等、不自由的狀態。政治解放和古典自由主義都有其局限性,政治解放僅僅作為人類解放中必不可少的環節,所以最終要實現的是“人的解放”。馬克思的《論猶太人問題》最終落腳在了人的解放思想上,這一點也是對古典自由主義的超越。
五、結語
對《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的文本解讀,不僅僅要從馬克思世界觀的轉變這一角度進行,也要看到馬克思在此文本中政治批判的精彩之處。通過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馬克思對古典自由主義進行了還原和批判,將理論和現實存在的矛盾集中到了尋找新的社會解放的道路上。雖然這一時期的思想還不是很成熟,但是馬克思也從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之間二元分離的角度還原了古典自由主義市民社會的思想。這不是對古典自由主義的回顧、重建和復制,也不是對黑格爾批判的后退,而是為了更好地深入現實社會展開政治批判。馬克思揭露了資產階級政治國家的“虛假性”和“利己性”,而虛假性的根源在于私有財產制度。他試圖建立一種真正的民主制度,廢除等級制和取消階級對立,從而實現經濟上、政治上和社會上的真正平等,這就是他對古典自由主義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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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青 山)
(校? 對:顏 婷)
[基金項目]2016年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近代社會轉型期國民人格塑造問題研究”(16BZX111)。
[收稿日期]2021-03-08
[作者簡介]徐金婷,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210023;張偉,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