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 徐向婷
[摘 要]十月革命勝利后,蘇共執政地位逐漸穩固,權力監督成為現實要求。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是在列寧的提議和領導下創設的重要制度,對于早期蘇聯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也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但該制度沒有能夠很好地堅持和完善。在不斷改變的過程中,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逐步削減,甚至弱化為蘇共中央委員會的下設機構,非但難以承擔權力有效監督的職能,甚至與原來創設制度的初衷背道而馳。從某種程度上說,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雖有外部敵對勢力的顛覆,但其內在的權力監督不力,尤其是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異化,導致黨員干部嚴重腐化,權力不能很好行使,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對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變遷過程進行考察,分析導致這些變化的原因,對于我國加強社會主義權力監督及制度建設,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權力監督
[中圖分類號]D3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071(2021)04-0035-08
蘇聯成立初期并沒有建立監察機構,這是由當時蘇聯復雜國情決定的。在國內發生內戰、外部勢力侵略以及出現大面積饑荒的情況下,蘇聯新生革命政權一經建立就陷入了嚴重的危機,蘇共此時必然將主要任務放在穩固政權、發展經濟上,并沒有過多的精力考慮權力監督。而隨著國內政治、軍事等形勢的穩定,蘇共執政局面形成,黨內腐敗、派別活動等不良政治現象開始涌現。以列寧為主的蘇共領導集體敏銳地覺察到對黨和國家進行監督的緊迫性,開始探索構建蘇聯監察體系的道路。黨中央領導層在蘇共權力架構中具有決定性地位,對黨中央進行有效監督尤為重要。本文通過考察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漸變過程,總結蘇共監察體制運行的經驗教訓,從而為推動我國監察制度改革與深化、成熟與定型提供借鑒。
一、 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演變
從蘇共執政后的實踐經驗來看,它最終也沒能逃脫“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1]342“權力沒有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腐敗現象就控制不住”[2]125的怪圈。盡管列寧時期已經建立起了黨內監督機構并賦予其相應的權力,但自列寧去世后,中央監察委員會在演變過程中,其地位與職能逐漸弱化乃至失效,進而助長了蘇共黨內腐敗的滋生,甚至動搖了蘇共執政的根基。
(一) 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建立
1.中央監察委員會機構初建
1920年9月列寧提出“有必要成立一個同中央委員會平行的監察委員會,由受黨的培養最多、最有經驗、最大公無私并最能嚴格執行監督的同志組成。黨的代表大會選出的監察委員會應有權接受一切申訴和審理(經與中央委員會協商)一切申訴,必要時可以同中央委員會舉行聯席會議或把問題提交黨代表大會”[3]276。俄共(布)第九次全國代表會議接受了列寧的建議,通過了《關于黨的建設的當前任務》決議,該決議明確規定了黨的中央監察委員會由黨的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并對其負責,并規定黨的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主要任務是“接受和協同中央委員會審理一切控訴”[4]45,嚴格要求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人員構成條件。然而在執行過程中,由于滿足該條件的人選極少,中央監察會首屆委員暫時由中央委員普列奧布拉任斯基和捷爾任斯基來擔任。但該決議強調“一般來說,中央委員是不應當被選入監察委員會的。這兩個中央委員在他們的監察委員會的工作中不受中央委員會決議的約束。在監察委員會專門討論同他們的工作有關的問題時,他們不參加表決”[4]45,以此來保證中央監察委員會人員的獨立工作。《關于黨的建設的當前任務》的決議標志著蘇共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黨中央的監察機關——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成立。通過對中央監察委員會地位、任務、人員構成等一系列規定,實際上保證了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相對于中央委員會的獨立性。
2.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得到加強
1921年3月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會召開,大會通過了《關于監察委員會》的決議,再次強調了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獨立性,肯定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由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并對其負責,并設立區域和省的監察委員會,明確規定了監察委員會的任務是“同侵入黨內的官僚主義和升官發財思想,同黨員濫用自己在黨內和蘇維埃中的職權的行為,同破壞黨內的同志關系,散布毫無根據的侮辱黨或個別黨員的謠言,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破壞黨的統一和威信的流言蜚語的現象作斗爭”[4]70。為了保證監察制度的獨立運行,在人員構成上,規定中央監察委員會由七名委員和三名候補委員構成,且委員和候補委員都必須具有十年以上黨齡。還增添了中央監察委員會必須是專職,不得兼任黨委員會委員及行政職務的規定。在權力方面規定“監察委員會和黨委員會平行地使用職權,并向本級代表會議和代表大會報告工作。監察委員會成員有權出席本級黨委員會和蘇維埃委員會的一切會議以及本級黨組織的其他各種會議,并有發言權”[4]71。同時規定本級的委員會必須執行監察委員會的決議而不得撤銷,不同于監察委員會的意見需提交聯席會議解決。除此以外,還設立了區域監察委員會和省委員會,規定權力及任務。《關于監察委員會》的決議明確規定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任務、目標和組織、制度框架,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獨立性得以強化。
3.《中央監察委員會條例》頒布使得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逐步完善
1921年11月,俄共(布)第十一次全國代表會議指出隨著審查黨員任務的結束,黨內面臨的主要任務是將隊伍里的黨員友好地團結起來。在此背景下,決定精簡非正式、臨時性的監察機構,但依舊賦予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于中央委員會的權力與地位。1922年3月,列寧最后一次出席并直接領導俄共(布)十一大的召開。俄共(布)十一大通過的《關于監察委員會的任務和目的》再次肯定了中央監察委員會自成立以來所做出的貢獻,并要求中央委員會更多地發揮統一和領導各級地方監察委員會、審查委員會的作用,規定監察委員會的任務是“防止發生無謂的糾紛和派別活動并同這些現象作斗爭”[4]193。俄共(布)十一大還首次通過了《監察委員會條例》決議,重申了監察委員會由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對其負責,擁有獨立于中央委員會的權力,通過對地方監察機關、監察委員會的報告制度、各級監察委員會的成員及監察委員會的機構四個方面的具體規定,進一步補充完善了蘇共的監察制度,蘇共黨內相對獨立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得以正式建立。
(二) 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逐步削弱
1.俄共(布)第十二次全國代表會議規定中央監察委員會決議須經中央委員會同意才能生效,邁出損害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的第一步
1922年8月,俄共(布)第十二次全國代表會議通過的《俄國共產黨(布爾什維克)章程(共產國際支部)》的第十章“監察委員會”規定“為了鞏固中央、區域和省的黨的統一和威嚴,由黨的代表大會、區域和省的代表會議選舉產生各級監察委員會”[4]226,特別需要注意的是對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權力增添了新的規定:“各級監察委員會的決議,本級黨委員會不得加以撤銷,但需經黨委員會同意后才能發生效力,并由后者付諸實施”[4]226,這實際上削弱了監察委員會的權力,邁出了損害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的第一步。這一決定很大程度上是在當時擔任中央委員會總書記的斯大林的操控下完成的,而斯大林領導的工農檢察院也充斥著官僚主義的腐敗現象。列寧十分不滿斯大林的做法,認為他損害了蘇聯監督體制的有效性,抱病對此提出批評,并在《我們怎樣改組工農檢察院》《寧肯少些,但要好些》等文章中,重申加強中央監察委員會獨立性的重要性,他強調“凡與政治局會議有關的文件,一律應在會議前24小時送交中央委員會和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各委員,刻不容緩的事情除外,這類事情要通過特別程序通知中央委員會和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并加以解釋”[5]782。“有一定的人數必須出席政治局每次會議的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委員們,應該形成一個緊密的集體,這個集體應該‘不顧情面’,應該注意不讓任何人的威信,不管是總書記,還是某個中央委員的威信,來妨礙他們提出質詢,檢查文件,以至絕對做到了解情況并使各項事務嚴格按照規定辦事。”[5]782-783需要說明的是,在斯大林時期蘇聯出版的這篇著作中,把“不管是總書記,還是某個中央委員的威信”這句話刪除了。但由于此時列寧因病未出席這次會議,他的強調并沒有引起蘇聯領導集體足夠的重視。
2.俄共(布)十二大以后,中央監察委員會與工農檢察院合并,中央監察委員會的職能及其獨立性進一步弱化
1923年俄共(布)十二大是在列寧病重未參加的情況下舉行的,會議部分采納了列寧的建議,做出了改組、合并工農檢察院和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決定。合并后的中央監察委員會機構人員擴大,職能也得到了擴展,但其權力、獨立性實際上卻被削減了。首先,會議規定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基本任務,就是從各方面保證黨的路線能在所有蘇維埃機關的工作中得到貫徹”[4]293。這意味著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主要職責由獨立的監察職能轉向了黨的政策的執行職能。職責的轉變,表現了中央監察委員會權力的縮減。其次,會議做出了“黨中央委員會派有發言權的代表參加中央監察委員會全會”[4]300的規定。這是對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會做出的“中央監察委員會有權出席中央委員會的會議并有發言權”的原則的顛倒,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地位明顯下降。
1924年1月俄共(布)第十三次代表會議的決議,第四條“關于監察委員會”中指出“監察委員會和工農檢察院順利進行改進和清洗國家機關工作的基本條件,是全黨和各級黨組織對他們的協助以及吸收勞動群眾來參加這項工作”[4]359-361。再次強調了加強黨中央與中央監察委員的聯系,實際上是為黨中央取得對中央監察委員會的領導權提供了機會。這一點在俄共(布)第十三次代表大會上的決議中進一步明確。該決議指出“監察委員會的任務應當是,幫助中央委員會和黨的地方機關統一和糾正工會工作人員和經濟工作人員的路線,同時完成建成工人專政的國家和鞏固工農聯盟的總任務”[4]434。代表大會交給中央監察委員會一項特殊任務,即監督黨關于對待專家的一切決定是否得到正確的執行,并堅決同某些黨員在這方面的種種不良傾向作斗爭。“為了充分保證對各級黨組織和全黨的統一領導,代表大會認為監察委員會的工作必須同黨委員會密切結合起來,例如,黨委員會必須派代表參加監察委員會的各種會議和他們的全部工作。”[4]437此時,中央監察委員會已經開始轉變為受黨委員會的領導,執行黨的決議的一個輔助機構。
1925年12月聯共(布)第十四次代表大會在“關于中央監察委員會和工農檢察院的工作”決議中,從挑選工作人員、提拔干部、機關合理化、反對官僚主義的斗爭等多方面多次強調中央監察委員會和工農檢察院對黨和國家機關的協助作用。但此時,中央監察委員會與國家機關已經不是平行地位的相互配合協助的關系了。會議規定“各級黨委員會和國家機關必須積極參加制定和批準監察委員會—工農檢察院的工作計劃,以便把黨委員會和國家機關為領導國家工作和經濟工作而必須加以研究的一些任務和調查對象包括在計劃中”[6]94。這為蘇聯領導人斯大林控制監察委員會,開展黨內斗爭敞開了大門。同時聯共(布)第十四次代表大會通過的全蘇聯共產黨(布爾什維克)黨章第十一章“監察委員會”中,規定“只有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團委員和候補委員才可以出席聯共(布)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6]148。中央監察委員會可以“出席”黨委員會的“部分”會議,與俄共(布)十大規定“監察委員會有權出席‘一切’會議,并享有發言權”的規定相比,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權力受到了嚴重壓制。而第六十四條中對于中央監察委員會不得同時兼任中央委員會委員,也不得兼任行政和經濟部門的職位的規定,補充了“經聯(共)布中央委員會和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團特別準許者例外”的規定,為日后斯大林采取干部任命制,鞏固個人集權提供了便利。
1926年11月,斯大林任命政治局候補委員奧爾忠尼啟則兼任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開創了任命制代替選舉制的先例,同時違背了中央監委不得兼任的規定。這表明中央監察委員會在黨內權力架構中地位的下降。
1930年6月聯共(布)第十六次代表大會通過的代表大會的決議中指出中央監察委員會—工農檢察院的主要任務是進行國家機關清洗,展開對國家機關內的官僚主義、派別作風進行斗爭。其次還應密切聯系群眾,鞏固工農聯盟,為快速實現國家工業化,農業集體化服務。這種過多強調中央監察委員會開展政治清洗、促進經濟發展的作用而忽視了原有的監察功能,是對中央監察委員會監督權力的進一步壓制。
3.聯共(布)十七大以后,中央監察委員會—工農檢察院改組為中央黨監察委員會,其地位和監督職能進一步虛化
1934年1月,聯共(布)第十七次代表大會召開,會議指出,“目前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特點是任務更復雜,對領導的要求更高”[7]384。要通過改組國家機關,提高各部門工作效率,早日實現第二個五年計劃。會議決定對中央監察委員會——工農檢察院進行改組,首先將工農檢察人民委員部合并到蘇聯人民委員會蘇維埃監察委員會,并任命一名蘇聯人民委員會副主席為蘇維埃監察委員會領導者。其次,“將中央監察委員會改組為聯共(布)中央黨監察委員會,由黨的代表大會選出,并委派一名聯共(布)中央委員會書記為黨監察委員會的領導者。”[7]392-393同時在全蘇聯共產黨(布爾什維克)黨章中,對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任務做了新的規定:“監督黨和聯共布中央委員會決議的執行;審理違反黨紀的人;審理違反黨的道德的人。”[7]393這些規定標志著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地位、職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已經處于中央委員會,甚至是蘇共領導人斯大林的控制之下,主要任務也轉變為對中央委員會決議執行環節的監督,而無權監督、影響決議的制定環節。這與列寧早期企圖建立的與中央委員會平行的、有效行使監督權的、獨立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完全異化了。
1939年3月,聯共(布)第十八次代表大會指出,要改變黨監察委員會的工作性質,使其處于聯共(布)中央委員會之下工作,并規定黨監察委員會不再由黨的代表大會上選舉,而是由聯共(布)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選舉。在同年修訂的黨章中進一步限制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權力。其中第三十四條明確規定黨監察委員會是同政治局、組織局、書記處地位平等的中央委員會的下設機構。第三十五條重新規定黨監察委員會的職能是“(一)監察各級黨組織、蘇維埃和經濟機關對黨和聯共(布)中央委員會的決議的執行情況;(二)檢查各級地方黨組織的工作;(三)處分破壞聯共(布)黨綱黨章和違反黨紀的黨員”[8]67。事實上,這些職能都已虛化,沒有賦予權力的監督機構難以發揮實質性作用。而1952年10月召開的蘇共第十九次代表大會上,又將監察委員會檢查黨的決議的執行情況的職權劃歸為中央委員會書記處[8]307,名義上的這部分監督黨的決議執行狀況的權力也被無情剝奪了。
斯大林在執政后期沉迷于個人崇拜,逐漸拋棄黨的民主制、集體領導等原則,企圖使自身凌駕于黨和國家之上。而中央監察委員會自然成為斯大林追求至上權力路上的“絆腳石”,于是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獨立性被不斷削減,監督職能逐步虛化,給蘇共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后果。首先,中央監察委員會扭曲為斯大林清除異己,進行政治斗爭的工具,一大批忠誠有見解的黨內精英被無情清洗和鎮壓。赫魯曉夫曾在蘇共二十大的秘密報告中揭露了聯共(布)十七大選出的代表及其組成的中央領導機關在大清洗中被鎮壓的人數,“這次大會有表決權和咨詢權的代表共1996名,其中1108名在大清洗中被當作反革命被逮捕;大會選出的139名中央委員會和中央候補委員中,98人被逮捕和槍決”[9]241。僅聯共(布)十七大選出的代表中受到清洗迫害的人數就足以令人震驚,更別說斯大林時期,整個黨內清洗的狀況之殘酷了。除此之外,中央監察委員獨立性消失,領導人斯大林的權力到達頂峰,整個政治生態自上而下腐化,特權階級橫行,逐漸形成總統領導制的扭曲體制,“其要害是實行個人集權制、指定接班人、黨政不分制、干部等級授職制和黨政官僚特權制”[10]。蘇共黨內黨風不正、民主制等原則嚴重受損,使得蘇共逐漸遠離人民群眾,執政的社會基礎也不斷被削弱。
(三) 中央監察委員會恢復與回歸
1.赫魯曉夫時期,中央監察委員會機構職權擴大
蘇共二十大過后,赫魯曉夫多次強調進行黨的監察機構改革的重要性,企圖通過黨的體制的改革來穩固自身統治地位,改善蘇聯的政權體制。他提議“蘇共中央黨的監察委員會應該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它可以由80~100人組成,包括全蘇工會理事會、共青團中央、蘇聯消費合作社中央聯社、大眾媒體的代表、工人、集體農莊莊園和知識分子的代表、各加盟共和國、最大邊疆區和州的黨的監察委員會主席。委員會的成員由中央委員會全會批準,任期五年。委員會的領導成員由中央委員會主席團批準”[11]266。該提議在1962年11月蘇共召開的中央全會以《關于成立蘇共中央和蘇聯部長會議,黨和國家監督委員會的決定》的文件形式被通過并實行。赫魯曉夫還建議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謝列平來擔任蘇共中央和蘇聯部長會議黨和國家監督委員會主席,實質上仍是干部任命制的變形。實踐證明,這種改革仍未從根本上重建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獨立性,其目的不過是加強黨中央的集中領導,而且過于龐大的機構設置,不僅不利于監察機構的有效運行,反而更容易滋生監察機構內部的腐敗,結果也終結了赫魯曉夫的執政生涯。
2.勃列日涅夫時期,蘇共中央黨監察委員會得以恢復
在赫魯曉夫被黨中央免除職務后,勃列日涅夫意識到龐大的蘇共中央和蘇聯部長會議、黨和國家監督委員會對黨和國家權力的削減,在1965年12月召開中央全會的前夕,勃列日涅夫增加了把黨和國家監督機構改為人民監督機構的議題,削減了人民監督委員會的部分職責,主張恢復蘇共中央黨監察委員會,并多次強調發揮蘇共中央黨監察委員會的作用。但對中央黨監察委員會任務的規定依舊沒有超出監督黨的決議的“執行”環節,蘇共中央黨監察委員會的地位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甚至在勃列日涅夫執政后期,蘇共黨內腐敗發展到了難以掌控的程度。尤其是蘇共中央高層領導之中,開始不斷涌現震驚全國的腐敗案例,如“謝洛科夫”集體貪污案、烏茲別克有組織貪污案等。蘇共的腐敗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共產黨人信仰扭曲,忘卻職責,人民群眾對蘇共喪失信心,深惡痛絕。蘇共執政的社會基礎岌岌可危。
3.戈爾巴喬夫時期,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監督權強化,但未發揮實質作用
戈爾巴喬夫執政時,蘇聯的全面危機已經開始顯現。國外資本主義敵對勢力持續施壓,而國內經濟蕭條,“莫斯科的經濟猶如一個竹籃子,增長率幾乎為零”[12]27。政治腐化導致黨群關系也極度緊張。戈爾巴喬夫企圖通過改革來改善這一局面。然而在“加速發展戰略”的經濟改革失敗后,戈爾巴喬夫舉起了“新思維”的旗幟,主張進行政治體制的“根本改革”,監督體制的改革則是整個政治體制改革中至關重要的一環。1990年7月,蘇共二十八大通過的《蘇聯共產黨中央監察委員會條例》試圖重新賦予中央監察委員會初建時獨立于中央委員會的權力與地位。條例規定“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由黨的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目的在于讓共產黨員和黨組織監督黨的中央機關及其全體工作人員。它的活動是獨立的,并向蘇共代表大會和代表會議匯報工作”[13]187。條例相對完善,但此時蘇共已是積重難返,中央監察委員會尚未發揮作用,蘇聯就已經解體了。
二、 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未能發揮有效監督作用的主要原因
(一) 社會主義國家權力監督是新鮮事物也是新課題
十月革命勝利后,社會主義從理論走向實踐,作為新生事物,如何對社會主義國家權力運行進行有效監督也是一個新課題。馬克思、恩格斯所生活的年代并沒有建立社會主義國家,所以他們更多集中于對資本主義權力的批判。在巴黎公社時期,馬克思、恩格斯提出,為了防止公共權力異化,“公共權力必須由選舉出來的人行使,選舉者隨時有權撤換被選舉者,不允許這些人由此獲得高收入”,行使公共權力的人員必須“總是在公眾監督之下進行工作”[14]13+96,但由于巴黎公社存在時間較短,這些思想并未得到實施。因此對于蘇聯來說,在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進行權力監督是史無前例的,并沒有足夠的經驗可以借鑒,尤其是在具體操作層面上,如何建立、完善與發展科學的監察制度,并且保證這些制度得以有效落實,只能在實踐中不斷摸索,因此權力監督的道路不順暢、不理想,甚至出現反復和曲折,乃至于出現嚴重問題在所難免,這也符合事物發展規律。
(二) 列寧關于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的建構存在一定的理想化
列寧意識到了權力監督的必要性,開始進行蘇共黨內監督機構的制度構建,但其建構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帶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比如列寧設想構建一個與中央委員會完全具有同樣地位的中央監察委員會,其主要職責就是監督中央委員會,然而就實際來說,中央委員會的地位、作用、職責是中央監察委員會無法比擬的,二者難以并駕齊驅。即使中央委員會完全配合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監督工作,也會造成事實上的程序繁瑣與低效率,甚至會造成另外的矛盾和沖突,難以長期、持續運行。再比如列寧希望建立一個全民管理、全民監督的共產主義社會,他倡導擴大中央監察委員會隊伍,“要從工人和農民黨員中選出75人至100人新的中央監察委員,當選者也像一般中央委員一樣,享有中央委員的一切權力”[15]378。但當時蘇聯的工農群體普遍政治素養較低,很難完成對黨和國家的有效監督,同時這也影響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的隊伍質量建設,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程度的空想性。又比如對中央監察委員會主要任務的規定也存在一定的缺陷,監察委員會“應當有權接受和協同中央委員會審理一切控訴”,“應當”“協同”等字眼已經表明了中央監察委員會的主要任務的不明確性,難以有效運行。除此之外,列寧還曾指出“監察委員會的特殊任務就是,對那些在蘇維埃機關和黨內的野心未遂而神經失常的所謂反對派的代表人物,應該建議采取關心和個別對待的態度,甚至往往采取一種給予直接醫療的態度”[16]268。如此一來,監察委員會的設立實際暗含針對反對派的目的,其職權范圍更難以操控了。自列寧去世后,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并沒有沿著正確的改革方向逐漸完善,而是走向反面,其權力與獨立性不斷受到剝奪與削弱。
(三) 蘇共黨內民主建設不健全
列寧十分重視民主建設,在黨內實行集體領導,并在黨章中確立民主集中制的原則。1906年在列寧建議下通過的《組織章程》中規定“黨的一切組織是按民主集中制原則建立起來的”[17]119。然而自斯大林時期開始,黨內民主逐漸變為形式主義的規定,民主集中制實際上“為集權主義留下了很大的余地,沒有給民主留下位置”[18]200。首先,“黨的會議特別是黨代表大會,按照黨章規定是黨內實行民主集中制和民主監督的重要手段”[19]98。然而,斯大林在位期間,從十五大開始,黨的代表大會都是逾期舉行的。特別是1939年黨的十八大到1952年黨的十九大期間竟隔了13年之久,甚至戰后1947年至1952年也沒有召開過一次中央委員會的全會。其次,黨員在黨內組織生活中的討論自由、批評自由的權利實質上被剝奪了。斯大林時期,對提出不同意見的黨內同志,多是采取“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做法,這樣,阿諛奉承的同志比敢于講真話的同志更能適應黨內不健康的政治生態。特別是經歷了多次黨內大清洗后,一些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有遠見的黨員干部被打倒,更加破壞了黨內民主。最后,黨內民主選舉與民主決策的機制被嚴重破壞。“黨章所規定的黨委員會的書記要由上級機關批準的制度,在許多黨組織中實際上變成了委任制。黨委員會的書記往往在他的地方組織中當選以前就被批準了。”[7]466-467被委任的干部多是服從于上級命令,民主決策則成為貫徹領導人意志的形式。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中央監察委員會也很難繼續發揮作用。
三、 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變遷對我國監察制度改革的啟示
(一) 思想上要高度重視權力監督
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失敗最終造成了蘇聯亡國亡黨的后果,留給我們以深刻的經驗教訓:社會主義國家也要重視并有效地進行權力監督。早在建國前夕,毛澤東同志就指出要預防“糖衣炮彈”,一些共產黨人可能“經不起人們用糖衣裹著的炮彈的攻擊,他們在糖彈面前要打敗仗。我們必須預防這種情況”[20]1438。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人通過“三反”(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等形式來懲治和克服黨內的腐敗現象。毛澤東指出,要“把三反斗爭當作一場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大戰,務必取得勝利”。在懲處共和國第一大案首犯劉青山、張子善時,毛澤東再次強調,“只有處決他們,才可能挽救二十個,二百個,二千個,二萬個犯有各種不同程度錯誤的干部”。中國共產黨對于防止權力腐敗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黨從中國實際出發來構建監察制度,但是對如何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進行有效的權力監督還處于不斷的探索之中。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不斷加強權力監督和強化廉政建設,大力推行改革,建構了新型國家監察體制,紀檢監察機關工作取得顯著成效,但我們依然要意識到權力監督形勢依舊嚴峻復雜,權力腐敗現象還在一定程度上廣泛存在,甚至有增加的可能。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有深刻的認識,“權力沒有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腐敗現象就控制不住”[21]125。腐敗不僅是對人民的背叛,也會給黨風和社會風氣帶來惡劣的負面影響,從而影響黨的領導和政權的穩定。“如果管黨不力、治黨不嚴,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黨內突出問題得不到解決,那我們黨遲早會失去執政資格,不可避免被歷史淘汰。”[22]350“從黨的十八大以來查處的中管干部違紀違法案件看,腐敗分子往往集政治蛻變、經濟貪婪、生活腐化、作風專橫于一身”[23]161-162,這些問題已經上升到關系黨和國家政治安全的重大問題。所以習近平總書記明確強調,“自我監督是世界性難題,是國家治理的哥德巴赫猜想。我們要通過行動回答‘窯洞之問’,練就中國共產黨人自我凈化的‘絕世武功’[24]511”。所以我們必須繼續重視權力監督,充分汲取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的經驗教訓,堅定不移推進反腐敗斗爭,給所有行使公權力人員敲響警鐘,營造“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風清氣正的政治環境。
(二) 建立行之有效的權力監察制度
“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25]333。建立行之有效的權力監察制度是蘇聯監察制度失敗留給我們的深刻的經驗教訓。列寧構建的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帶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這也間接導致了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運行中的困境乃至后來的權力萎縮。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黨對于社會主義監督體制處于不斷摸索中,從最先的學習蘇聯模式,到從中國實際出發構建監察體系,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黨通過一系列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確保了監察機構的有效運行,反腐敗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從地位上來看,監察委員會并列于“一府兩院”,它由本級人大選舉產生,受其監督,對其負責,這意味著以法律形式賦予了監察委員會高度的獨立性。從具體運行上看,自監察制度改革以來,在“組建國家、省、市、縣監察委員會,同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合署辦公,實現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監察全覆蓋”[26]68的要求下,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監察委員會合署辦公,整合了黨和國家監督手段,監督職權也得到擴大。合并后的監察機構具備獨立的人財物保證,并有一系列的制度與細則保證其監督權力的健康行使。中央紀委、監察部設立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加強內部監督的同時引入外部力量監督監察機構,確保監督公權力的健康、有效運行。自監察制度改革以來,我國反腐敗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效。但也需要指出,社會主義反腐敗斗爭“永遠在路上”,我們仍需堅持不懈地推進監察制度改革以適應新情況、新變化,保證監察制度朝著健康的方向有效運行,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
(三) 加強黨內民主建設
蘇共失敗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如果沒有黨內民主,黨內監督則無從談起。黨的十六大報告指出“黨內民主是黨的生命”,黨內民主是黨內一切政治生活正常開展的前提。而加強黨內民主建設的本質要求是堅定“兩個維護”。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黨和國家大政方針的決定權在黨中央,必須以實際行動維護黨中央一錘定音、定于一尊的權威”[24]165。堅持黨中央的集中統一領導是黨內民主建設的方向保證,有利于全黨形成強大的凝聚力。加強黨內民主建設必須要堅持民主集中制,以民主統領黨內監督體制建設。
“民主集中制是我們黨的根本組織制度和領導制度,它規范了黨內政治生活、處理黨內關系的基本準則,是反映、體現全黨同志和全國人民利益與愿望,保證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正確制定和執行的科學的合理的有效率的制度。”[27]以黨內民主帶動國家、社會民主,才能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優越性。在中共成立初期,傾向于對照俄共(布)的民主集中制來建黨,但由于革命現實,在黨的日常政治生活中多側重于集中。隨著革命形勢的推進,我們黨開始意識到從中國實際出發,進行民主建設的必要性。鄧小平曾說“從遵義會議到社會主義改造時期,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一直比較注意實行集體領導,實行民主集中制”[25]300。民主集中制也成為我們革命事業成功的助力器。而十年“文革”期間,由于“左”的錯誤,民主集中制受到了嚴重的破壞,黨的建設也受到了很大的阻礙。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們黨對民主建設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重新加強黨內民主建設工作,特別是新時期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積極貫徹與弘揚黨的民主集中制,“完善和落實民主集中制的各項制度”[26]62-63。黨內民主選舉、民主決策等得到了保障,民主建設取得了一系列成就,促進了黨內監督機制的有效運行,形成了“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24]166的民主集中制。
社會主義是人類最終要實現的美好制度,但社會主義的實踐也必然是一個不斷探索、不斷完善的過程,社會主義權力監督就是這一過程中最重大的理論和實踐課題之一。蘇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制度曾經發揮過重要的價值,對于蘇聯權力監督起到一定的作用,但由于各種原因失敗了,對這一制度的發生、運行及其失敗的歷程進行認真的考察,并從中汲取經驗教訓,對于我國社會主義權力監督的偉大事業意義重大且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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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對:向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