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安
張謇于1894年榮中狀元,在當時的社會中,張謇完全有能力憑借其才華進入翰林院實現自身的政治抱負。但是,張謇卻反其道而行,回自己的家鄉辦廠,想要以創辦實業的方法來挽救日漸垂危的中國。然而,八國聯軍的侵略將張謇的所有計劃打亂,實業的創辦發展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儼然是一條死路。張謇此時開始重新思考如何通過政治手段來改變中國現狀。1901年1月29日,清政府為挽救皇權開始以傳統封建政治權威為依托實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實現大清政權的鞏固。在該種背景下,張謇以半月時間撰寫了《變法評議》,可謂是一份全面的君主立憲式改革的政治方案。在撰寫過程中,張謇也屢次與好友何嗣焜等商議,并聽取了他們的建議。此改革方案相對維新派的激進改革比較溫和,但相比戊戌變法更加符合中國現實。張謇提出了許多政治改革的建議,政體改革局面在此時初步形成,這也是張謇等立憲派的君主立憲制政治主張第一次從思想轉到實踐。
在中國應采取何種政體模式問題上,張謇傾向于學習英國的君主立憲體制。英國所采取的君主立憲模式為“協定立憲政體”,該種政體可以看出當時英國社會中新興資產階級、市民階級、舊貴族階級在統治意見上的相互妥協,該種政體下的民眾與貴族之間的勢力表現出較為均衡的狀態,屬于有限政府形式[1]。其中,德國、日本的君主立憲形式具有現代政治符號意義,并不能夠對君主產生現實性和實質性的限制,且無法對集中的最高權力進行有效的對抗。雖然張謇在君主立憲思想的展現過程中表現出中國與日本較為相近,需要以日本立憲政治運作模式作為參考,但這并非是張謇自身的內心表達,而是張謇對當時政治環境中大多數立憲派人的思想遷就。因為大家都認為中日兩國相鄰,國情較為相近,且日本立憲后經濟和軍事都有極大提高,對中國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張謇對日本、英國立憲制的相關著作進行分析之后,發現相較于日本,英國立憲制對于民權的關注度更高,因此張謇特別強調制定憲法的極端重要性,如果沒有保障民權的憲法則立法、行政、司法均無法有效實施。他認為,如果沒有完善發達的社會組織,而要求人民有充分的政治權利,這只能是妄想。張謇通過對西方國家和日本的觀察,深刻感受到要實行君主立憲制必須要有政治組織與政治權力機構等相應的配套設置。張謇在對日本立憲制中的內閣制、憲法頒布、國會召開等也進行了相應的分析,在分析過程中張謇強調中國現如今應當向日本學習的并非是如何鞏固皇權,而是要學習如何建立立憲政體,以此來改善中國落后的政治環境。這一思想在張謇關注國會、責任內閣、地方咨議局等方面有所體現。剝開中國當時的政治環境迷霧,便可看出張謇更加關注的是民權,也就是英國的立憲制。
張謇的君主立憲思想更加傾向于英國立憲制還可通過其強調建立國會、設立內閣責任制的重要性看出來。國會議員的選拔模式為民選議員,通過強調民眾在國會中的發言權來強調民權,讓人民能夠在國會上表達自身的意見,國家便可通過民眾的聲音來更好地治理國家,民眾聲音直接成為改善政治環境與國家的重要工具。這種意識已經完全脫離封建社會君主至上至尊的國家管理理念,強調了民眾參與政治的權力。同時,張謇認為讓民眾參與國會擁有政治權利也能夠對外展現文明中國形象[2]。在責任內閣制下,國會議定內容而內閣政府只是執行機構。張謇認為責任內閣應當承擔起內政、外交的職責,并且要對國會本身進行負責。內閣忠于國會,而不是忠于君主。從張謇在君主立憲政治體制對國會與責任內閣的關系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其政治分權的堅定主張,還可以初見清末中國現代議會政治制度所展現的獨特民主制衡特質。
清政府在新政改革過程中設置了地方咨議局,其目的是為了讓各省成立輿論機關采集信息,其性質只是地方治理和籌劃的咨詢機構。但是,張謇作為江蘇咨議局的議長,卻并未僅僅將咨議局作為一個僅供咨詢的地方機構,而是在具體運作過程中使用立憲制的思想。他根據憲政模式議會中心原則來推動咨議局的工作。張謇對咨議局有如下理解。第一,張謇認為地方咨議局屬于地方立法機構,應當重點服務于地方的立法工作。根據張謇這一思想,其在任職后就提出了《本省單行章程規則截清已行未行界限分別交存交議案》這一文件,該文件中對江蘇地方所制定的單行法規頒布提出了要求,即所有單行法規的頒布都需要通過咨議局的商議決定,若是未通過咨議局的商議同意,單行法規的規定便以無效處理,不能對外進行公布。第二,張謇認為咨議局并非是督撫的下屬行政機關,而是與其保持同等地位并行使相應政治監督權力的機構。當時的清政府規定,督撫以“札行”的方式向咨議局進行發函,咨議局則以“呈請,呈上”的方式向督撫發文,該種形式的發函體現了督撫的級別要比咨議局高。張謇對于該種形式提出了自己的異議,并以咨議局議長身份向憲政編查館致電說明該問題,并提出了自己的基于憲政體制下督撫與咨議局的地位應當是平等的,應當是相互監督的意見。基于該種思想認知,張謇在后續的工作中對兩江總督張人駿一直持監督揭發的態度,兩人也在工作期間展開了數次交鋒。在此政治斗爭不斷的背景下,咨議局刪減了張人駿提交的三十多項支出預案,張人駿對于咨議局的行為十分不滿,但也并未對其進行復議,而是采取不管不公布的做法,張謇便與咨議局其他官員一同請辭相要挾,最終該場風波以朝廷的介入,張謇一方勝利拉下帷幕。
1908年8月,清政府對外頒布了《城鎮鄉地方自治章程》,該《章程》中有許多尚需完善的地方,比如該章程中對于地方自治強調了官府的參與,但卻并未展現民眾在地方自治參與過程中的重要性,忽視了民眾在國家治理過程中的權利。張謇對該《章程》提出修改的意見,增加了民眾的參與權利。張謇的君主立憲制思想中對于地方自治問題以教育、慈善、實業發展作為核心,提出了地方自治要努力發展民眾經濟的觀點。自甲午戰爭之后,張謇再次深入至實業建設中來。同時張謇還格外關注地方教育的發展,開始通過建設文明新鄉村的方式來推動地方自治的發展。張謇在日本游歷時看到日本人的鄉村治理十分具有新意,便在南通地方自治過程中開始踐行建設新農村的想法。1907年,張謇已經將實業、教育、慈善這三個部分充分地融入地方自治之中,可以看出張謇在地方自治過程中所展現的社會性視角,其始終關注全社會的建設與改造,通過強化實業來提升當時國民與國家的財力,通過教育來增加人民的智慧,通過慈善來改變當時中國社會的貧困狀態。張謇在推行君主立憲制過程中,始終將人民作為中心,并認為只有人民進步、富裕,才能給這個國家帶來新的生機,民主意識才能夠逐漸地強化,從而讓君主立憲制在中國政治體系中站穩腳跟。以人民為發展主題也是張謇地方自治思想的內在邏輯體現[3]。張謇地方自治思想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開始興起的地方民眾自治思潮之間存在較為密切的聯系,是對時代思潮的繼承與完善,是清末立憲派的思想結晶。張謇的地方自治思想也可謂是面對民族危機下的自覺意識覺醒,通過張謇不斷宣傳、實踐,代表著中國當時知識分子民主意識、政治參與意識的發展。
清末君主立憲實踐的失敗,究其原因,一是以張謇為代表的立憲派的根本政治主張是英國式虛君共和,這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場政治革命,是政治規則和利益的根本顛覆,是新興資產階級向封建勢力和平奪權。這當然會遭到清王朝的強烈抵制,其阻力是巨大的。二是中國的立憲派缺乏堅強的經濟基礎和階級基礎。中國的近代經濟發展既不充分,也不平衡,除了上海、漢口、天津幾個有外國租界的城市稍具規模外,其他地方尤其是廣大農村其經濟沒有根本的改造。由經濟結構所決定的階級結構,能成為政治革命火車頭的資產階級、中產階級以及知識分子都嚴重不足,整個社會籠罩在舊勢力之下,在這種背景下想和平奪權、溫和革命是很困難的[4]。三是在斗爭策略上,以張謇為代表的立憲派并沒有把人民群眾充分動員起來,他的幾次請愿活動都是在上層社會進行,真正的社會底層的力量并沒有激發出來。立憲派和革命派有分歧,但是他們的共同點更多,在目標上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某種意義上是同盟軍。但是以張謇為代表的立憲派并沒有打算和革命派組成統一戰線,更沒有真正聯合起來。張謇對革命的態度很慎重,不認同,他認為革命意味著流血與破壞,代價太高,不適合當今的中國。這樣的中間路線、溫和姿態理應是一條可能成功的路線。這些因素使得立憲派在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時沒有力量,在反動勢力的壓迫下節節敗退,最后以“皇族內閣”的政治局面而失敗。
張謇君主立憲制思想能夠體現出20世紀君主立憲思想發展潮流,反映了當時政治精英對于政府體系以及政治環境的不滿足。張謇的君主立憲制思想雖然與其他的思想均以失敗告終,但是我們卻不能忽視張謇君主立憲制思想對當時社會環境的推動作用。我們需要以辯證的態度來看待歷史人物的成敗,從歷史中找到失敗的原因,并從中吸取教訓,更好地建設社會主義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