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布依族古歌分類及價值研究

尚艷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

布依族古歌長久以來皆使用布依語言唱述，依靠口耳相傳或記述于文的形式在布依族各地流傳。黔西南布依族古歌內容豐富，歌詞韻律優美，歌聲悠揚婉轉，其具有民俗、社會、宗教、文學等多方面價值，是進一步認識和挖掘布依族文化的重要依據。

古歌是布依族民間文化的重要載體，延續著布依族文化的根脈。長期以來布依族雖無代表本民族語言的文字，卻有完整的語音系統、語法和豐富的詞匯，布依族人民以唱述和講述等方式將其對大自然天地形成的想象，為贊美神的偉大、歌頌英雄的壯舉，為再現風俗習慣，為傳遞情感、傳授勞作經驗等唱詞保存下來。黔西南是貴州布依族的聚居地之一，也是布依文化保存最為完整的地方。筆者依據黔西南古歌的實際情況，將其分為創世古歌、風俗古歌、戀情古歌三類，并從中探尋其價值。

一、創世古歌

原始時期，由于布依族人民生產力落后，對天地的形成、人類的起源、萬物的來源處于蒙昧無知階段，這激發布依族人民的好奇與探索，他們展開豐富的想象力，通過創世古歌唱述天地、日月星辰的由來、人類的起源與萬物的出現。

(一)天地和日月星辰的由來(對自然現象的解釋)

關于天地、日月星辰等自然物的形成，黔西南布依族有《十二層天，十二層海》《造千種萬物》《十二個太陽》《興年月時辰》等古歌。

流傳于黔西南安龍縣《造萬物》[1]，需要唱述幾天幾夜，用3400余行的篇幅講述創造宇宙萬物的過程，關于自然物的形成有“造天造地”“造太陽月亮”“造星星造天河”“造雷造閃電”等內容。此古歌篇幅長，內容豐富，想象大膽，古代布依族認為最開始宇宙是模糊混沌的一團，只有濁氣和清氣。祖先布靈用智慧和膽識扛來神竹竿，用竹竿撐，神斧砍，終將清氣和濁氣分成兩半。清氣上升成為天，濁氣下降變成地，天、地最終形成。

“造太陽月亮”通過唱述可知，布依族認為日、月的由來，是先祖布靈為了世間有光明，不停地敲、打、磨，做成了紅巖球、白巖球，又利用酸草、茅草不停搓、擦使得這個紅、白巖球發光發亮，經由大黃龍、大白龍口銜紅、白巖球將其帶上天。此后，太陽月亮給世間帶來光亮。

除了與開辟天地、制造日月等自然現象相關的古歌外，還有射日古歌也表現出布依族先民對大自然的好奇與探索。布依族先民生活于自然之間，依靠自然界提供生活，對諸多自然現象存在不解或恐懼心理，隨著生活、生產經驗的積累，更加渴望征服自然。創世古歌雖呈現鮮明的幻想，卻反映布依族先民渴望征服自然、掌握命運的愿望。

(二)人類起源

在黔西南布依族地區，有關人類起源的古歌流傳著《洪水潮天》《賽胡細妹造人間》《射日·洪水》《造萬物歌·造人》《十二層天、十二層海》等古歌。

這些古歌內容與洪水都有聯系，應是在古歌產生的時代洪水常常危害人們的生活，這對人類的生存與繁衍是極大的考驗。在望謨縣城關流傳的《射日·洪水》和《賽胡細妹造人間》[2]兩首關于人類起源的古歌，共同講述因洪水泛濫，人類遭受滅絕之災，只有成功躲避洪水而幸存的兩兄妹（唱詞中人物姓名不同），神仙勸導他們承擔起繁衍人類的責任，二人成親后生下沒有五官的“一團肉”，將這團肉砍成碎塊，撒向各個地方，這些肉塊變成了人，有各自的姓氏，世間才有了人煙的故事。

《造萬物歌·造人》古歌則認為人類來源于猿類（猴子），探尋和思考著人和動物之間的某種聯系，猿猴也成為布依族圖騰崇拜的對象。

通過此類古歌，可感知布依族先民對人類起源的認識幼稚而天真，卻真實反映了在生活環境惡劣，物質條件匱乏、生產力落后的原始時期，面對強大的自然力，遇到災難，希望人類延續后代的強烈愿望。

(三)萬物的來源

在長期的生活生產中，布依族先民對各種事物的產生有著濃厚的興趣，黔西南的布依族流傳著《造萬物歌》《造千種萬物》《造物與造神》《造酒歌》等古歌，涉及農作物、生產工具、生活用品、民居建筑、飲食、紡織、樂器等起源。先民們把想象和理解用古歌將其傳唱下來，讓后人知曉天地萬物的來源，以及在創造歷史過程中的艱辛與困苦。

古歌《造千種萬物》[3]在黔西南布依族村寨普遍流傳，由于分屬于不同土語區、時代久遠、經過后人的加工和傳唱，唱詞有不同。冊亨、望謨、貞豐、安龍等縣的大致內容是：歌頌英雄翁戛，天地萬物由他創造。他搬石頭砌石坎開田、開河滋養秧苗；造風、造云、造雷、造雨為了使得莊稼旺；教會人們種棉花，縫新衣；造生產工具犁、斧頭、耙、砍刀、鐮；幫助人們使用火、爐灶、鐵鍋、石磨等，甚至裝飾物銀手鐲、金耳環、項圈、銀鏈也由翁戛來創造。可見，布依族先民堅信是本民族的英雄創造萬物，給人們帶來衣食住行，生活中需要的一切。

黔西南布依族創世古歌不僅蘊含布依族先民們對生存環境和生活條件的認識，記錄對天地形成，人類的起源、萬物的形成的諸多想象，借此告訴后人，人力的巨大作用，只有具備勇氣智慧，通過探索實踐，才能與大自然和平共處，同時反映出布依族人民對生命、世間萬物的尊重，這也是布依族古歌價值的重要體現。

二、風俗古歌

風俗古歌包括節日、婚姻、喪葬等內容，這些唱詞蘊含豐富的內涵。此類古歌作品反映了布依族人民的風俗禮儀，涉及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等方面的習俗和禮儀，也反映出布依族的勞動生活、社會風貌和倫理道德觀念等。

(一)禮俗古歌

布依族禮俗古歌包括一切表現傳統禮儀習俗的古歌，涉及婚姻、家庭、建房、飲食、服飾等各方面禮儀習俗。

流傳于黔西南望謨地區的“布依族十二部古歌”[4]，分別為《贊歌聲》《問候歌》《贊房屋歌》《美的頌歌》《問姓名歌》《放信物歌》等，這些古歌皆承載著布依族傳統社會與婚姻有關的風俗禮儀習慣。

黔西南布依族至今流傳著大量表現本民族飲食禮儀習俗的古歌，包括《酒歌》《敬酒歌》《吃酒歌》《釀酒歌》等。正因布依族喜愛飲酒，在節日慶典、婚喪嫁娶、走親訪友時都離不開酒，也會在酒席上唱誦與“酒”有關的古歌。流傳于黔西南安龍、貞豐、望謨一帶的《酒歌》分為“開頭歌、請客歌、客氣歌、祝福歌、多謝歌、送客歌、結尾歌”七部分，這是一首較長的布依族古歌中的酒禮歌，全歌由主人與客人舉杯對飲時吟唱，唱述糧食耕種、種子的來源，在五谷豐登的金秋時節，布依族人民為慶祝豐收，歡聚暢飲。布依族人們以歌表情、述事、相互間進行問候和祝福，突出表現了布依族先民注重親情、友情的傳統習俗文化。

(二)祭祀古歌

布依族祭祀古歌主要是用于祭祀祖先、鬼神等宗教儀式中唱誦。祭祀古歌最重要的載體是摩經。根據目前收集到關于黔西南布依族祭祀古歌，大概可分為古史歌（代表古歌《安王與祖王》）；故事歌（流傳于貞豐一帶的“殯亡經”中的《招魂》）；登仙歌（《囑咐經》的第十三部分，唱述亡靈順著布摩指引之路向前，經過諸多仙佛之地的經歷）；另有憶恩歌、鰥寡歌、孤兒歌、喪葬歌等，通常都由布摩唱述，內容較為固定，大多在較特殊的情況下唱誦。

如：故事歌在摩經“殯亡經”里占較大比例，如黔西南貞豐一帶流傳著《殯亡經·溫》（“溫”布依族音譯就是“歌”），由十三節組成，以第十節《興情侶歌》[5]為例，唱述內容是由興情人興起之地、興起原因、情人在何處開始，表現青年男女從互相呼喚，然后走到起對歌，產生感情，到互相思念的過程。作品演繹著青年男女從相識到相愛最后又分離的過程，這是真實地再現現實生活；同時用調侃戲謔的對唱形式抒發思想感情，這不僅能幫助在祭祀儀式中人們消除長夜守靈的寂寞，也可緩解沉重悲傷的氣氛。

布依族登仙歌在《囑咐經》[6]中是極為重要的部分，經文共分為十五部分。其中有亡靈對生者的行為的諸多告誡：教育子女孝順父母、囑咐子女勤勞，注意言行舉止；教育兒子不可賭博犯法，敗光父輩的家產，更不能做出違法犯法的事，這體現出布依族用宗教的方式實施道德教化和道德準則的做法。

黔西南布依族風俗古歌較好地保存了布依族婚姻、喪葬習俗，蘊含豐富民俗價值，并且教育引導人民具有尊老愛幼、團結互助等基本規范和準則，同時提醒人們需具有忠貞專一的愛情觀、同甘共苦的婚姻觀。傳統美德、價值觀念、道德準則通過布依族古歌世代相傳，教化提醒后人。

三、戀情古歌

戀情古歌是布依族先民表達最樸素的男女情感的古老歌謠。布依族青年男女多是在趕場、節日、走親訪友時聚集在一起，如一名男子中意某一女子，若女方愿意，就在聚會場所對歌，通過唱歌彼此了解，增進感情，這種談情說愛的方式稱為“浪哨”。在“浪哨”活動中唱的歌，就是戀歌、情歌。戀情古歌是布依族古代社會流傳最為廣泛的歌曲。

(一)敘事類戀情古歌

流傳于黔西南布依族地區的敘事類戀情古歌保存數量較多，主要是以講述故事為主，按照男女之間感情發生、發展等順序進行唱述，熔鑄著布依族先民的淳樸的愛情觀與審美觀。如《向德方》《何東與何西》《布卡和蘭莎》《王仙姑》《金竹情》等。

古歌《娘荷斑》流傳于望謨縣布依族聚居地，由“奇遇、成親、分離、尋夫、相會、受虐待、報復”七個部分組成，故事情節曲折，是以“比”的方式進行唱述，演唱時較為自由，有隨口成章的特點。贊揚了娘荷斑夫婦執著熾熱的愛情觀，歌頌了同甘共苦、堅貞忠誠的婚姻觀，以及不受他人蠱惑、互信互助的觀念。男女主人公相遇相愛，歷經劫難后，通過忠貞執著、勇敢智慧，最后迎來大團圓。

又如流傳在興義布依族聚居地的《抱摩山》，講述抱摩與山妹的愛情故事。戀情生活是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講述曲折生動故事的同時，《抱摩山》用對唱的方式反映出布依族人民的情感世界及對愛情的誠信、忠貞，體現出正確的倫理道德觀。

(二)程序類戀情古歌

程序類戀情古歌主要表現傳統的戀愛、結婚模式，包括“相識、相會、贊美、問名、探情、相約、相戀、相思、結婚”等，是布依族人民情感生活的真實再現。如《送信物歌》《相約歌》《望謨布依族情歌》《布依族浪哨歌》《布依族十二部古歌》等。

《冊亨布依族情歌》主要包括“開頭歌、相愛歌、光棍歌、分別歌”等，歌中用美好而飽含深情的語言詞匯描述愛人，熱情謳歌著美好的青春，熱烈追求著真摯的愛情，然而戀愛婚姻絕非一帆風順，在婚戀上往往會歷經挫折，因此才有“光棍歌”里的失意沮喪，“逃婚歌”中彷徨驚慌，“分別歌”里不舍和思念等。

戀情古歌體現著布依族人民的精神思想和情感世界，承載著健康的道德觀和審美觀。通過“浪哨”產生了初始、試探、相戀、送別、逃婚等古歌，真實地反映出布依族對愛情堅貞、誠信的戀愛觀，蘊含著豐富的民俗價值。

從古至今，黔西南州布依族人民依山而住、順河而居，在特定的生活環境、自然條件、生產技術以及風俗習慣、情感表達中，形成了創世古歌、風俗古歌和戀情古歌。古歌傳唱、延續至今，與其具備文化、民俗、宗教、教化等多方面的價值密不可分。然而布依族古歌雖內容豐富，價值豐厚，但保護和傳承現狀卻不樂觀。近年來，各方面群策群力通過舉辦民俗文化活動、布依族古歌大賽，布依族古歌進校園等方式，在保護與傳承布依族古歌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筆者深知，只有不斷挖掘布依族古歌的價值，激發民眾自覺保護和傳承古歌的意識，才能更積極有效地延續布依族古歌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