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勸我早睡，我說這叫熬夜自由

邴格格

剛上大學的時候，室友一度懷疑我在倒時差。那時大家都還沒有脫離高中自律的作息，寢室8個人里5個能11點睡6點起，我卻從軍訓開始就仿佛下了地獄，等到終于正式上課，一上午渾渾噩噩是常態，晚上10點才是我最精神的時刻。

說起來，我的夜晚似乎就是在熬夜和失眠之間反復振蕩的，而且早就埋下了伏筆。

我從初中便很喜歡在睡前回顧白天的經歷。今天學了什么東西，作業是不是都完成了，明天記得辦哪些事，社交處事又有什么別扭的地方……實在是過得有板有眼。

失眠大概從高三開始。最初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只是每晚閉眼之后的溫習漸漸變了味，越回顧越精神，最后便成了對靈魂的反復拷問……高考越來越近，不會的東西越來越多，和同學鬧了一點兒矛盾，從前做過的錯事，突如其來的迷茫和無助感……一躺下腦子里的想法就開始失控，浮想聯翩。

高三是我過得最動蕩的一年。我屬于因為熱愛文科而選擇政史地的那類學生，平時看書畫畫聽音樂，享受簡單的自由和快樂。可是一模遭遇了整個高中最慘的一次滑鐵盧，因為我的數學一塌糊涂。

班主任第一次因為學習找我談話，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她默許了我這樣的生活方式。努力的勁頭拿出來了嗎？這關頭上還沒有危機意識嗎？對未來一點兒都不走心嗎？她的每一個問題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仿佛把我美好生活的肥皂泡戳破了，現實就那樣火燒眉毛似的擺在眼前。

我開始覺得很對不起父母。當時他們為了讓我備戰高考而花高價在學校附近租房，可是我卻拿很多個晚上完成我偶有靈感卻毫無用處的繪畫稿。于是一氣之下把畫本全撕了扔了，轉頭又后悔為什么要把自己最愛的作品毀掉。

那段日子我仿佛掉進一個低谷。什么是低谷呢，大概就是每做一件事，都會想起從前。我開始在深夜復盤往事，想起曾經獲得過什么成就，隨后就想到自己再也沒辦法取得那樣的成就了;想起曾經做得不妥的事情，越想越覺得有愧于人，最后干脆爬起來給當事人寫一篇《陳情表》一樣的微信長文，往往搞得對方不明所以……總之越是想讓大腦放空越做不到。

人到夜里就容易憂郁，多慮，還有暴飲暴食和沖動消費。所以我發過很多不知所云的朋友圈，體重穩步增長，買很多沒用的東西，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懊悔和繼續失眠，惡性循環。

這種難以睡著的體驗導致我對睡覺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它是和期末考試一樣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好的事情。

大學沒有了約束，我的入睡時間從凌晨2點又一步步拖延，4點睡10點起幾乎要成為標配。也不是不知道熬夜的危害——有時候突然心臟像被電擊一樣刺痛，我就特別害怕自己猝死，一上床就心慌。

可是再后來，我發現自己即使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也能維持正常的生活，于是從害怕失眠逐漸變成了舍不得睡。反正也睡不著，就不要硬躺了嘛，起來做點兒什么豈不是更好？！與其被動失眠，不如我主動熬夜。

這種情況在疫情期間更甚。我不是一個很善于和人相處的人，包括和家人。我和我媽沒法相安無事地共處2個小時以上，為了不惹得全家都不高興，我只好在他們醒著的白天里蒙頭睡覺，而把所有工作都推到他們入睡之后。

我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愛上這種生活了——我醒著，一整個長長的夜晚都是屬于自己的，沒人打斷我，沒有社交糾纏，甚至沒有噪音。凌晨12點半是我的靈感開關，我在屬于我的夜里學習，看書，聽歌，畫畫，有條不紊地處理一件件待辦事項……再抬頭就到了天亮。

那種感覺，就好像背著全世界偷偷多活了好幾個小時。

熬夜也有一種境界，就像跑馬拉松一樣，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會達到一種困倦疲憊的極限，一旦熬過這個節點就會精神煥發。

夜里的我就這樣精神煥發著，但白天的我實際上很不愿意和人打交道。學生會部門的一個學妹有天跟我說，她覺得我很清冷的樣子，像不食人間煙火——我天，簡直是對我最大的褒獎，我只是白天困成了省電模式而已。

其實也有些性格的原因，而性格，我將它推諉給天氣。南方多雨的季節是很不好過的，空氣濕重，水霧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有晚上清爽，思路才能從一團亂麻中解脫出來，或者說，才有耐心慢慢理順那一團亂麻。

這學期的生物鐘仍然沒有調整到正常的樣子，不過我也壓根兒沒打算調整，倒是把課全都選成了下午開始。睡不著就披上圓滾滾的外套下樓到操場溜達，竟然也能遇到幾個和我一樣的人在自助咖啡機前排隊。

我幾乎就要駐扎在深夜了。白天的我常常為現實感到焦慮，因為我沒辦法像那些很厲害的人一樣每天從早上7點到晚上12點全時段處于緊繃狀態，拼盡全力也沒法做出什么名堂。但是你去看過夜晚嗎？夜里其實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趁著這個世界沉睡時抓緊過自己的生活。

我們這群晝伏夜出的動物，就是人生海洋里的一座一座島嶼，距離不遠不近，恰好有個照應，夜里彼此相見了，只一個點頭就心照不宣。

一件有趣的事。大一體育課的助教學長統計成績的時候問我是不是用了什么非法軟件，因為我好幾次跑步記錄在零點。

我跟助教說，對我而言，那才到傍晚。

我一向喜歡自由，可惜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靠撒嬌耍賴無理取鬧就能夠隨心所欲了，所幸還有夜晚能完全聽我支配。所以，熬夜大概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小代價下的自由了吧？

心理解碼

熬夜熬的是一種“自由”

◎文/龔仁坤（重慶育才中學）

熬夜，本不是一個跟自由相關的詞。但在蘿卜的世界里，熬夜成為了最小代價下的自由。高三壓力下，浮想聯翩的夜晚總能讓她的大腦想空卻空不下來，雖幾經嘗試抗拒，卻最終敗下陣來。從被動的失眠到主動的熬夜，蘿卜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的內心找到了一個新的出口。不再為失眠煩惱的同時，還驚喜地發現可以擁抱難得的自由。因為在這個時間段自己能隨心所欲，無人打擾，空氣里都充滿著自由的味道。

那么自由到底是什么呢？自由真的是隨心所欲，真的是無人打擾嗎？哲學家康德曾說過：自由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我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想自由的可貴，或許不是在無限條件下的隨心所欲，而是在有約束的條件中可以自主地控制與選擇。

也許很多讀者和蘿卜一樣，白日里我們因為學習生活、工作壓力、人際關系的約束，很難獲得對生活的絕對控制感，因而缺乏自由感。于是選擇用熬夜這種方式來謀求一種補償性的“自由”。反觀我們的生活，看似心安理得熬夜的背后又何嘗不知長期熬夜的危害——長期熬夜并沒有幫助自己減輕焦慮，也沒辦法讓自己比別人擁有更多的時間，當然也沒辦法帶來真正的自由。

蘿卜經常熬夜，與其說是在追求難得的自由，我更愿意理解成為是她在追求心靈的小憩，在追求夜深人靜下的自我，在追回白日里對生活遺留下的愛。我們若是追求真正的自由，不妨嘗試著讓這種夜晚的自由也沐浴在陽光之下。培養我們對于生活的愛好;達成一些生活的挑戰;決定生活的一些事情，對生活有一定的掌控力。或許有一天，隨著我們不斷成熟，我們將不再執著于追求自由的氣息，而是愛上了生活的味道。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