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樂時 搗蛋兒
我忽然發現我所渴望的長大,正是媽媽變老的過程,我們就像在進行一種生命的接力,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轉換了位置。
小時候我總是急切地想要長大長高,想要走出那個小小的村莊去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每天早上去學校之前我都要跟媽媽比一下身高。那個時候,媽媽就是我的世界里丈量長大長高的標尺。一年級的時候我的額頭碰到的是媽媽的肚子,六年級的時候我的額頭碰到的是媽媽的胸膛,但后來,我不想再長大長高了。
初中以后我在縣城上寄宿制學校,從那以后再沒跟媽媽比過身高。我發現自己的額頭已經超過了媽媽的頭頂,是在初二放暑假的那個期末。
期末考試結束后媽媽來學校接我,我在學校門口找到她以后拉著她的手去宿舍。我的宿舍在南區的舊宿舍樓,樓道昏暗狹窄,當我牽著媽媽的手走到二樓的樓梯口時,那里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了。想從樓下上去和想從樓上下來的人像一副錯了位的齒輪一樣緊緊地咬合在一起——大家想要放假的心情就是這樣的緊張而慌亂。
大家搬著行李擠來擠去,媽媽牽著我的手又抓緊了一些,她只要離開家走到陌生的地方就會肉眼可見地緊張。我們站在樓梯的拐角處上不去下不來,于是我放開她的手把她圈在我和樓梯角的墻壁之間,不讓身后的人擠到她。
那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那樣近距離地仔細地看著她,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發現我的額頭已經超過了她的頭頂,看她眼睛的時候我要微微低一點兒頭。我看到她的眼神慌亂,她的臉上有很多暗斑,她一直在家里做農活不注重保養,皮膚有點兒干燥。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心情,只是眼睛有點兒濕潤,鼻頭有點兒酸。我想轉移一下視線,但一抬頭就看到了她頭頂的白發,萬千青絲中的一絲雪白更刺痛了我的眼睛。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其實媽媽并不高大,只是因為小時候我總是要仰望著她,才一直覺得媽媽很高很高。我看著被我圈在懷里的媽媽,想到以前她抱著我的那些日子。
媽媽是一個不善言語的母親,她對我所有的疼愛都在擁抱里。小時候我每次生病,她都會把我抱在懷里,然后用她溫熱的臉頰輕輕蹭著我的臉頰和眼睛,給我安慰。
剛上初一的那個冬天,我在學校發高燒,她接我回家以后也是那樣把我抱在懷里,靜靜地陪我輸液。仔細想想那時我的身高應該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吧,可她卻還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我。
我忽然發現我所渴望的長大,正是媽媽變老的過程,我們就像在進行一種生命的接力,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轉換了位置。我正在仔細看媽媽臉龐的每一個細節時,媽媽的目光忽然對上了我的視線,我的眼淚差一點兒沒忍住。原來和最深愛的人對視,是這樣觸動心弦的感覺。
從那以后我不再想快快長大了,長大這件事慢一點兒也好。當我們還能彼此相擁在懷的時候,不如就這樣仔細地看一看她的臉龐和眼眸,用心感受來自她身體的溫度。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