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



編者按:
“健康對于生命,猶如空氣對于飛鳥,有了空氣,鳥兒才能展翅飛翔。珍惜生命,愛護健康。”這是顧方舟給世界和他最愛的人民的深情寄語。
顧方舟是我國著名的醫(yī)學家、病毒學家,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國家榮譽“人民科學家”獲得者。20世紀50年代,在我國脊髓灰質炎(俗稱“小兒麻痹癥”)肆虐的情況下,他臨危受命,開始脊髓灰質炎的研究。1960年帶隊成功研制我國第一批脊灰減毒活疫苗500萬份,并于1962年研制成功脊灰糖丸活疫苗。由于糖丸活疫苗在全國推廣應用,我國在2000年完全消滅脊髓灰質炎。
“人生為一大事來,做一大事去”,這是顧方舟人生的最好寫照。
年少失怙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是近代寧波建設史上的一個標志性時期,是寧波真正走上近代化道路的重要階段。那些小橋流水、泛舟湖上、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秀美景色,正受著近代化的劇烈沖擊,逐漸被頗富新意的市政設施取代。疏浚河道、填河拆橋、修筑堰壩、鋪設鐵路、修鋪公路、大建市政,紅紅火火的局面,讓這座城市有遍灑希望之光的感覺。
然而,34歲的周瑤琴卻面臨痛苦的選擇。
“顧家嫂子哎!你一個人,怎么養(yǎng)活這4個小孩嘛!早點改嫁吧!”鄰居大媽善意的勸解猶在耳畔,梗在心頭,讓她猶豫不已。
周瑤琴的丈夫顧國光,兩年前不幸去世了。顧國光是個沉靜而溫和的人,在幾張與周瑤琴的合影中,他都梳著時髦的“三七分”,穿著整潔干練的西裝,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很是英俊。他總是站在周瑤琴身后,露出安靜的微笑。
1933年出版的《中國實業(yè)志(浙江省)》按照貨物聚散與進出關系,把浙江分為四大經濟區(qū),寧波經濟區(qū)是僅次于杭州的第二大經濟區(qū),寧波海關自然頗為重要。因此,年輕的顧國光工資頗為豐厚,足夠養(yǎng)活一家人。
1930年,而立之年的顧國光在一艘非洲來的貨輪上做外勤時,一只酷似蚊子的小蟲子咬了他一口。
起初,顧國光只是覺得叮咬處有點癢,也沒放在心上。誰知幾個月后,他突然發(fā)燒了,尋常的藥吃下去怎么也不退燒。心里發(fā)慌的周瑤琴和顧國光急忙忙地趕到大醫(yī)院,醫(yī)生嚴肅地告訴他們,顧國光得的是黑熱病,罪魁禍首就是當初咬他的蟲子,一種叫作白蛉的吸血昆蟲。
黑熱病是一種寄生蟲病,由白蛉傳播,主要的癥狀是發(fā)熱和脾腫大。14世紀,黑熱病曾肆虐歐洲,短短5年,競導致歐洲1/3的人口死亡。而在中國,黑熱病在解放前一度位居死因的第二位,可見其兇險。
驚慌不已的周瑤琴趕緊將已氣息奄奄的顧國光送到了北京,期盼大城市的大醫(yī)院能挽救丈夫的生命。可丈夫此時已病重垂危,醫(yī)生縱有回春妙手,也難以救活他了。
顧國光去世后,留下4個年幼的兒子——顧方喬、顧方舟、顧方方、顧方奎,還有他年幼的弟弟——顧國梁。往日,顧國光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如今頂梁柱塌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落在了周瑤琴一個人身上,家庭一下子陷入困頓。
好在海關賠付了400元保險金——這在當時是非常可觀的數目,相當于一名警察三年的工資,可以在市場上買到700斤豬肉或6000斤大米。若按現在的生活水平算,相當于十余萬元人民幣。
饒是如此,用這筆錢撫養(yǎng)一家6口,還是有些捉襟見肘。
為了養(yǎng)活這些孩子,周瑤琴堅定了在心頭盤繞已久的想法:辭去教師之職,去杭州學助產。
離開母親的兩年,小方舟飽受著思念和委屈之苦。盼了兩年,母親終于畢業(yè)了。
立志當醫(yī)生
“媽媽,你在干什么?”看著母親用棉布包裹著剪刀、鉗子,顧方舟好奇地問。
“我在給器械消毒,不然會有細菌、病毒傳染的。”母親一邊答著,一邊將棉布包放進蒸籠里,又添了些柴火。在柴火的噼噼啪啪聲中,水很快燒開了,白騰騰的霧氣從鍋口散開來,讓顧方舟想起寧波氤氳的空氣。
在亡夫故友的幫助下,1934年,助產技術學成歸來的周瑤琴帶著全家搬到了天津,顧方舟也轉入天津的小學。周瑤琴掛牌開業(yè),成了一名助產士。全家老小都要靠周瑤琴掙錢養(yǎng)活,孩子們的教育支出也是壓在周瑤琴肩頭的一個沉重負擔。
好在天津城里寧波人很多。“寧波幫”的家眷是周瑤琴助產醫(yī)院的主要服務對象,在他們的幫扶下,周瑤琴漸漸能勉強維持全家生計。
天津租界以英租界為主。周瑤琴的助產醫(yī)院開在天津的英租界里。這些金發(fā)碧眼、人高馬大的洋人,在英國還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可到了這個“國中之國”,就成了不可一世的“洋鬼子”。在租界里,他們是高人一等的上等人,警察淪為維護他們統(tǒng)治的工具。一次警察來勒索,恰巧被顧方舟看見。粗野的言辭從衣冠楚楚的警察口中說出來,讓顧方舟異常憤怒。警察走后,周瑤琴嘆了口氣,摸著他的頭說:“兒子,你要好好讀書,要爭氣。長大了,你要當醫(yī)生。當了醫(yī)生,我們就不用求別人了。”
在這個國無國格、民如喪家之犬的年代,哪有真的能揚眉吐氣的職業(yè)?但在十多歲的顧方舟聽來,“不用求別人”有著多么大的吸引力啊!
1937年7月29日,日本開始攻打天津。飛機在天津上空一圈圈打轉,轟鳴聲不時為爆炸聲和火光所打斷,一時間尸骸縱橫,滿眼皆是殘垣斷壁,數十萬百姓無家可歸,天津淪為一座人間地獄。
顧方舟一家住在英租界,這里是洶涌大海中的一片孤島,享受著孤獨的和平。盡管顧方舟無需擔憂自己的性命,但天上是戰(zhàn)火炮彈、地上是同胞的奔走哀號,已開始懂事的他嘗到了當亡國奴的滋味。
北大生活
1944年的夏天格外舒爽,陽光不像往日那般毒辣,而是快樂地投射在大地上。國外,美國的艦隊讓日本海軍節(jié)節(jié)敗退,太平洋戰(zhàn)爭的結束指日可待;國內,國民黨的軍隊開始了局部反攻,日軍已呈頹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日軍快撐不住了,抗戰(zhàn)快勝利了。
令顧方舟一家興奮不已的另一個消息是:顧方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北京大學醫(yī)學院醫(yī)學系!
剛進北大,顧方舟就愛上了這里的氣氛。
最讓顧方舟喜愛的,莫過于嚴鏡清先生的公共衛(wèi)生課。嚴先生畢業(yè)于北京協和醫(yī)學院,后受美國醫(yī)藥團體資助赴美留學,歸國后成為享有盛譽的公共衛(wèi)生專家。嚴先生高高瘦瘦的,眼眶深陷,眼神中總散發(fā)著智慧的光,一口寧波口音更是讓顧方舟感到親切。
嚴先生的課與中國的公共衛(wèi)生現狀密切相關,令顧方舟震驚不已。從嚴先生的課上,顧方舟得知,那時的中國,民眾每年“枉死之人”在600萬左右,鼠疫、天花等傳染病“無歲不盛行,無年不殺人”。國民健康狀況之差也令人咋舌,“健壯無病、合乎健全體格標準者寥寥無幾”,國民政府甚至因此不得不設立一所空軍幼年學校,從小培養(yǎng)空軍。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而今民眾健康狀況如此之差,又如何抵御外侮、固國安邦?更令他吃驚的,是嚴先生講的一個個事例。小小破傷風奪走大量人命;產婦衛(wèi)生狀況悲慘,病死率居高不下;大量嬰兒未經基本衛(wèi)生保健,還未看清這個世界就匆匆離世……嚴先生常常講著講著,眼眶就紅了,學生們也潸然淚下。一次,班上一個女生隨老師去河北考察礦工的勞動衛(wèi)生狀況。回校后,她情緒低落、一言不發(fā)。同學們對她的見聞很好奇,纏著她講一講,她起先不愿開口,禁不住同學的再三請求,一開口競號啕大哭,邊哭邊講礦上的慘狀:礦工毫無保障,吃的是陽間的飯,干的是陰間的活。穿著麻袋,鞋破露趾,夜枕磚頭,日不見天,有時被包工頭打得流血露骨頭,病死了就扔到萬人坑里……
她邊說邊哭,周圍同學也聞之落淚。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女生的哭訴和同學們的抽泣聲。她不知道,她的這番話對一旁的顧方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顧方舟第一次開始對自己的理想產生了動搖。
顧方舟意識到,縱然自己成為一名醫(yī)生,窮其一生也只能救治為數不多的人,那些活得生不如死的礦工、那些還無緣看到自己的孩子就離世的母親、那些成千上萬乃至成萬上億的貧苦的人們,不還是生活在疾病和死亡的威脅中嗎?如果自己能將嚴先生的理念在這個世上推廣,那能救多少人?難以計數!想到這里,顧方舟迷惘的心漸漸堅定:我要做一名公共衛(wèi)生學家,讓更多的人遠離疾病、擁抱健康!
中國應新生
日本終于投降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發(fā)表投降詔書,宣布330萬日軍放下武器無條件投降。
然而國內的現實讓顧方舟對國民政府徹底丟掉了幻想,轉而對共產黨產生信心和期望。
1946年,蔣介石為獲得美國支援進行內戰(zhàn),與美國簽訂了一系列協定和條約,大肆出賣中國主權。駐華美軍更是橫行無忌。僅一年時間,在上海、北平等5座城市,美軍暴行超過3800起,死傷3300多人。
12月,兩名駐華美軍在北平東單操場強奸了北京大學女學生沈崇,引燃了顧方舟和同學們的怒火。顧方舟走上街頭,生平第一次參加了大規(guī)模游行。他高舉標語,聽著同伴們將國民黨政府喻為“屬躬侍奉洋大人的奴才”“不知國家民族,不能保護人民而高高在上的軟骨動物”,對國民黨的假和平、真內戰(zhàn)及媚外外交有了較深刻的認識。他再一次感受到,國民黨助紂為虐,無力保護國家和人民,只能帶給人民悲痛和屈辱!
憤怒的顧方舟會同北大、清華等1500名學生,參加了聲勢浩大的“反饑餓、反內戰(zhàn)、反迫害”游行。在潮水般的人群中,顧方舟手持“爭自由!爭民主!”的標語,大聲呼喊。他的聲音和一萬多名學生的聲音匯在了一起,如洶涌澎湃的河流,沖擊著國民黨反動腐朽統(tǒng)治的大門!
在氣壯山河的愛國呼聲中,顧方舟深刻地認識到,要求國民黨停止內戰(zhàn)、實現和平已是不可能,只有打倒國民黨,國家和民族才有希望。這一刻,顧方舟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他突然明白自己畢生追求的是什么。
1947年7月,北醫(yī)北系學生黨組織成立了共產黨的外圍革命群眾組織——民主進步青年聯合會,簡稱“民進”。“民進”在黨組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要求黨員先把自己周圍的積極分子發(fā)展為“民進”成員。思想進步的顧方舟很快被黨組織注意到,成為第一批加入“民進”的成員。
1948年10月,當北平地下黨組織通過已是黨員的顧方舟的弟弟找到顧方舟時,他毫不猶豫地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北京大學理學院張碩文同志的介紹下,顧方舟鄭重地在黨旗下宣誓,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我要研究公共衛(wèi)生
1950年,鴨綠江畔。
一場大雪過后,天地都白得耀眼。偶爾一聲鳥啼,伴著踏在蓬松的雪上的清脆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動聽。
順著地上的一串腳印看去,是兩個穿著墨綠色軍大衣的人。從他們匆忙的腳步和焦灼的神色上來看,他們顯然無暇欣賞這靜謐的雪景。其中一個人,就是大連衛(wèi)生研究所的實習研究員顧方舟。
大連衛(wèi)生研究所主要從事疫苗的研究和生產工作,尤以鼠疫和天花為重,是新中國成立初期東北重要的天花疫苗生產基地,每年能生產4000萬人份的疫苗。顧方舟在這里的工作,主要是跟隨蘇聯專家葛洛·畢茲夫人學習。
葛洛·畢茲夫人是蘇聯來華的技術專家之一。她是一個嚴謹而又熱情的科學家,顧方舟跟隨她研究的是痢疾噬菌體。實際上,這是顧方舟第一次系統(tǒng)地接觸科研——在校期間,更多的是臨床知識和技能的學習。但他勤奮、認真,很快就掌握了研究方法,還在研究中找到了無窮的樂趣。因為他堅信,要是自己的工作能夠幫助消滅痢疾,將會造福很多人!
這一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了。中國人民志愿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與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作著生死搏斗,戰(zhàn)爭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然而,戰(zhàn)場上的英雄未必扛得住疾病的侵襲。在艱苦的戰(zhàn)爭條件下,人的抵抗力本身就會下降,而難以避免的外傷又大大增加了感染的風險,加之美國在戰(zhàn)爭中大量使用細菌,最終導致很多戰(zhàn)士感染了痢疾。痢疾的典型癥狀是發(fā)熱、肚子疼、拉肚子,雖然大多數情況不至于死亡,但其廣泛地流行嚴重威脅著戰(zhàn)士們的健康,也嚴重影響了軍隊的戰(zhàn)斗力。因此,在大連研究痢疾的顧方舟被緊急調往鴨綠江畔中朝交界的新義州,負責傷員的痢疾防治工作。
顧方舟每天的工作并不沉重:將自己從大連帶來的幾箱痢疾噬菌體給患病的戰(zhàn)士服用。然而,這卻是他第一次走近戰(zhàn)場、走入戰(zhàn)爭。盡管自少年起自己便經歷著各種戰(zhàn)爭,但與傷員的頻繁接觸仍讓他的內心感到震撼:被炮火炸爛的衣服、沾滿了血漬的紗布、失去了雙腿但強顏歡笑的戰(zhàn)士、強忍住痛苦呻吟的英雄……他的內心升起一股雄心壯志:自己一定要做好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不讓祖國人民再承受疾病的痛苦!
誰知,顧方舟剛剛適應這里冰天雪地的生活,就接到了一份電報。電報是組織發(fā)來的,上面只有簡潔有力的4個字:速回大連。
來這里之前,組織和顧方舟談話,讓他做好長期斗爭的準備。顧方舟已準備在這里待上三年五載。而今才一個月,組織就召喚自己回去,這是為什么呢?顧方舟不禁在心里嘀咕:難道是自己犯了錯誤嗎?
組織未向他解釋返程理由,他也無從問起,只知要趕緊回大連。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向同事匆匆告別,便啟程回大連。
當時,國家的鐵路資源還很稀缺,鴨綠江到大連的鐵路沒有客運線。顧方舟為早日趕回大連,在志愿軍的幫助下,找到一輛貨車,鉆了進去。
這列貨車快速奔馳,貨車的最后一節(jié),坐著好不容易才擠上車的顧方舟。火車尖銳地吼叫著,嘶嘶地噴著氣,房屋、茅舍、樹木、田野……景色迅速向后退去。越往前方,積雪越少,天空晴朗,太陽好像更加溫暖了,大自然透露出春天的氣息。顧方舟還不知道,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機會即將到來。
赴蘇聯學習
原來,組織要派遣顧方舟去蘇聯留學,讀研究生!
從炮火和廢墟中走出的新中國百業(yè)待興,決心以蘇聯的社會制度和經濟體系為范本,勾勒一幅嶄新的社會藍圖。
作為領導,大連衛(wèi)生研究所的廖鑒亭所長也很高興。廖鑒亭是大連衛(wèi)生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長,1947年即受中共旅大地委的指派,從日本手中接收了研究所。
廖鑒亭心腸好,很體貼人,研究所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一見到顧方舟,廖所長就像見到了寶貝,一陣關照后,廖所長提出了思考已久的問題。
他笑瞇瞇地對顧方舟說:“小顧啊,去蘇聯前,把婚結了吧!”
那時,盡管李以莞和顧方舟已相識多年,但因為工作的關系,至今尚未完婚。原本他們打算待雙方工作都穩(wěn)定下來再結婚,可現在顧方舟要去蘇聯留學,一去就是4年,還怎么結婚?顧方舟正為這事發(fā)愁呢,如今廖所長主動提起這事,他豈能不喜上眉梢?于是他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
剛答應完,顧方舟又犯愁了:結婚可是個大動作。置辦家當、操辦酒席、邀請親友等不一而足,而自己待在大連的日子沒剩多少了,豈是這幾天就能完成的?如今什么都沒有準備,拿什么結婚呀?
于是顧方舟又靦腆地問道:“所長……我們什么都沒有準備,怎么結婚啊……”
看著這“活寶”的窘相,廖所長哈哈一笑,濃密的眉毛像做了廣播體操一樣舒展得開開的。他像早有準備似的,大手一揮道:“這好辦!”
隨即他便叫來了總務科科長,當著顧方舟的面,廖所長對科長說:“咱們這個‘活寶要去蘇聯啦,咱們所里要幫幫他,讓他走之前把婚給結了,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對著科長布置了一番后,廖所長又轉過身,笑瞇瞇地對顧方舟說:“這事你就別操心了,錢、人所里都給解決!你啊,好好準備去蘇聯的事,到了那邊就代表我們所、我們國家了,給我們好好長長臉!”
于是,1951年8月8日,顧方舟的婚事就趕在起身赴蘇前7天完成了。要知道,那時赴蘇的人中,大多有顧方舟這樣的問題,但鮮有單位出面解決。廖所長的關懷,像春風一般吹進顧方舟的心里,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拼命學習,才對得起所長的愛護,才能有臉見江東父老啊1
1951年7月,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375位優(yōu)秀青年云集北京。在他們當中,既有戰(zhàn)功卓著的紅軍將領,也有意氣風發(fā)的高中學生:既有躊躇滿志的年輕干部,也有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已經40多歲了,而年齡最小的,還不到20歲。《人民日報》不無驕傲地描述:“此次留學生中大部分是具有長期革命斗爭歷史的革命知識分子。”
24歲的顧方舟也在其中。
在北京飯店,周總理親自參加了為顧方舟等人舉辦的歡送宴。在這座被稱為北京十大建筑之一的飯店里,周總理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將祖國人民的全部期待歸結為16個字:“責任重大,任務艱巨,努力學習,為國爭光。”
他語重心長地說:“你們每一個人出去學習,國內要花培養(yǎng)30個農民的錢,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見大家一臉的嚴肅,他又笑了笑,說:“爭取考5分,如果考4分在黨支部要受批評,考3分的話自己背著鋪蓋卷回來。”
臨行前,周總理又親自前往火車站送行。375位青年如同即將上戰(zhàn)場的士兵,氣宇軒昂,排列得整整齊齊。他們內心涌動的不是離別之愁,而是報效祖國的決心,對未來的期待。
留學生活
乘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車后,這375名青年終于來到了蘇聯。他們分別被安置進入莫斯科第一醫(yī)師進修學院、莫斯科機床工具學院等高等院校學習。
由于他們是第一批留學生,雙方政府都經驗不足,還沒有對他們進行系統(tǒng)的語言培訓,僅簡單介紹了蘇聯國情,就將他們匆匆送上了火車,以至于很多人是從火車上的蘇聯列車員口中,學會了第一個俄語單詞。
盡管顧方舟在大連衛(wèi)生所就跟隨葛洛·畢茲夫人學會了只言片語,但這里快節(jié)奏且?guī)в懈鞣N口音的俄語,還是讓他發(fā)了懵:剛剛聽到一個單詞,滿腦子正在猜想是什么意思,老師已經哇啦畦啦地說了一大串,像一陣風從耳邊掠過,后面的話全沒聽清。下課了,同學們像一群興奮的小烏,嘰嘰喳喳地散去。只有顧方舟一個人茫然地瞪著眼睛,望著老師發(fā)呆。筆記本上,只記下了零零落落的幾個單詞,像是一幅丑陋的涂鴉,嘲笑他的無能。
一位曾在莫斯科第一醫(yī)師進修學院學習的留學生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第一天在教室里上課,老師在黑板上連寫帶說。我不知其他同學能聽懂多少,反正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懂。一堂課快結束時,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兩個俄文字后就走了。我們幾個聽課的還呆坐著沒有反應。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回宿舍趕緊查字典,原來黑板上寫的是“下課”。
生活中,顧方舟也遇到了很多問題。且不說難以適應國外的飲食,即便是在食堂點餐,他也根本看不懂菜單,只好拿手亂指一通,常常鬧笑話。乘車時,他看不懂站名只好一站一站地數,才不至于出錯——至于坐過站或者沒到站就跳下車,更是常有的事。
為了解決語言這一巨大難題,顧方舟買了一本俄漢詞典和一套可以隨身攜帶、背單詞的小卡片,瘋狂地學習俄語。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如今是最艱難、最需要勇猛頑強的時刻,一旦沖過語言這道地雷陣,前面就會一馬平川。
這一段時間,簡直比戰(zhàn)爭年代的饑寒困苦還要艱難很多。每天,他都要花大量的時間背單詞——走路、吃飯、乘車、去衛(wèi)生間——但凡清醒的時刻,他都一頭扎進俄語的汪洋大海中。
我國政府很快意識到第一批留蘇人員面臨的困難。1951年,在蘇聯考察的林伯渠在接觸了大量留學生后,向周恩來建議道:“以后若再派學生去蘇聯,須先在國內進行預備教育6個月或多一些時間(或到蘇聯后,先集中教育一個時期)。首先教俄文拼音會話。”這為后來留蘇預備部的成立奠定了基礎。
而對顧方舟等第一批留蘇生,政府幫他們組成了俄語學習小組。顧方舟和在莫斯科的沈漁郵、鄒賢華、王錦江組成了一個小組,由一個蘇聯女教師輔導俄語。他們一起讀書、一起背單詞,互相鼓勵,讓枯燥的語言學習有趣了許多。
顧方舟去得最多的,就是蘇聯醫(yī)學科學院的圖書館了。這是個并不出名的圖書館,與享譽世界的蘇聯國立列寧圖書館(現名俄羅斯國立圖書館)比起來,這里要狹小很多,藏書遠遠不及,甚至很多莫斯科人都未必聽過它的名字。然而,這里卻成了顧方舟眼里的天堂:那一本本醫(yī)學書,猶如一座儲存量巨大的金礦,極為豐富的知識儲藏令他震撼不已。當他以朝圣般的心情翻開一本書時,滿眼的俄文不再枯燥乏味,而成了一個個跳動的音符,讓他全身心都歡快起來。為了能在圖書館有一席之地,每天早晨,天還是漆黑的,他便早早地起床,拿起一塊黃油面包便匆匆趕往圖書館。偶爾去遲了,沒了座位,他便站在高高的書架邊,一站就是一整天……
就這樣,顧方舟通過刻苦努力,僅僅半年時間,就熟練掌握了發(fā)音頗難的俄語。
顧方舟攻讀研究生的地方,是蘇聯醫(yī)學科學院病毒研究所。蘇聯醫(yī)學科學院是蘇聯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期成立的,如今已是蘇聯醫(yī)學科學的最高領導機構。
顧方舟的導師是蘇聯著名的腦炎病毒專家列夫科維奇教授。她是一位和藹的老太太,個子不高,眼睛深深地凹陷,散發(fā)著智慧的光芒,眼睛兩側的魚尾紋沒顯老態(tài),反而讓她看上去非常誠懇、溫和。她的實驗室里大多是蘇聯女研究生,除顧方舟外,只有一名來自朝鮮的男同學。列夫科維奇實驗室研究的是乙型腦炎。
顧方舟每天的工作圍繞著乙型腦炎病毒展開:研究病毒的特性、病毒在人體中的活動規(guī)律、如何殺滅病毒……穿上實驗服,他就仿佛披上了戰(zhàn)袍,在顯微鏡下的世界里戰(zhàn)斗。
顧方舟最陶醉的,還是自己工作時的狀態(tài):專注、認真,似乎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和顯微鏡下的微觀世界。他特地喊來照相師,將他工作時的情景記錄了下來:他穿著潔白整潔的實驗服,戴著白色的圓形實驗帽,一手操作顯微鏡,一手拿著筆認真地記錄著。他雙眼凝視著顯微鏡的鏡筒,神情專注、投入,嘴角浮現出陶醉的微笑。
照片洗出后,他興奮地將它寄給了遠在大連的妻子。他和以莞已經4年沒見面了,1400多個日日夜夜,匯成了一條思念的長河。快了,快了,自己即將學成而歸,就要見到美麗的妻子了!
脊灰橫行
1955年9月,顧方舟學成回國。這一年,一種怪病侵襲了江蘇南通,全市1680人突然癱瘓,大多為兒童,466人甚至死亡,病死率高達27.75%。隨后,這種怪病迅速蔓延,青島、上海、濟寧、南寧……怪病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咆哮著吞噬了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
與疾病同時蔓延的,是大面積的恐慌,一時間人人談之色變。在發(fā)病率最高的南寧,家家戶戶把門窗關得死死的,任憑孩子百般央求,家長也不讓他們踏出家門半步。
根據臨床表現,醫(yī)生們很快確定,這如洪水猛獸般的疾病,就是脊髓灰質炎,也稱小兒麻痹癥。
脊髓灰質炎(簡稱“脊灰”)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埃及的一塊距今3500多年的浮雕上,就有脊灰的最早記錄——一位年輕祭司的一條腿萎縮了,與脊灰的癥狀相似。1789年,英國醫(yī)生伍德胡德作出了世界上第一例脊灰的臨床描述。1921年,后來當上美國總統(tǒng)的羅斯福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后,忽然雙腿麻痹,經診斷是患了脊灰,從此癱瘓。
在顧方舟所著的科普文章《怎樣預防小兒麻痹癥》中,他生動地描述道:
小兒麻痹癥是由一種病毒引起的急性傳染病。在自然的條件下,這種病毒只能使人發(fā)生小兒麻痹癥,因此叫作人類小兒麻痹病毒。這種病毒很小,小到比頭發(fā)絲還細幾十萬倍。用最好的光學顯微鏡也看不到它,只有在電子顯微鏡下放大幾萬倍,才能看到一個個圓形的病毒。
小兒麻痹病毒雖然很小,但是對人的危害卻很大。由于這種病毒的傳染性很強,幾乎每個孩子遲早都可能受它的感染。在我國,這種病多半發(fā)生在夏秋兩季,得這種病的多半是六個月到七歲的小孩子。
小兒麻痹病毒是怎樣跑到人的身體里去的呢?它侵入到人體的主要途徑是通過胃腸道。病毒從健康帶毒者或者小兒麻痹癥病人的大便里排泄出來以后,污染四周環(huán)境,比如地板、玩具、家具,別的孩子摸了這些東西,就會把病毒沾到手上,再用手拿東西吃,或是把手指頭伸到嘴里的時候,就把病毒吃到肚子里去了。病毒通過胃進到腸子里,就在腸子里繁殖起來。
脊灰通過病毒從消化道傳染,一般破壞脊髓神經,從而導致四肢不同程度的癱瘓。嚴重的,甚至破壞延髓的呼吸中樞,使患者的呼吸肌無力,產生呼吸麻痹而死亡。肺本身沒有肌肉,而是依靠呼吸肌規(guī)律工作來保障人的正常呼吸。呼吸麻痹后,肌肉便無法再保障人正常呼吸。僥幸存活的,也要依靠一種叫作“鐵肺”的笨重設備輔助呼吸。
“鐵肺”實際上是當年的呼吸機,由一位叫德林克的哈佛教授發(fā)明。這是一個鐵匣子,有1.87米長,1.65米高,1.12米寬。它的前端是一個橡皮軟墊圍著的嘴。德林克把病人放在氣密箱中,病人的頭通過一個柔軟的氣密領露出箱外。用泵使氣密箱里的氣壓產生有節(jié)奏的升降,使胸腔進行有規(guī)律的擴張,可以代替呼吸肌肉工作,維持患者生命。
1936年春,一位名叫史奈特的美國年輕人在中國患了脊灰,脖子以下的肌肉開始癱瘓,無法用肌肉呼吸。而恰巧北京協和醫(yī)院存有全國唯一一部“鐵肺”,拯救了他的生命,轟動了全國。史奈特一直活到了1954年,經常出現在美國的報紙、雜志中。除了幾乎禁閉在呼吸機的狹小空間里,他對于生活有著跟正常人一樣的追求,1939年他結了婚,后來有了三個兒女。
脊灰至今無法治愈,只能預防。但得了脊灰的患者不愿放棄生活的期望,紛紛趕往大城市尋求治療,祈盼大城市的名醫(yī)能夠挽救自己的生活。一時間,全國出現了很多“背包族”:父母們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殘疾,就背著幼小的孩子到城里遍尋名醫(yī)。
有一位母親,遍訪名醫(yī)無果后,帶著最后的希望,來到了北京的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病毒學研究所。在這里,她找到了脊灰研究室主任顧方舟。
“顧大夫,您把我的孩子治好吧。他以后還得走路,參加國家建設呢。”一看到穿著白大褂的顧方舟走出實驗室,她便如見到救星一般,眼睛里閃動著希望的火焰。她緊緊地攥著顧方舟的胳膊,充滿期盼地看著他,仿佛他的口中能蹦出令她寬慰的解藥。
顧方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他看了看孩子,眼睛撲閃撲閃的,很是機靈,身子卻癱瘓了。這么小、這么可愛的孩子,就成了殘疾人,不能和伙伴們自由地玩耍了,不能在陽光下歡快地奔跑了,這是多么殘酷的現實!
但是自己又能幫助孩子什么呢?病毒對脊髓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即便是國外最項尖的醫(yī)生,都難以改變他殘疾的命運。
顧方舟難過地低下了頭:“同志,抱歉,目前我們對這個病還沒有治愈的辦法。”他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后兩個字時自己都聽不見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母親眼中希望的火焰漸漸熄滅,卻不能伸出援手,是多么的悲痛和無助啊!
這位母親兩眼無神,卻仍在不斷地哀求著:“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兒子吧!救救我的兒子吧!”也許在她的眼中,顧方舟早已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科研工作者,而是自己這些日子的信仰,是命運之神。
“完全治好這個病,難……你只有去醫(yī)院,找整形科的大夫,恢復一定的功能……”顧方舟難受地寬慰道。他知道,自己是研究脊灰的專家,他的這些話無疑是給這個孩子宣判了死刑——他要在癱瘓中度過一生啊!
這位母親癱坐在長椅上,就像世界崩塌了一般,原本堅毅的眼睛已沒了神采,呆呆地望著地面。
顧方舟心里一樣難受。這位母親恨不得讓她自己癱瘓來換取兒子健康的眼神,看著多讓人心酸,多讓人內疚!人家千里迢迢來到北京,最后居然找到了這里,而自己不但不能幫到她,還掐滅了她最后的希望。可自己能做什么呢?這病,在全球都不能治愈啊!只有盡快研發(fā)出疫苗,讓別的孩子遠離這個疾病!
最終,顧方舟也不知這位母親是否去了整形科,他只知道,這位母親在研究所的椅子上,呆坐了好久,好久……
然而,顧方舟內心的火焰已經升騰,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攻克脊灰,讓這些被疾病折磨的家庭重見光明!
再至蘇聯
面對日益嚴重的疫情,顧方舟心急如焚。他在1959年給上級的報告中憂心忡忡地寫道:
如果脊髓灰質炎的發(fā)病率不高,預防工作可以慢些開展,但如今脊髓灰質炎的發(fā)病率很高,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有朝一日終會在某年某地來一個大爆發(fā)。1947年柏林市的大爆發(fā)(發(fā)病率78.1/10萬人)應該作為我們的前車之鑒,事實上1955年我國南通、1956年溫州的大流行已經向我們敲起了警鐘。
1959年3月,衛(wèi)生部決定派顧方舟等4人到蘇聯考察脊灰疫苗的生產工藝。
所謂疫苗,就是人使用之后,可以對傳染病產生免疫力,從而阻斷傳染病發(fā)生和流行的生物試劑。
當時,疫苗主要分為減毒活疫苗和死疫苗兩大類。減毒活疫苗,是減少病原體毒性,使之既能激發(fā)人體產生持久的免疫力,又不會讓人體生病;死疫苗又叫滅活疫苗,是將病原體殺死而制成,但也能激發(fā)人體的短暫免疫力。
1953年,在美國脊髓灰質炎基金會的支持下,索爾克醫(yī)生在實驗室里成功地培育出了全部三種脊髓灰質炎毒株。索爾克把病毒殺死制成疫苗,并在患脊髓灰質炎康復的兒童身上進行了實驗,結果證實實驗者血液中脊髓灰質炎抗體增加了。接著,索爾克在自己、妻子和孩子身上進行了接種實驗,他們體內出現了相應的抗體,并且沒有患上脊髓灰質炎。1954年,美國有200萬兒童接受了索爾克的疫苗實驗,結果表明,這種疫苗保護兒童免受脊髓灰質炎侵害的有效率為80%~90%。
在索爾克研究滅活疫苗之前,世界上已有三個研究小組在研究減毒活疫苗。其中,美國的Sabin教授的三個型“脊灰”病毒的毒力最低。不久,美國的Salk教授就成功研制出了死疫苗,效果不錯,已在美國批準上市了。蘇聯也掌握了死疫苗的生產工藝。
衛(wèi)生部了解到這一情況后,決定派顧方舟出國了解具體情況。鑒于當時惡劣的中美關系,派人赴美考察顯然不現實。于是,顧方舟又一次被派往蘇聯,和他一起去的,還有三位年輕的科學家。
此時的中蘇關系,已經遠不如當初那般甜蜜。
因此,當顧方舟再次踏上蘇聯的土地時,接待他的官員,不再有當年的熱情和真誠,即便是一些對時局并不了解的蘇聯人,對他們也是滿臉的提防和謹慎。
同行的另外三位年輕的科學家也對蘇聯人的態(tài)度惱怒不已。但是,顧方舟深知自己肩負著國家交付的任務,怎能因個人受了冷落而棄責任于不顧呢?他安慰著那三位第一次來蘇聯的科學家,囑托他們不要計較個人的榮辱,只需認真考察。
不料,剛到蘇聯血清疫苗研究所,所長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他對顧方舟傲慢地說:“顧,有些事我要給你說清楚。根據中蘇協議,你可以來這里考察,但是有些東西是保密的,不能透露給你的。”
顧方舟一聽,就知道這個所長有意讓自己難堪,自己若唯唯諾諾,反而露了怯。他用一口熟練的俄語毫不客氣地反問道:“所長先生,請問我來這兒考察,什么東西是可以透露的,什么東西不能透露?”
研究所所長絲毫沒有料到顧方舟競能有禮有節(jié)地反擊,一時間愣在了那里,說不出一句話來。根據中蘇協議,研究所所長需毫無保留地介紹疫苗的研發(fā)、生產情況,他只是嚇唬嚇唬顧方舟等人讓他們知難而退而已,又怎么能真的承認有“不能透露”的?研究所所長只好承認自己的“口誤”,向顧方舟道歉。
顧方舟便開始了他的考察。
比起8年前剛來蘇聯時的手足無措,如今顧方舟已經駕輕就熟了。盡管蘇聯并沒有直接從事死疫苗的研發(fā),但他們有大量關于死疫苗研發(fā)和生產的資料,足以滿足顧方舟一行的需求。
脊灰的防御有兩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在腸道,第二道防線在血液。第一道防線能夠防止人感染病毒,第二道防線能防止侵入的病毒產生毒力。
但是,死疫苗只能產生血液免疫,不能產生腸道免疫。也就是說,Salk的疫苗只能保護已經感染病毒的患兒不發(fā)病,但不能阻止脊灰病毒在人群中的傳播。
Salk疫苗需要注射3次,每隔一個月注射一次,有時甚至需要注射4次,每次的注射費用都很高昂(高達5美元),這對政府來說是筆沉重的負擔,這對幅員遼闊、當時財政拮據的中國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此外,中國也沒有生產死疫苗的能力。生產死疫苗所需的“199培養(yǎng)基”,國內尚無廠家生產,全部需要進口,價格十分昂貴。就連最普通的、高純度的蒸餾水,雖能保證科研用,但無法進行大規(guī)模生產……
顧方舟對得到的信息憂慮重重:如果這樣,即使完全掌握了死疫苗的生產工藝,國家也無力承擔如此龐大的開銷。
于是,他便開始頻繁接觸蘇聯研究所的科研人員,以前的蘇聯同學更是他重點了解的對象。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得到了一個令他興奮不已的消息:世界上不僅有死疫苗,還有活疫苗!
原來,美國人也意識到了死疫苗存在的問題。在Salk研究死疫苗的同時,美國同時有三個研究小組在研究減毒活疫苗。其中,Sabin教授用了9000只猴子、150只猩猩進行研究,發(fā)現了脊灰病毒的致病機理,所制得的疫苗毒力低且穩(wěn)定,獲得了初步認可。
我國要用活疫苗
此時的莫斯科正值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jié),整個城市仿佛置身于森林之中,幽深的樹木和繁華的街道相映成趣。顧方舟的心情是愉悅而急迫的,就像一個剛買到畫筆的畫家,迫不及待地尋找可以作畫的畫紙,又像一個有了靈感的作家,恨不得把所有的想法立刻書寫出來。
顧方舟得知莫斯科正在召開脊髓灰質炎疫苗國際會議后,立刻趕了過去。
在會上,支持活疫苗的人與支持死疫苗的人進行了激烈辯論,雙方各不讓步,讓會議一度陷入僵局。在他們的爭論中,顧方舟了解到這兩種方法的優(yōu)劣性:死疫苗昂貴、效果不佳,但安全;活疫苗便宜,但有效性和安全性尚未證明。
顧方舟敏感地意識到,這個是關于疫苗生產的技術路線的問題。兩種疫苗代表了兩種技術路線。若決定用死疫苗,雖可以直接投入生產使用,但國內無力生產:若決定用活疫苗,成本雖只有死疫苗的千分之一,但得回國做有效性和安全性的研究。
顧方舟判斷,根據我國國情,只能走活疫苗路線。他一刻都不敢耽擱,一散會就立即趕回住處,往國內寫信匯報在蘇聯的考察情況。
在信的結尾,他加上了自己的判斷:我國不能走死疫苗路線,要走活疫苗路線。
寫完匯報信后,他立即向大使館奔去。他知道自己手中這封信的分量,也許從這封信開始,就有千千萬萬的家庭不再受脊灰的威脅了!
顧方舟是向時任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副院長的沈其震匯報的。沈其震是中國科學院第一批院士,做事干練,戰(zhàn)爭時期幫助共產黨搞到了大批醫(yī)療物資,解放后一手創(chuàng)建了中央衛(wèi)生研究院(后改名為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并在逆境中迅速打開了局面,是一個又紅又專的技術干部。他曾在訪問蘇聯期間,與顧方舟見過面,顧方舟是他的隨團翻譯。
沈其震收到顧方舟的信后,立刻召開黨委會討論,并將情況匯報給了衛(wèi)生部。衛(wèi)生部給蘇聯保健部打了電話,希望能更多地了解兩種疫苗的情況,蘇聯保健部卻敷衍道:“你們的顧方舟不是在我們這兒嗎?你問他去吧!”
于是,顧方舟收到了這樣的回信:支持你的建議,但兩種疫苗都要了解,回國匯報。就這樣,顧方舟的任務,從了解死疫苗生產工藝,變成了死疫苗、活疫苗都要了解。
到哪里了解活疫苗呢?這個對他暗暗提防的血清疫苗研究所是生產死疫苗的,再待下去也不能有更多信息,只能另尋他處了。他的思路很快延伸到Sabin教授贈送的疫苗上。
疫苗送給了誰?顧方舟帶著疑惑,詢問了蘇聯的朋友。令他十分驚訝的是,得到Sabin疫苗的蘇聯科學家不是別人,正是蘇聯醫(yī)學科學院脊灰與病毒性腦炎研究所的丘馬可夫教授,自己留學蘇聯期間的導師!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令人愉快的消息一掃連日來的疲憊,讓顧方舟身心都舒暢起來。他的心已經飄到了研究所,回想著當年與導師和同學們一同實驗的場景。
他馬不停蹄地趕往蘇聯醫(yī)學科學院。門口的那棵高大的白樺樹好像早在等待故人了,粗大挺拔的樹干像鐵臂似的伸向天空,宛如闊別了多年的老友與之招手。
顧方舟得知,丘馬可夫教授正在國外開會,沒法與他見面了。但他和丘馬可夫教授取得了聯系,恩師二話沒說,大方地將Sabin原制疫苗贈送了一些給他,還擔心他不夠用,又多送了3000人份蘇聯自產的活疫苗。
這份飽含蘇聯朋友深情的禮物,讓顧方舟深受感動。
I期臨床試驗主要觀察疫苗對人體是否安全,有無副作用,只需少數人受試。Sabin教授正是困在了這一步,難以前進。
對顧方舟來說,這也是他最難邁出的一步。盡管動物實驗已經證明了疫苗的安全,但人和動物有著相當大的區(qū)別。對動物安全的,對人未必安全,只有在人身上測試通過,疫苗才算真正安全。
這是一個自強、忍耐、奉獻的年代。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顧方舟和同事們決定自己先試用疫苗。
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方面是由于自己對疫苗有充分的信心,另一方面是為國奉獻的情結深深地影響著他,讓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冒著有可能癱瘓的危險,顧方舟喝下了一小瓶疫苗溶液。疫苗溶液沒有顏色,看上去和白開水差不多,但比白開水要苦,顧方舟幾乎是一口氣把它喝進了肚子。
隨后便進入了觀察期。他終于能夠放下手頭的工作,進行短暫的休息了。他似乎毫不擔心會有什么不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由……
果然,一周過去了,顧方舟的生命體征平穩(wěn),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然而,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因為他面臨著一個他一直擔憂的問題—成人大多本身就對脊灰病毒有免疫力,即使疫苗有毒,也難以被感染。而這疫苗是要給孩子服用的,所以必須證明疫苗對小孩也安全才行。那么,找誰的孩子進行試驗呢?又有誰愿意把孩子交給顧方舟試驗呢?如果疫苗有毒,一家人就被毀了啊!
望著已經進展至此的科研項目,顧方舟咬了咬牙,毅然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讓自己剛滿月的兒子參加臨床試驗!
顧方舟的兒子剛剛滿月,粉嘟嘟的,瞇著眼睛,時而凝視著顧方舟,時而吸吮自己的手指頭。這個鮮活的生命,讓家中充滿了活力和希望。
如今,要拿兒子做試驗對象,妻子要是知道了,不知會發(fā)多大的火。盡管他深知妻子對自己工作的支持,但他的行為,不是一位母親所能承受的呀……
“不,我不能告訴以莞!”想到這里,顧方舟決定偷偷給孩子服用疫苗,獨自承擔有可能面臨喪子之痛的巨大壓力。他對后果很清楚,如果疫苗不安全,孩子輕則癱瘓,重則死亡……
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專注于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顧方舟過得尤為艱難。白天做科研,他就把兒子帶在身邊,一步也不敢離開,生怕一不留神就發(fā)生了不測。夜深人靜時,顧方舟更加不敢大意,他守在孩子的床邊,等到孩子甜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才敢洗漱就寢。
紙包不住火,丈夫拿兒子做試驗的事還是被妻子得知了。面對妻子的質問,顧方舟只好小心地承認了。讓他欣慰和感動的是,經過他的耐心解釋,妻子不但沒有怪罪他,還寬慰他兒子一定會平安的。
在顧方舟的感召下,同事們也紛紛給自己的孩子服用了疫苗。這些初為父母的年輕人,用一種看似殘酷的執(zhí)著表達著對國家、對人民、對科學的愛。這是科學史上值得記載的壯舉,也是新中國成立后,輝煌史詩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每天早晨,顧方舟和同事們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孩子現在怎么樣了?”此時此刻,這些孩子不再只屬于自己的父母,也屬于大家。從同事們的微笑中,顧方舟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他對疫苗的安全性有了更大的信心。
測試期慢慢過去了。面對孩子們一張張依然燦爛的笑臉,顧方舟和同事們喜極而泣、相擁慶祝:疫苗是安全的!努力沒白費,疫苗是安全的!
幾乎與此同時,世界上其他國家的脊髓灰質炎疫苗的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這進一步鼓舞了顧方舟。
1960年,在成立了專門機構、制定了研究方案后,2000人份的疫苗在北京投放,城市中7歲以下的兒童成為臨床II期試驗的受試者。
而對于顧方舟來說,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分析醫(yī)生們反饋的數據。
首先,讓他更為放心的是,根據對服苗兒童的觀察,沒有發(fā)現發(fā)生麻痹型脊灰的情況。也就是說,疫苗被更多的兒童證明是安全的,這也證實了顧方舟在I期試驗時得出的結論。這些孩子服疫苗后的反應,最多只是有一些低熱,一兩天就退了,這是服用大多數疫苗都可能有的正常表現;有的孩子還有一些輕微反應,比如拉肚子、惡心、肚子疼等,也在兩三天內自行痊愈了。
我們已經知道,疫苗的作用是激發(fā)人體產生抗體,人本身沒有脊灰抗體,也就是脊灰抗體陰性。使用了疫苗后,如果人體內產生了抗體,即由陰性變成了陽性,我們就稱之為“轉陽”。疫苗的轉陽率,就是說該疫苗能夠使百分之多少的人轉陽,這是評價疫苗效果的重要指標,自然也是顧方舟非常關注的數據。
在分析反饋數據的過程中,令顧方舟欣喜的是,疫苗的效果很好。根據血清學的研究結果,I型、II型活疫苗中抗體轉陽率均在90%以上,Ⅲ型略低,但也高達75%~82%。這表示疫苗是非常有效的,絕大多數人都能產生脊灰抗體,從而抵抗脊灰疾病。
這一研究成果,標志著II期臨床試驗取得圓滿成功。顧方舟立即著手試驗的最后一步——Ⅲ期臨床試驗。
Ⅲ期臨床試驗,是對疫苗的最終大考:流行病學檢測。
流行病學效果是檢驗疫苗最終的也是最重要的指標。
顧方舟將受測人群從2000人一子擴大到450萬人,在北京、天津、上海、青島、沈陽等大城市展開了試驗。選擇這些大城市的好處是,能夠快速、高質量地分發(fā)疫苗和收集數據。
經過近一年的密切監(jiān)測,顧方舟得到了這450萬小兒服用疫苗后的流行病學數據。對數據的分析表明,各市脊灰發(fā)病率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
此外,過去脊灰流行季節(jié)多是7、8、9月,也就是發(fā)病集中在夏季。而服用疫苗后,全年每個月的發(fā)病率沒有顯著區(qū)別,疾病的季節(jié)性變化不再明顯。在上海、天津和青島,脊灰的流行高峰基本消失了。
于是,顧方舟得到一個意料之中卻又令人興奮不已的結論:國產疫苗是安全、有效地預防脊灰流行的生物制品!
三期臨床試驗的圓滿成功,表明顧方舟研究的疫苗可以投入生產,給全國兒童服用。他為這個結果已經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冒了太多的風險,做了太多的犧牲,如今,他終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顧方舟的斗志再次燃燒了起來。他和同事們斗志昂揚地進入了最后的攻堅戰(zhàn):疫苗的大規(guī)模生產。然而,當他們鉚足了勁決心大干一番時,卻發(fā)現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要艱難得多。
建設生產基地
早在1958年,衛(wèi)生部派顧方舟去蘇聯考察脊灰死疫苗的生產情況前,政府就考慮到了疫苗的生產問題,決定在云南建立猿猴實驗站,并將這項任務交給醫(yī)科院副院長沈其震負責。那時,沈其震還不知有活疫苗,故而籌建的是死疫苗生產基地。
1958年9月,在顧方舟的陪同下,沈其震將醫(yī)學生物研究所選在了云南昆明西山區(qū)的一個山溝中。1959年1月,國家衛(wèi)生部批準正在籌建的猿猴實驗站改名為醫(yī)學生物學研究所,以此作為我國脊灰疫苗生產基地,并在云南省正式成立了籌備處,負責研究所的籌建工作。
在昆明玉案山上,有一座防空洞,防空洞在半山腰上,從山腳看去,洞口茂密的樹枝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它的影子。洞內有兩三個人高,很是寬敞。這座防空洞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國民黨挖的,它見證了一段屈辱與抗爭的歷史,后來,它被慢慢廢棄了。草木漸漸爬進洞里,泥水和沙石漸漸隱沒了它的土地,當它以為這輩子再也難聞人聲時,一群工人卻住進了這里。
他們是沈其震派到這里修建脊灰疫苗生產基地的建筑工人。
來昆明前,像大多數的國人一樣,他們對昆明的唯一印象就是“四季如春”。可萬萬沒想到,剛下火車,迎接他們的就是漫天大雪,讓他們連打好幾個冷顫。他們可是連避寒的衣物都沒準備就來了,能不凍得直哆嗦嗎?
來不及適應這里的氣候,他們就立刻投入到生產基地的建設中。但他們很快發(fā)現,所面臨的困難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首先,是設計上的困難。當時,北京的設計部門人力緊缺,僅首都的設計任務就已讓他們忙得團團轉,根本無暇承擔生產基地的設計任務。在顧方舟的多方協調下,云南省設計院最終承擔了此項任務。
第二,交通運輸的困難大到幾乎難以想象。他們需要在山上建起一座座房子,所需要的鋼筋建材,昆明幾乎都沒有,所有的材料只能從千里之外的北京運過來。運到火車站以后還要拖到山里。怎么辦呢?沈其震想出了一個辦法:用馬車運。
于是,從火車站至玉案山的路上,人們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一隊馬車馱著大批的建筑材料,浩浩蕩蕩地走在泥濘的路上——這條路也成了名副其實的“馬路”。這樣的場景看似有趣卻飽含辛酸:這條路又遠又難行,泥濘不堪,單靠這些馬車運送成百上千Ⅱ屯的物資,是多么龐大的工作量啊!
更為艱難的是,縱然是效率低下的馬車,也只能將貨物運到玉案山腳下的海源寺,再也無力向上爬了。于是,這些貨物自然要落在小伙子們身上——靠人力背上山去。
玉案山的小伙子們咬著牙,將磚石、鋼筋背在自己濕透了的后背上,再向前幾步,放到自制的小推車中,然后躬著身子一步步往上爬。這200米的高度,從盤山小路運上去,竟要走上四五公里,一趟運下來就腰酸背痛了,顧不上休息,就要匆匆下山,再運第二趟。一天下來,衣服都濕透了,有時候衣服競能結上冰碴,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除了運輸艱難,物資也十分緊缺。
從北京運來的材料,對建設龐大的生產基地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九牛一毛。就拿最常用的水泥來說,北京只提供200袋,也就是10噸,相當于僅能勉強在農村蓋一個90平方米的土房子。至于鋼材、木材,更是捉襟見肘。顧方舟不得不四處奔波,請求各個可能有資源的單位資助一些,東拼西湊才勉強湊足了數。
而生產、實驗所需的科學用品,比這些建材還要難找百倍。比如實驗中最常見不過的培養(yǎng)瓶,也要跑去千里之外的上海購買。有些科學用品買不到,需要調配,更是需要動用各種關系、歷經各種曲折才能搞到。當時的工作人員王志安后來回憶道:
當時的脊髓灰質炎疫苗冷庫因為缺乏氟利昂,幾乎快保持不住低溫了。當時我們非常焦急,如果再不搞定氟利昂,我們生產的疫苗就都廢掉了。
所里派我去北京購買氟利昂,要求我無論如何也要把氟利昂搞來。我來到北京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根本搞不來氟利昂,急得沒辦法,真是要掉眼淚了。
后來有人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找周總理試試。我說,我怎么能見得到總理?那人說,你去打電報,十萬火急告急。我就到了郵電大樓拍電報。郵電局的年輕小伙子說:“你就這點兒事情找周總理?周總理多忙啊,不給你發(fā)!”
我說:“周總理是到過我們所的。而且,如果我們所的疫苗壞了,整個國家的小兒麻痹病人都得不到治療,你可要負責任!”
后來他們也沒辦法,只好給我拍了電報,發(fā)到周總理辦公室去了。晚上我接到了周總理辦公室的電話,讓我去鐵道部找某個人。第二天我去了鐵道部,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至于一些更高檔的材料、試劑,比如消解細胞用的胰蛋白酶、培養(yǎng)細胞的培養(yǎng)基,都需要從美國進口。那時抗美援朝剛結束,中美尚處于敵對態(tài)勢,幾乎是不共戴天的敵人,美國對中國實行禁運,中國在美國出口管制分組中被列入管制最嚴格的級別組(Z組)。顧方舟跑前跑后,通過各種關系,才輾轉買到這些實驗用品。
有些實驗設備連進口都無法解決,只能國內試生產。各種各樣的困難在今天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令人欣慰的是,昆明人民熱情、善良,聽說他們是生產小兒麻痹癥疫苗的,都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幫助。省委的一位處長想盡辦法幫助他們弄到汽車、汽油;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聽說這里缺人建實驗室,也很樂意前來幫忙。當地人的幫助,讓大家心里暖暖的。
聽說了昆明的困難情況,沈其震沉吟許久,給顧方舟撥了電話。他直接而又誠懇地問顧方舟:“你要說句實話,這個到底能不能干?”
他誠懇而堅決地回答道:“困難是有的。但是,這些困難是可以克服的!”
然而,此時的情況根本不容樂觀。中蘇關系幾乎全面惡化,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一怒之下,撤走了全部援華專家,儀器、資料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就地銷毀。原本蘇聯答應幫助建設生產基地,但一夜之間背信棄義,一張圖紙都沒留下就拍拍屁股跑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1959至1962年,恰是三年困難時期。“大躍進”和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讓這三年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最為艱難、最為慘烈的三年。
顧方舟和同事們的生活也非常拮據。令顧方舟心疼的是,每天都有員工眼巴巴地望著他,對他說:“所長,我餓……”然而,當時糧食是買不到的,只能等著國家分配,而國家分配的數量又少得可憐——男同志每天才一斤大米。每天做著粗活、重活,又沒別的東西可吃,光是一斤大米哪里夠?更何況這一斤大米還吃不全——每天只能吃9兩,多出的1兩要存起來,作為戰(zhàn)備。
莫說是顧方舟,即便是當時全國的核心項目原子彈的研發(fā)人員也天天餓著肚子。
在困難時期,顧方舟和同事們一起面對困難,作為領導,他對同事們體貼入微,吃的苦頭甚至更多一些。當時顧方舟的下屬趙玫回憶,他到所里報到的那天,所里只有一輛老的破豐田車在修。顧方舟對趙玫說:“你在昆明住幾天吧,這輛破豐田不知道什么時候修好,過幾天去接你。”
但是,趙玫第二天早上就去報到了。他一大早出發(fā),走到花紅洞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當時沒有東西吃,1961年本來國家就困難,北京咸菜都定量,昆明在那山溝里,簡直苦死了,什么也沒有,只能在山上吃野菜。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哇”的一聲人都跑了,趙玫以為出了什么事,一看原來是打菜師傅說每人再來一勺野菜。
那里的環(huán)境也很荒涼。有狼叫、有豹子跑……有人還曾看到豹子進到托兒所的院子里面去。但是顧方舟就在那立住了腳,帶領大家站住了。
北京所里有個年輕人帶著5個月大的孩子來做科研。孩子要吃米粉,沒有鍋,沒有火,沒有柴,他拿一根小勺在食堂的大灶跟前,煮米粉給孩子吃。他抱著孩子蹲在灶前,拿勺攪一攪,勺子一下子掉了,他就坐在那哭起來了,正好趙玫從那里經過,看著心疼得不得了。
禮拜天早上九點、下午四點開飯。山上的生活很枯燥,每個周末有一次聯歡。顧方舟歌唱得好,他們還一起做游戲。趙玫回憶,顧方舟跟員工是一樣的,沒有領導的架子。干起活來,顧方舟也帶頭,挑東西、搞衛(wèi)生之類的體力活他也干,而且什么累他干什么,都帶頭干。
一次,猿猴室發(fā)生了騷亂:一個飼養(yǎng)員饑餓難耐,競打起了猴糧的主意,偷的時候被發(fā)現了。他被群情激奮的群眾扭送到顧方舟面前。
顧方舟打量著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他皮膚蠟黃,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顧方舟心里就軟上了一分。他問道:“你為什么要偷猴糧?”
小伙子低著頭,兩手擺在身前,不知放哪兒好。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感,讓他的心顫動不已。許久,他才囁嚅道:“我……我餓……”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顧方舟心里一陣難受。一米八高的大個子,光是那點糧食怎么吃得飽?和畜生爭糧食,疼的是人心啊!他擺擺手,溫和地教育了他幾句,就讓他走了。
9個月后,有19幢樓房,面積達13700平方米的疫苗生產基地終于建成了。生產基地紅瓦黃墻,掩隱在玉案山蔥郁的樹林中。
獼猴繁殖園用高大的墻圍了起來,只有一個狹窄的鐵門可以出入。獼猴是大家去西雙版納的密林里抓的,在當地人的幫助下,他們在蚊蟲密布的老林中,花了一兩年才抓到這些獼猴,現在想來,真是辛酸而有趣。每天,飼養(yǎng)員都要給它們喂水果,猴子間爭食的場景,總讓人忍俊不禁。
疫苗生產樓是這里的主樓,高大威嚴,兩根石柱似有無窮的力氣,將這幢樓撐得筆直。兩柱之間掛著一面大鐘,提醒著進出的人們惜時。看著這面鐘,顧方舟不禁想起家鄉(xiāng)寧波鼓樓上的大鐘,兩地相距甚遠,卻是一致的時間,一同向前邁進著。
叢林中捕猴
實驗動物科學,是一門以實驗動物資源研究、質量控制和利用實驗動物進行科學實驗的綜合性學科。
經過多輪討論,顧方舟等人選擇了猴腎組織來培養(yǎng)脊灰疫苗,這與Sabin教授采用的方法類似。既然選用了猴腎組織,自然需要猴子了。顧方舟所用的猴子,叫作恒河猴。
恒河猴又叫獼猴,是我國最為常見的猴類,它們適應性強,容易馴養(yǎng)繁殖,生理上與人類接近,因此一直是科研中比較理想的實驗動物。
但即便是常見的猴類,也生活在山林中,而在首都北京,哪有足夠的猴子供疫苗生產使用?臨床試驗時所提供的疫苗已是竭盡北京的全力,實在無法再擴大生產了。
怎么解決猴子的來源問題?大家把目光投向了祖國的南方——云南。在西雙版納的茂密樹林里,有數萬只獼猴,云南的獼猴數量比廣西、海南等地的還要多很多。若是抓一些回來飼養(yǎng),就能夠滿足生產的需要了。
1959年3月,顧方舟組織了一支捕猴隊,到邊疆地區(qū)調查云南的猿猴情況。初步調查后,他了解到邊疆地區(qū)有4種猿猴:恒河猴、熊猴、巴斯葉猴(恢猴)和平頂猴。顧方舟等人發(fā)現,以上猿猴的分布地區(qū)甚為廣泛,一般分布在邊疆等人煙稀少的山區(qū),特別是在西雙版納密林中。
1959年10月,顧方舟派人到臨滄專區(qū)、大理自治州等地,再次進行猿猴的調查了解工作。
根據兩次調查結果,顧方舟確定了猿猴的分布區(qū)域。顧方舟請示上級后決定,在猿猴分布較廣的西雙版納地區(qū)開展捕猴工作。
當時,猴子的活動給當地農業(yè)造成了很大破壞,農民已視猴群為當地一害。比如,顧方舟等人親眼看到一塊約8畝的玉米地遭到猴子的破壞,損失達800斤。在臨滄專區(qū)耿馬縣孟撒區(qū),農民反映每年遭猴群破壞的玉米損失達2萬斤。因此,顧方舟組織的捕猴工作受到了當地群眾的熱烈歡迎。
首先擺在顧方舟面前的問題,是要選擇合適的捕猴方法。當時,當地農民在與猴群的長期“斗爭”中總結出不少捕猴方法。顧方舟等人幾乎嘗試了每一種方法。最后,創(chuàng)造了雙圈捕猴法。采用雙圈捕猴法后,捕捉一只猴子的時間縮短為7天,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顧方舟等人以專業(yè)團隊和群眾相結合的捕猴工作方法,用一年時間共捕猴460只,圓滿完成了捕猴任務。
猿猴飼養(yǎng)管理工作也是一項艱巨而又復雜的任務,對當時的中國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課題。
起初,顧方舟等人對猿猴的生活習性、生理病理狀態(tài)、飼養(yǎng)管理等方面缺乏經驗。有的工作人員不敢接近猿猴,對一些兇猛的猴王更是畏怕而不敢捕捉,有的工作人員甚至認為養(yǎng)猴子“沒有前途”。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將生長在深山密林、吃野生食物、習慣熱帶氣候生活的猴子捉來關在猴房里,無疑是非常困難的。
科學飼養(yǎng)
在困難面前,是前進還是后退?這就出現了兩種思想斗爭。為了做好工作人員的思想工作,顧方舟親自示范抓猴以打消大家的畏懼心理。據當時的工作人員陳統(tǒng)球后來回憶:
我去了之后第二天顧老就來看我們了。他個子高高的,非常和藹可親,給我的印象是很平易近人的,很好接觸。過了幾天給猴子做實驗,我們雖然是昆明去的,但是也沒有抓過猴子,第一次抓猴子,不知道怎么抓。我有一個同學抓猴子,一抓猴子就跑了。大家沒轍了,說:“顧大夫,顧大夫,猴子跑了怎么辦?”
他說:“不要緊,大家坐著不要動。”然后他穿上白大衣,就沖過去把猴子直接按住了。
我們那時候每天晚上要工作到夜里一兩點。那時候就做這個,我們剛剛去就按他的規(guī)定,看著他們做,先看懂了,再自己操作。
顧方舟做了長達半年的工作后,初步摸索到了一些管理猿猴的經驗。
當年夏天,很多猴子死于不明原因的傳染病,最終證實是死于痢疾。經過7個月飼養(yǎng)管理工作的實際摸索,顧方舟等人終于基本保證了猿猴的健康,將飼養(yǎng)猴群的傳染病發(fā)病率由起初的36%降低為1%。猿猴飼養(yǎng)水平得到很大的提高,為今后大批飼養(yǎng)猿猴打下了初步基礎,為疫苗生產和科學研究提供了物資保證,同時為生物學方面的研究工作初步積累了資料。有些猴子甚至還出口國外實驗室,“為國爭光”了呢!
又見總理
雖然昆明的生活艱難重重,但只要一投入工作,顧方舟的心就寧靜了下來。那一次次重復的操作,在別人眼中枯燥無聊,對他來說卻是極有魅力、極有召喚力的。那里有祖國的多少期盼啊!在晨光熹微中,他匆匆來到實驗室,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當他拿起試管,那些饑餓和痛苦,便像天邊的云霧那樣,離他很遙遠、很遙遠了。
那幾年,他學術成就頗豐,發(fā)表了二十余篇論文,他主編的《脊髓灰質炎活疫苗研究資料匯編》幾乎囊括了國內外對脊髓灰質炎活疫苗的全部研究。他研究了活疫苗在腸道內的繁殖動態(tài),發(fā)現病毒繁殖最旺盛時期為服疫苗后7~14天。
疫苗能維持人體免疫力的時間,也是疫苗的重要特性。顧方舟發(fā)現,活疫苗至少能維持三年的免疫力,三年后,部分兒童免疫力下降,可能需要再次免疫。
猿猴腦內注射實驗的判定標準,是一直困擾顧方舟的問題,這一問題關系到生產出的疫苗的安全性檢驗。在北京時他們就開展了相關實驗,但因猿猴數量有限、時間緊張,進展甚微。來到昆明后,顧方舟和同事們做了更多、更詳盡的研究,終于制定出了活疫苗腦內試驗判定標準,以判定生產的疫苗是否合格。
他們將原倍和10倍稀釋的疫苗注射進猴腦,共20只猿猴,觀察期為一個月。如果有兩只猿猴出了問題,其中一只出現特異性麻痹,另一只有脊灰病變,則這批疫苗不合格。只有當未出現肢體麻痹癥狀,也沒有脊灰病變,或者僅有一只猴有輕微病變時,這批疫苗才被判為合格。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允許重新進行試驗,稱為重試。若重試正常,則可改判為合格,否則仍是不合格。
經衛(wèi)生部生物制品委員會討論修改,《脊髓灰質炎口服活疫苗制造及檢定暫行規(guī)程》和《脊髓灰質炎口服活疫苗制造及檢定操作細則》正式批準執(zhí)行。這是我國根據自己的研究成果制定的脊灰活疫苗制造和檢定規(guī)程。它指導了后來20多年、數十億人份疫苗的生產和檢定。
1960年的春天,周總理來到了昆明。
周總理是在去緬甸訪問的途中路過昆明的。
路過昆明的周總理,在時任云南省長的劉明輝、外交部長助理喬冠華的陪同下,來到了疫苗生產基地。周總理視察得格外仔細、認真。他彎著腰,細細看著每一樣設備,認真聽著科研人員的介紹。
第二次見到周總理的顧方舟,內心充滿了激動。上一次見面,是在即將赴蘇聯留學時,距今已經10年了。
顧方舟陪同正在視察疫苗的總理說:“周總理,我們的疫苗如果生產出來,給全國7歲以下的孩子服用,就可以消滅掉脊髓灰質炎!”周總理聽了,直起身子,認真地問道:“是嗎?”“是的!”顧方舟拍著胸脯道,“我們有信心!”
周總理開心地笑了,打趣道:“這么一來,你們不就失業(yè)了嗎?”
顧方舟也被總理的情緒帶動起來,他緊張的心放松下來,說道:“不會呀!這個病消滅了,我們還要研究別的病呀!”
周總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許道:“好!要有這個志氣!”總理又來到了離心間,對這里產生了濃厚興趣,駐足不前。
顧方舟趕忙介紹:“總理,這里是離心間,是用來分離比重不一樣大的物質的。”
周總理點了點頭,問道:“這里的儀器是進口的嗎?”
顧方舟自豪地說道:“這里的大多數儀器,都是國產的!”
周總理笑了笑,走到了正在工作的離心機前。他又問:“這個離心機呢?”
周總理指的這臺離心機,恰巧是德國生產的。離心機通過高速旋轉達到離心效果,現在我們選購洗衣機很在意電機,電機越強、一次洗的衣服越多,與之類似的是,功率對離心機也非常重要。顧方舟曾經試圖用國產的離心機,但試用之后發(fā)現國產離心機功率太小,而顧方舟之前從蘇聯帶回來的那臺又無法滿足生產需要,只好費盡心思從德國進口了一些。”
顧方舟低下了頭,小聲說:“這臺離心機是西德生產的。”周總理又細細看了一眼,嘆道:“這西德的離心機,還是比國產的要好一些。”
顧方舟心里挺難受,為什么我們國家就不能生產一臺好的離心機,讓總理感到欣慰呢?
似乎是周總理帶來了春風,此后幾年,李先念主席、朱德委員長、陳毅副總理先后視察了這個山溝里的研究所。陳毅來時,大家想起了當時未能與周總理合影的遺憾,就大著膽子,要求和陳毅合影。
1960年5月,衛(wèi)生部從全國抽調62人,成立生產研究小組,顧方舟任組長,并制定具體生產及研究計劃。在工作計劃中,他們制定了生產時間表:
6月領導核心組同志前往昆明進行籌備工作。
7月集中各單位參加疫苗生產人員到昆明,一邊建立實驗室,一邊學習,一邊試生產。
8月完成研制任務。
9月正式開始生產。
1960年10-12月 完成2000萬人份疫苗任務。
1961年1-4月 完成8000萬人份疫苗任務。
1961年5月-1962年4月 完成2億人份任務。
根據衛(wèi)生部制定的工作計劃,顧方舟開始了疫苗的研制。
起初,疫苗的生產并不順利,最開始試生產的七八批疫苗都沒有通過檢驗。疫苗通不過,就要面臨停產,辛辛苦苦的前期工作就要毀于一旦,這可怎么辦?顧方舟沒有干著急,而是耐心尋找出問題的環(huán)節(jié)。經過細心排查,他發(fā)現,沒有通過檢驗是因為疫苗發(fā)生了變異,變異的原因是生產基地的恒溫箱溫度不夠高,比要求的30℃以下還低了十幾攝氏度。
經過多次實驗探索,他們終于成功地在恒溫箱中解決了病毒的傳代問題,為疫苗的生產鋪平了道路。
1960年11月,顧方舟正式投入疫苗生產工作。但是,實際生產遠遠算不上一帆風順,如1960年由于供電情況不好,他們只好“白天有電白天干,黑夜有電黑夜干”。同時,他們面臨人員少、經驗不足、有的設備尚沒安裝就緒、任務繁重等困難。不過,在所有人員的努力下,他們竟然在一年的時間內勝利完成了1960年和1961年生產小兒麻痹減毒活疫苗共3500萬人份的任務,且全部疫苗均經生產部門和國家檢定部門檢定合格。這標志著我國疫苗的研究和生產事業(yè)有了進一步發(fā)展,為我國將來控制小兒麻痹疾病開辟了道路。
1964年,顧方舟進一步制定了《脊髓灰質炎口服活疫苗制造及檢定暫行規(guī)程》,同年11月衛(wèi)生部批復,從此脊灰疫苗正式投產。顧方舟主持制定的這一規(guī)程,50年來經不斷完善沿用至今,保證了幾十億人份活疫苗的質量。
此后,疫苗逐漸向全國推廣。1965年,全國農村逐步推廣疫苗,從此脊髓灰質炎發(fā)病率明顯下降。
1978年,我國開始實行計劃免疫,而顧方舟正是免疫方案和計劃免疫策略的研究者和制定者。該方案是顧方舟和同事們在研究了腸道病毒對活疫苗病毒在小兒腸道內繁殖的影響、三個型活疫苗最佳服用程序、免疫力維持時間、新生兒服用活疫苗免疫效果、免疫劑量與免疫反應的關系等后制定的。
推行計劃免疫后,我國脊灰病例數繼續(xù)呈波浪形下降。1983年,全國報告脊髓灰質炎病例3296例,發(fā)病率為0.3/10萬,1988年達最低水平,僅報告667例。1990年,全國消滅脊髓灰質炎規(guī)劃開始實施,在各級政府的領導和有關部門的參與下,動員全社會力量,加強計劃免疫,取得了明顯效果。此后幾年,病例數逐年快速下降,自1994年9月在湖北襄陽縣發(fā)生最后一例患者后,至今沒有發(fā)現由本土野病毒引起的脊髓灰質炎病例。
2000年7月,經國家消滅脊髓灰質炎證實委員會證實,并由中國政府致函世界衛(wèi)生組織西太平洋區(qū)主任,確認中國已經成功阻斷了本土脊髓灰質炎野病毒的傳播,實現了無脊髓灰質炎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