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別人煮飯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你在電視里教人煮飯，別人在視頻里批評你教人煮飯，我等在網上看批評別人煮飯的視頻。

我們從父母那里學來的事情，長大以后很多都會被我們拋棄。他們的時代跟我們的非常不同，來自他們的趕時髦談戀愛的經驗，在我們完全不能用。煮飯則可能是極少數我們從父母那里學來，并毫無質疑全盤接受的技能。不僅如此，我們還自然地奉從父母那里學來的煮飯方式為唯一的真理，如果自己日后有了孩子，也會教他們那樣煮飯。

我小的時候，大米是幾十斤上百斤從糧店買來的，質量不均，時好時壞，有時洗米之前還要把其中的沙石揀出來。張愛玲說在公寓跟媽媽和姑姑一起住時，也要自己洗米煮飯。為了防止大米生蟲，往米里摻胡椒，做飯以前要把胡椒揀出來。一次她把一條肥白的肉蟲的頭當成了胡椒捏起來，發現以后大叫一聲把米丟開。看來這個大米防蟲的方法并不管用，不然張愛玲怎么會把蟲子當胡椒。

張愛玲說她媽媽教她煮飯、用肥皂粉洗衣、說話時看人眼色、點燈之后記得拉上窗簾。張愛玲的媽媽和姑姑都是大小姐，不過有過出洋的經驗，想必是那時學會的照料自己。公寓開電梯的人常常在后院天井生個小風爐烙餅炒菜，也教過她如何煮紅米飯：燒開了，熄了火，停個十分鐘再煮——又松，又透，又不塌皮爛骨。

BBC的一檔美食節目中，印度裔女主持在電視上教煮米飯，大米沒洗就放進一大鍋水里煮，煮個半熟撈到篩子里沖洗，然后再蒸。一個馬來西亞華裔喜劇演員編了一個視頻段子，把這種煮飯方式挖苦得體無完膚。后來兩個人相見甚歡，印裔女主持承認自己煮飯也不是那樣煮的，BnwPiRc9/lf2p0+xtEanzXXYecNcc2qBcN3Y5RlJCK4=而是照媽媽教的方法煮;節目上的煮法是節目的設計，她不過照葫蘆畫瓢而已。這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印度裔和馬來西亞裔會煮飯的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祖傳的煮飯方式才是正確的，雖然二者很不一樣。那些虔誠收看美食節目并真的打算照著煮飯的人，反正也不知道飯好飯壞，總都能吃下去。他們其實也就是吃過超市買的凍披薩以后看看烹飪視頻，聞一點通過互聯網傳播的香味，沒有人真的會照著電視介紹的方法煮飯的。

我剛出國的時候，嫌電飯煲太占地方一直沒買，用個塑料飯盒在微波爐里煮飯。用籠統的話來講，米層有多厚，水就在米層上方有多厚。第一次把這個辦法教給室友的時候，她解讀為“一份水加一份米”，結果煮出來一塊很硬的大米結成的壓縮餅干。我在旁邊觀摩了一次，才發現了問題癥結所在。從此她也徹底掌握了用一個塑料盒在微波爐里煮飯的方法。可惜那時我也只掌握了南派的一個指節度水法，還不了解北派的一個手背度水法，不然的話，我室友現在就算中國通了。

（廖永星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