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張力的詩歌寫作
——《以深圳速度睡覺》淺讀

區雅雯

趙金鐘先生的詩歌風格多樣，其詩歌創作主要可分為兩類：其一是隨景應情來抒發對大自然的贊美和熱愛，如《紫荊花這樣開著》《夏天，想一場雪》等；其二是抓住瑣屑、個人化的日常片段和感悟恣意抒情或議論，如《當黃瓜蹲在水果攤上》《以深圳速度睡覺》等。在后者的描寫上，趙金鐘先生既融入了自我獨特的感受和深邃的思索，也運用了各種現代詩歌的技巧來塑造創造性的意象，兼具思想的深度和審美的價值，形成一種充滿張力的詩歌寫作。下面就以《以深圳速度睡覺》為例，探討趙金鐘先生的詩歌呈現出來的藝術張力美。

《以深圳速度睡覺》采用了陌生化的語言技巧，具有語言的張力美。詩的題目“以深圳速度睡覺”就運用了陌生化的技巧。一般而言，“以……速度”這樣的句式，替換省略號的應該是形容詞“快”“慢”或具體的速度數值，但作者填上的是一個地方名，這就引發了讀者的興趣和思考。實際上，這里的“深圳”指代的是深圳這座城市的發展速度，而讀者詮釋題目的外延涵義時也使用了陌生化的方法——以一種特殊的“通感”手法，將抽象的速度概念轉化成具象的深圳變遷景觀，使讀者感受到的“速度”不再是一個平面的詞語，而是一種可感的體驗，賦予詩歌別樣的力度美。

全詩用蒙太奇的剪接方式組成“我”的思維軌跡。詩歌第一節呈現的畫面是作者下意識的思維跳躍。由于“失眠”，“我”腦海閃過深圳漁村時的“燈火”“野鶴”，耳畔也傳來了“鐘聲”，此時的畫面呈現的物象較為稀疏，鏡頭移動速度較慢。第二節“我”的思維逐漸“清晰”，意識也由起初的渙散、朦朧變成一種有意識的思考，鏡頭不再飄忽不定，而是固定在某一點上注視著深圳迅速崛起的高樓大廈。一個“瘋長”把靜止的畫面轉換成運動變化著的景象——樓房一層層地往上疊加、寬廣的馬路一寸寸地向外拓展。全詩的畫面由慢到快并逐漸加速地呈現在讀者眼前，從而形成一種蓬勃迸發的張力美。

《以深圳速度睡覺》張弛有度，體現了詩歌敘事節奏的張力美。詩中三個不同空間呈現出來的敘事節奏是快慢不一的，詩歌的敘事節奏變化為“慢——快——戛然而止”，一張一弛的節奏同樣形成藝術的張力美。

在詩歌《以深圳速度睡覺》中，三節詩歌對應的空間分別為“我”記憶中漁村時期的深圳、“我”想象中城市化時期的深圳、“我”的自我對話空間。在詩歌的第一節中，漁村時期的深圳這一空間的意象主要在后三行詩中：“想起它漁村時的燈火/想起與之對眠的野鶴/和隔岸飄來的鐘聲”，而這三行詩的句式相似——標志著意象切換的詞語“想起”或“和”+修飾成分+意象，三行相對固定的句式使得三個意象在感覺上是按照相同的時間間隔出現的，因此第一節的敘事以一種直線式的、平穩的趨勢展開。再加上“漁村”這一富有鄉村韻味的空間原本就蘊含著幽靜和悠閑的基調，故而詩歌第一節的整體敘事節奏趨于緩慢。第二節詩歌意象的呈現方式與第一節不同，“樓群”“馬路”這兩個意象并無先后之分，代表的也不是單幅畫面，而是剎那間高速閃現的一系列深圳城市化的動態景觀。正如勞倫斯在《新詩序言》一文中所說：詩歌表達現時的瞬間，所謂永恒就是把心靈感知到的萬象凝成現時的一瞬。“瘋長的樓群”和“寬廣的馬路”正是“我”思維那一瞬間構建這座城市的印象。由于短時間內噴發的圖像過于密集，甚至形成一種感官上的“快”，故而“我想起了奔跑”。因此在第二節城市化時期的深圳這一空間的敘事節奏是緊湊的、快速的。但是，第三節開頭來了一個猝不及防的轉折——“剎車”，至此全詩的敘事戛然而止。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知三個空間的敘事節奏有明顯的快慢之分且毫無漸變的過渡，尤其在第二空間敘事節奏最快時突然轉入“我”的自我對話空間里并立即停止敘事，像是在放映電影高潮部分時突然黑屏，留給讀者巨大的想象空間和言已盡而意無窮的后勁。這樣跌宕起伏的敘事節奏與讀者的心理預期形成反差，從而形成一種張力美。

《以深圳速度睡覺》體現了古典情蘊與現代氣息的融合，具有剛柔相濟的張力美。作者分別以古典與現代詩歌的筆法開辟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是柔和自然的漁村世界，另外一個是充滿力感和緊張感的現代都市世界。

詩歌的第一節無論是意象抑或意境都與張繼的《楓橋夜泊》極為相似。詩歌中失眠的“我”在夜深人靜之時，遁入想象中深圳漁村的世界里悠然漫步。“我”在那里同樣看到漂浮在河岸邊的一盞盞“漁火”，同樣與無聲但默默相伴的生靈萬物“對眠”，同樣聽聞遠處傳來縹緲虛無的“鐘聲”。在這里，“我”的意識似乎已經消解在那片凈土之中，與大自然融為一體。這種藝術表現較為契合地突出了鄉村濃郁的柔和自然的本色，同時滲透著一種濃厚古典詩歌的情蘊。

詩歌的后面兩節則回歸到現時都市世界的描寫。此時“我”從詩歌的意象脫離出來，而將城市中的景觀作為審美對象，那么這里意象的抒情色彩就大大削弱，而增添了意象客觀化的表現因素，這種意象的表現策略則更貼合現代詩歌對意象主體性意義的強調。作者以“瘋長的馬路”與“寬廣的樓群”兩個意象呈現深圳改革開放以來迅猛的發展景象，呈現出來的是現代都市那種流動的、剛性的、充滿力感的生命力。

本詩采用傳統與現代詩歌的表現方法分別營構了富有自然韻味和現代氣息的兩個空間，一柔一剛的藝術世界既使得詩歌具有一定的歷史厚度，又讓讀者感受到古典情蘊與現代氣息碰撞之間產生的一種張力美。

綜上所述，《以深圳速度睡覺》雖然表達的只是“我”“失眠”時的所思所感，但它在語言、敘事節奏和調和古今筆法上都別出心裁，從而在不同的層面帶給讀者別樣的張力美，使人讀后余味無窮，具有頗高的審美價值。

附：

以深圳速度睡覺

趙金鐘

失眠的時候我想起了深圳

想起它漁村時的燈火

想起與之對眠的野鶴

和隔岸飄來的鐘聲

思路越來越清晰

我想起了它瘋長的樓群

寬廣的馬路 最后

想起了奔跑

必須剎車，子時已過

明天還要奔跑，用渾身蠻力摁住

思緒，告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