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榮

周月林在參加“一蘇大會”期間,與賀子珍等合影(后排左起:康克清、錢希鈞、周月林、賀子珍)
瑞金時期(1931年-1934年),以反對貪污腐化、官僚主義,倡導群眾化、組織化、紀律化和艱苦斗爭的堅忍性之工作作風為主要內容的反腐倡廉斗爭,貫穿始終,影響深廣。指揮并直接投身這場偉大斗爭的,是中央及地方各級工農檢察委員會(前稱工農檢察部)。它們是蘇維埃政權中代表工農群眾的監察機關,同時也是接收工農群眾的意見和控告的機關。為忠實履行職責,提高工作效率,各級工農檢察機關實行群眾路線,在蘇區成立了各種群眾性監察組織,如突擊隊、工農檢查通訊員等;同時采取群眾化工作方式,“公審會”就是其中之一。
公審會,后來叫群眾大會,是工農檢察機關發動組織群眾開會,批評斗爭犯有官僚主義和貪腐錯誤而尚未進入司法程序的政府和群眾團體、地方武裝里的工作人員,使其認識錯誤,并教育在場群眾的一種群眾監督方式。它意在監督、重在教育,與法庭審判意在專政、重在懲罰不一樣。據時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中央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主任周月林回憶,公審會的起因是:
1933年4月的一天,臨時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和中央工農檢察部長何叔衡,來找中央司法部代部長梁柏臺商量一件事,說中央總務廳長劉開官僚主義嚴重,好多人寫信告到何叔衡那兒,要求處罰他。梁柏臺聽完后說:“他還是革命同志嘛,官僚主義我們要反對,但是不要處罰他,還是用教育方法好。”那么用什么方法教育呢?梁柏臺提出用“公審”方式,這樣既教育了他本人,又教育了大家。項英同意這么做,并要何叔衡去公審,因為他兼任臨時最高法庭主席。梁柏臺說:“審案子,事關重大的,主席可以出場,不重大的主席就不出場,這次不以法庭出面,那就更不要去,別人去就可以了。”項英與何叔衡聽了覺得在理,后來就派周月林(梁柏臺妻子)去公審會任主審,中央財政部長鄧子恢任陪審。
4月29日下午,在中央工農檢察部號召下,中央政府舉行檢舉運動,設公審會場于臨時最高法庭一側的空坪上,公審劉開與許文亮(中央財政部會計處長)兩個貪污腐化的官僚主義者。在場群眾爭相發言,尤其是總務廳、財政部兩個中央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從現象入手,把他們貪腐、消極怠工的大量事實揭發出來。周月林審理時,中共中央局常委、中央宣傳部長張聞天正好路過。他聽完周月林的審理后說:“今天的公審會開得不錯,主審人審得好。政府有這樣的女同志做婦女工作,我們中央局還沒有。”于是他把周月林調到中共中央局當婦女部長。第二次全蘇大會選舉周月林為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成員,她又回到中央政府繼續做婦女工作。
根據當時的資料顯示,劉開的官僚主義表現在:(一)脫離群眾,瞧不起工農分子,對上狡猾,對下驕傲;(二)在總務廳工作一年多,工作毫無成績,對于各同志沒有指示和幫助;(三)思想不正確,說是“打倒資產階級國民黨政府,上海工人罷工是學生煽動的”;(四)在節省運動中,他不但不節省,反用公家洋油煮肉吃。
許文亮在中央財政部會計處任職期間,工作一貫的消極怠工,思想上常常動搖,是個十足的官僚主義者。其表現:(一)階級意識薄弱,與AB團兼社會民主黨分子張文英戀愛,被發覺后仍不下決心斷絕關系;(二)中央政府派他去石城工作,他竟把打土豪來的金表一只、鞋一雙、自來水筆一支扣下,不交公家,又把打土豪來的布不經財政部許可,自行拿去做衣服給他老婆;(三)濫用快信寄他寫給私人的信;(四)以中央財政部名義打電話給瑞金財政部,讓他們買糖給他老婆吃,還限定星夜送到。
參加公審的群眾一致認為,這兩個“寶貝”留在蘇維埃最高機關里面,無疑地會破壞中央政府的威信。因而審判決定開除劉開中央總務廳長、許文亮中央財政部會計處長之職,得到全場群眾熱烈擁護。臨時中央政府機關報《紅色中華》第75期以《兩個“寶貝”的公審》為題,及時報道了公審會消息,指出“要以這一個例子來警醒全蘇區的工農群眾,隨時揭發各級政府及革命機關內的貪污腐化、消極怠工的官僚主義者,給以無產階級的鐵錘痛擊,叫他們一個個滾出蘇維埃去”!
踏逕區原屬瑞金縣,后來劃歸會昌縣,轄境以今之瑞金市謝坊鎮為主,設有謝坊鄉、水南鄉、旋龍鄉、塆塘鄉、瓦子鄉等。該區在查田運動中,因不執行明確的階級路線,不注重調查,沒收分配不經過群眾,以查出地主富農多少為勝敗,結果走上侵犯中農、消滅富農的傾向,造成300個群眾隨著地主殘余和富農上山。留下的人怕見工作人員的面,擴紅和區鄉工作一天天退步,成了一個落后區。
中央工農檢察部為爭取該區工作的轉變,派去領導瑞金壬田區查田運動卓有成績的張振芳,帶領本部第一期學生25人到該區工作。這個工作團采取一系列正確的工作方式,糾正過去的錯誤,以調動方方面面的積極性。他們首先與縣、區蘇維埃政府配合,共同派人組成5個工作小組,分到1個先進鄉、1個最落后鄉、3個中等鄉去開展工作,用先進鄉的經驗借鑒到落后鄉去。工作伊始,就團結積極分子,由一個、幾個到幾十、幾百個,從個別談話到開會,直到辦訓練班,最后組織突擊隊,分配到各鄉向平常分子(一般群眾)做宣傳思想工作,直到由他們上山喊回逃跑的群眾。然后把全區分成三個單位,先召集黨、團、工會、貧農團、兒童團、赤少隊和婦女中一部分最積極的分子開會,說明工作團不會亂查階級,不會關起門來開會,過去查錯了的要在這一次轉變過來,沒有查的要查出來,哪個查錯了,大家可以提出討論。工作團這番交待政策和做法,使到場積極分子爭相發言,提出塆塘鄉團支書肖自輝阻止20余名開小差紅軍戰士歸隊,瓦子鄉耕田隊長劉道釗破壞優待紅軍工作等問題,一致要求開公審會公審他們。

興國縣高興區蘇維埃政府工農檢察部設置的控告箱
肖自輝原在中央財政部工作,因不安心而自由回家,后來當了鄉團支書。他在擴紅運動(動員蘇區青壯年加入紅軍,壯大紅軍隊伍的群眾性運動)中不但沒有成績,反而造謠說工作團強迫人去當紅軍,其實是他一個人阻止了20多個回到家里的紅軍戰士歸隊。群眾對他意見很大,認為他是階級異己分子,應該公審。鄉團支部在工作團指導下,首先撤了肖自輝的支書職,接著召開了有200多人參加的群眾大會公審他。受他欺騙和阻止歸隊的20多個開小差的紅軍戰士,也參加了大會。公審中有幾十個人發言,批評他的錯誤,強烈主張要他歸隊。肖自輝經過群眾這番教育,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很快就隨全鄉150多個當紅軍的歸隊去了。
在瓦子鄉,工作團也指導鄉貧農團召開了公審大會,公審破壞優待紅軍工作的耕田隊長劉道釗。到會的100多個群眾踴躍發言,都贊成撤銷劉的職務,并推舉出一個新的耕田隊長。從此鄉里的優待紅軍工作有了大的轉變,沒幾天就擴大紅軍20多人。經過這兩次公審大會,檢舉運動迅速開展到全區,被檢舉的共有64人,公審的有8人。
中央工農檢察部工作團認真總結了開好公審會的經驗,首要的是做好會前準備工作:每次公審事先都要召開積極分子會議,分配每個積極分子到群眾中宣傳被公審人的錯誤,決定某日公審,某個人領導某屋某村的人到會,某個人在會議中領導哪幾個發表意見;哪個村子與被審人有家族關系,要更深入宣傳,哪幾個人不滿意審他的,分配誰與他們談話;在大會公審中有人提出反對時,由誰出來與他作斗爭,誰可以出來證明被審人的錯誤,公審時應決定怎樣處置被審人,等等。這些準備工作都要做好,才能開公審會。
為了方便群眾檢舉,中央工農檢察部增設了1個控告局,并在各機關單位、街道路口設有控告箱。控告箱是用木頭制成的一只長方體盒子,長28厘米、寬15厘米、厚16厘米,箱蓋呈傾斜式,前高21厘米、后高28厘米。箱頂中央開了一道投控告書的夾縫。控告箱正面端端正正地寫著“控告箱”3個大字,下面注明“中華蘇維埃政府工農檢察部控告局制”。別看這只小小的控告箱,它還真頂用,中央印刷廠、中央造幣廠和軍委印刷所等大量的貪污案件就是通過控告箱的檢舉查出來的。控告箱成為貪污分子的第一號克星。
此“瑞京”即彼瑞金,蓋因1931年11月7日成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定都瑞金,循古例瑞金即為京城,故其時便以“瑞京”為瑞金之愛稱。
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夕,臨時中央政府中央執行委員會頒布關于懲治貪污浪費行為的第26號訓令,規定凡蘇維埃機關、國營企業及公共團體的工作人員利用自己地位貪沒公款、挪用公款、浪費公款者,依其犯罪程度不同而受不同懲罰,最高者(貪污公款500元以上)處以死刑。中央工農檢察部發出關于怎樣檢舉貪污浪費的指示,要求各地加大力度推進消滅貪污浪費現象的斗爭。毛澤東在二蘇大的報告和大會通過的《關于蘇維埃建設決議案》均一再強調:必須嚴厲地開展反對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的斗爭。由此蘇區的反腐倡廉斗爭掀起新的高潮,中央一級率先開展了大規模的反貪污檢舉運動,并在檢舉運動中更多地運用公審會擴大教育面、警醒犯錯人。
1934年2月26日,瑞京同志審判會,即中央政府機關群眾公審會,在中央政府俱樂部舉行。“同志審判會”這個說法,突顯了會議的人民內部性,以及革命隊伍里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教育方式。審判會經過充分準備和深入動員,到會同志均熱烈發言,揭發出中央政府各機關6名工作人員的貪污腐化、官僚主義行徑,并提出了處理意見:
曾還連,過去任瑞金壬田區裁判部長時,就包庇富農,脫離群眾。調到中央工農檢察委員會總務處兼會計后,未經過任何人許可,私自打一張路條給他兄弟逃跑用。他兄弟逃到興國縣良村被當地扣留,他又偷用總務處公章加蓋在他私自寫給良村區的信上,叫該區釋放他兄弟。平時,他經常消極怠工,有組織地破壞蘇維埃。經審判會判決,送他去最高法庭懲辦。
劉忠泗,在中央財政部征發局工作,是一個貪污分子。貪污公家的茸片1包、高麗參2支、當歸3支、鹿桂1包、痧癥丸2瓶、洋帽2頂、白沙帽1頂、膠皮鞋1雙、西裝褲1條、苧布衫1件、斗袋1個、白布包1個、布1丈、襪4雙、軟料毛巾1條,國幣5分面值的72張、5角面值的2張,共計17件。在當日的審判會上,劉忠泗全部承認了這些貪污證據,被限定一星期內交還公家。審判結果,給予劉忠泗嚴重警告。
何景新,系中央總務廳勤務科科員,是個貪污腐化、官僚主義、消極怠工分子。中央運輸隊有一苦工,在前方帶來大洋30元,何景新知道后欺騙他說:“你的錢須要歸公家,因為你是前方來的,不繳不行。”苦工隊員當時不肯給,何景新又說:“放在你自己那里會用完的,放我這里保存,以后你有病可以拿去用。”苦工隊員沒法,只得把錢給何景新,何當天就花掉了3元,這事被管理處長查悉。另外,在二蘇大會期間,上級分配挑夫挑煤,何故意遲延不辦,以致妨礙工作。平日里他謾罵下級,不聽上級指揮,自己有錯誤不肯承認。審判會判決把他送最高法庭懲辦。
黎隆生,1933年12月16日至1934年1月15日負責二蘇大會司務長時,貪污公家款項17元。經審判會判決,送最高法庭審理。
李茂初,中央勞動部會計,貪污公款24元多。在審判會上,他說“我不懂會計事情”,企圖抵賴。經審判會判決,送最高法庭審理。
黎化湘,在二蘇大會工作時,到勝利縣去買雞鴨,貪污190余斤的價款。經審判會判決,送勝利縣裁判部審理。

1934年3月3日,《紅色中華》刊發的《瑞京同志審判會的威權》一文
中央政府機關的這次公審會消息,被冠以《瑞京同志審判會的威權》題目,公開刊發在《紅色中華》1934年3月3日第3版,很快在中央蘇區各地,尤其是蘇維埃政權系統內產生反響。它和另外一些公審會一起,推動了檢舉運動以及反腐倡廉斗爭的深入進行。是年3月27日的《紅色中華》公布的《中央工農檢察委員會關于中央一級反貪污斗爭的總結》一文就指出:中央工農檢察委員會在中央一級率先開展的反貪污檢舉運動,經過兩個多月,獲得很大成績。對被檢舉者的處罰,經過群眾提議即公審會判決的貪污分子,送法庭制裁的29人,開除工作的3人,包庇貪污與官僚主義者送法庭的1人(總務廳長),建議行政機關撤職改調工作的7人,給予嚴重警告的2人,警告的4人。地方各級檢查機關所查處公審的案件就更多了。由此可見,公審會真的有“威權”,而不是走形式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