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特楊
我高中的同桌是語文科代表,短頭發,戴著眼鏡。干凈秀氣的她是個標準好學生,說話輕聲細語。我們學校要穿校服,所以高中時我就沒見過她穿別的衣服的樣子。

她愛看書,我也很愛看書,我總在上課時偷偷看網絡小說。有一天我問她平時都看什么,她說比較喜歡《紅樓夢》,我問她有沒有現代一點的,她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很久,問我:“《邊城》算嗎?”此后我就沒再和她討論過書籍的事。她那時數學不好,我語文很爛,我跟她說,要不我們互相抄作業吧,我把數學借給你,你把語文讓我抄。她想了想,說:“這樣不太好,語文要是寫得一樣,老師一眼就看出來是抄的了,我還是把思路講給你聽吧。”
于是她教我做閱讀理解題,還教我寫議論文的幾種速成開頭,以及引用例證要古今中外形成排比等作文技巧。而我都是直接把數學作業甩給她。我作業寫得比較潦草,為了偷懶,中間會省略很多步驟。
高三那年的正月十五,我們那里舉行了盛大的煙火晚會,但高三要上晚自習。我看著她頻頻望向窗外的樣子,就問她想不想看,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晚自習第一節下課后我拖著她跑到了教學樓頂,手表的指針指向8點的時候,煙花在遠處的河邊綻開,她看著河邊的煙花又轉頭看看我,忽然笑得很開心。
高考后,我們再沒見過。
有一天我在大學收到一張明信片,沒有署名也沒有留言,只有一個來自澳大利亞的郵戳。明信片的正面是用彩鉛手繪的,上面畫了一座中式的拱橋,畫了漫天的云霞,還畫了兩個倒在地上的酒壇,似乎有兩個人剛剛在橋邊飲酒,此刻已留下空壇而去。旁邊是一首手抄的詞,是蘇軾的《玉樓春·次馬中玉韻》,我一時想不起來有什么友人在國外,就隨手放到了抽屜里。
我初中的時候,班上有個姑娘,短頭發,酷酷的,班里有幾個小混混都管她叫姐。我們這些好學生就更不敢得罪她了,同時在心底把她劃成不值得去結交的人。
有一段時間,她迷上了電子游戲機,說來也巧,那段時間我也迷上了電子游戲。要死不活的,我在游戲機廳遇到了她,原來那家游戲機廳是她哥罩著的。在她哥哥“和善友好”的目光下,我自己省午餐錢買來的游戲幣被她“借”走了一半。那天后,她把我當成了她的小馬仔,只要放學了,她就會拉著我去游戲廳,游戲幣當然是我出,按她的話說,小弟孝敬老大是應該的。
這種事情持續到了初三,我跟她說,我最近成績下降了,家里人總說我,我還是要好好準備中考的,她聽了沉默很久,放學后再也沒找過我。
初三那年春節,許久不見的遠方表妹來我家拜年,大人打牌期間,我帶著表妹去游戲廳玩,想在表妹面前展現下自己的游戲技巧。然后我,又遇到了她,她目露驚訝地看著我又瞥了眼我表妹,嘴角帶著冷笑,習慣性地找我索要游戲幣,這一次我沒有答應她的要求,我說要不我們打一場,輸的人把游戲幣給對方,她冷笑一聲答應了。
平日里我和她打總是輸多勝少,但那天卻戰神附體,竟然奇跡般地一挑三。小表妹非常淘氣地在后面起哄,說表哥真厲害,她卻沉默地站起身,把游戲幣放在我的跟前,然后離開了游戲廳。不知道為什么,贏了的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再后來開學了,我被她哥堵在放學的路上,她哥問我,為啥有一天她從游戲廳回來就哭了。我說,不知道啊,為什么要怪我呢?她哥說,她初中這兩年只和我一起打游戲,不找我找誰。
我初三畢業后也沒再見過她。后來網吧一夜間紅遍大江南北,那些關于她的記憶就和游戲機廳一樣,漸漸在時光中遠去。
我大一時認識了一個文藝的學姐,她喜歡看一些我不太理解的書。學姐特別喜歡給我推薦東西,無論我是否感興趣,都把她最喜歡的推薦給我。
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接到了學姐的電話,當時我正在和室友開黑打DOTA,電話里傳來學姐溫柔的語調:“今晚的月色很好,你要不要去陽臺看看?”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但很快我的聲音就被后面室友傳來的“你怎么還不復活啊……”的聲音蓋了過去。學姐估計聽到了什么,說了句“哦,沒什么”就掛了電話。我當時沒細想,放下手機專注于游戲中,終于逆轉翻盤取得了勝利。
大二時,學姐交換去國外,臨走前我問她,今年的選修課有什么有意思的課可以選?學姐想了想說,有位姓胡的老師,講文學方面的課頗有情懷,可以去聽一聽。我默默地把學姐說的話記下,然后祝學姐出國順利。
大二上學期,我去聽了那位胡老師的課,有一次課臨近中秋,講到以“月”為主題的古代詩詞,老師講課講到一半突然跑出去看了下,然后回來跟我們說:“同學們,最近網上有個小故事,是講夏目漱石的,說他在學校當英文老師時給學生出了一篇短文翻譯,要把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時男主角情不自禁說出的‘I love you翻譯成日文,學生翻譯成日文的‘我愛你,夏目漱石說:‘日本人怎么能這么說呢?翻譯成今晚的月色很美就夠了。我剛看了一下,今天的月色也很不錯,所以我們提前下課,大家出去賞月吧,也別忘記給自己想念的人打個電話。”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學姐的那個電話,卻只能空想,國外的月色是不是也如今晚一樣好。
大三那年寒假,我回家在超市偶遇了當年愛打游戲的姑娘,她變得秀氣又溫婉,和當年那在游戲廳稱王稱霸的形象相去甚遠。她笑著問我,現在有沒有學會打游戲要故意輸給女生。
我被問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說,好像有吧。她突然說:“都說女孩子成熟得早,我啊,15歲那年就學會了。”
大四畢業時,我突然翻出那張明信片,看著地址,突然想起前不久高中聚會時,有個同學給我看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位長發美女,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站在海邊。我問他這是誰啊,他說:“你同桌啊,語文科代表。”我“哇”的一聲感嘆:“沒想到她摘下眼鏡這么好看。她現在在哪兒啊?”
同學說:“人家現在在澳大利亞留學,而且人家心有所屬了。”說罷,他翻出了語文科代表的QQ,把簽名給我看。那是沈從文寫的一段話:“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后來翻到明信片,我才明白了上面手繪的拱橋、漫天云霞,還有空空的酒壇是什么意思。那晚正值周六,江邊有盛大的煙花表演,我拿著明信片,在河風間佇立良久,反反復復地讀著明信片上的那首詞,直到江邊圍觀煙花的人群散去都恍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