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娜
從弒殺親生母親的北大學生吳謝宇,到背負7條人命潛逃20年的勞榮枝,他們都有一個奇怪的邏輯,那就是試圖給自己的暴戾和血腥,尋找一個悲情的注腳,借此喚起大眾的同情。
這種通過賣慘來綁架人們共鳴的操作,恰從某個視角解釋了,他們緣何原本有著光明的人生,偏偏跌落暗黑的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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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謝宇,震驚全國的北大才子弒母案的兇手。
從2015年7月到2020年12月,這樁挑戰人倫的慘案,已案發5年多的時間。
因為“北大才子”的光環和“弒殺母親”的極端,以及案發后吳謝宇謎一般的消失,讓這起案件,長期霸占社交平臺的頭條。
2019年4月21日,吳謝宇在重慶江北機場落網。
2020年12月24日,這樁彌漫著血腥和弒殺、才子和色情、金錢和謊言的案件,被過度揣測5年之久后,在法槌的鳴音中,終于迎來首次開庭。
庭審時,昔日被稱為“宇神”的學霸吳謝宇,戴著“弒母”的鐐銬,第一次開口陳述弒母的前因后果和心路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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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很多人分析的一樣,吳謝宇自己承認:他從好孩子突變成殺人犯,是從父親吳志堅患病離世開始的。
“爸爸就是家。”庭審中,吳謝宇不止一次地說,在他的成長歷程中,在國企當領導的父親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父親經常陪伴和鼓勵他,讓他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但他同時強調,父母把他的成績看得很重。他從小就知道,讀書好、成績好,可以讓父母感到驕傲、有面子,所以自己就努力讀書,滿足父母的期待。
這種討好的行為,曾讓幼年的他產生一種不好的感受,那就是自己讀書,只是為了滿足父母,而不是為了自己。這種“討好”,不僅體現在學業上,也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有一次,爸爸希望帶他去西湖玩,“其實我并不喜歡,但為了滿足他們的期待,還是去了。”
作為旁觀者,我們不太清楚,吳謝宇回憶這樣的生活細節,到底想說明什么:是回憶父母的好,還是控訴父母的惡?抑或,他另有所圖。庭審中,多家媒體報道過的一個細節,或許從一個視角,印證吳謝宇說出上番言論的意圖:“這位曾經的北大高材生,展現了自己高智商的一面:引經據典、邏輯清楚,對多個小說、影視劇的細節如數家珍,連續20分鐘發言幾乎不停頓。”
有旁聽者認為,首次開口、智商極高的吳謝宇,看似在用平淡無奇的口氣回憶父母往事,其實是用不動聲色的催眠洗腦,讓圍觀庭審的每個人,在教育焦慮和親子矛盾的代入感中,站到他這一邊:看,我從小就活在父母的控制里;我只是學習機器,從來沒有感覺到快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父母的期待。
他這種故意迎合親子痛點,為自己弒母行為合理化的用心,在后面的庭審中,更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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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父親吳志堅因肝癌去世。吳謝宇說,當時,他在讀高中。父親病亡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讓他覺得生活特別無助,一直不愿接受“爸爸已經死了”的事實。“父親不在了,這個家已經不再是個完整的家。”
吳謝宇說,家庭重負一下子落到母親謝天琴,還有尚未成年的他身上。母親為了不耽誤他學習,好多事情都瞞著他,不讓他操心。而他又總是能從細枝末節中,看出母親一個人在承受很多,活得非常痛苦。
父親的離世、母親的悲傷,讓他長期活在陰影里,懷疑一切,恐懼一切,跌落抑郁。他闡述:“這東西(指抑郁情緒),不是一時一刻,而是長期積累起來的。”
身為旁觀者,我們聽到吳謝宇的這番陳述,會是什么感受?直覺是:他是一個可憐的患病的孩子。對。這就是吳謝宇在庭審中一直布的“局”。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在強調父母和家庭、外因和變故,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他選擇性地屏蔽了,失去父親的人何其多,和單親媽媽相依為命的孩子何其多,跌落抑郁的人何其多,這些人也都經歷了普通人無法想象的悲傷和幽暗。
但他們絕對不會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因為,僅就個人成長來說,父母和外因重要,但遠沒有個人的成長意愿重要。吳謝宇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但這絕對不是他弒母的理由。
關于弒母的動機,吳謝宇說出的下面的話,更令人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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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謝宇陳述,考上北大后,他老是懷疑自己生了病,經常去醫院檢查,生怕自己和父親一樣,會不久于世。他一次次想到死,覺得只有死了,才可以前往父親的那個世界,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為此,他曾設想過很多種死法,甚至想跑到高樓樓頂,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失敗了。
他不忍心拋下母親謝天琴一人:“如果我自殺了,我媽該怎么辦?她本來就過得挺苦的。”
2015年春節放假時,他曾試圖把自殺的想法告訴母親謝天琴,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后來,他發現母親好像生病了,也不太能吃飯,就像《紅樓夢》中即將死亡的林黛玉。他想到自己在一本小說中看到的一段話:“愛你愛到極致的時候,你不敢做的事情、你不能做的事情,我替你解決,我什么事都給你解決。”
所以,他產生了一個念頭:和媽媽一起死,這樣一家人就能團聚了。過完春節后,他開始籌劃弒母一事。就像完成一道數學難題一樣,他一步步布局,一點點解決,排除所有障礙和疑問,把每個步驟都安排在掌控之中。他選的日子是2015年7月10日。因為,他的生日是10月7日。
這樣,日期倒過來,兒子的生辰,就是母親的忌日。這一天,還在學校上課的謝天琴參加完學生的畢業儀式,回到家進門,彎腰穿拖鞋的那一刻,吳謝宇拿起啞鈴,砸向了母親的后腦勺和面部。
殺害母親后,他看到現場的慘狀,放棄了自殺,因為他覺得人死時太可怕太可憐了。我不知道,多少人看完這一部分,會像我一樣,脊背發涼,又出離憤怒。且不說吳謝宇是否真的患有抑郁癥,是否真的多次曾嘗試過自殺,我們就說兩點:直到案發時,謝天琴老師還在授課,哪來的像林黛玉一樣奄奄一息,即將死去?以極高分數考上北大的吳謝宇,難道不清楚,哪怕是母子之間極致的愛,兒子也沒權,替母親決定生死?
抑或是,他哪怕成年,依舊活在扭曲共生的親子關系里,認為自己和媽媽是一個人,自己的想法就是媽媽的意志?他原本有1000個機會,問問母親的真實想法和生死意愿。但他從來沒有問過一次。而是按照自己的陰謀,頭腦清晰、計劃完美地實施了殺害。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不僅活在特別自戀的自以為是里,而且本性兇殘,惡意滿滿,直到今天,都在粉飾自己的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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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害母親后,吳謝宇把家里打掃干凈,用事先購買的防臭活性炭包裹謝天琴的尸體。然后,他住在福州一家酒店里,每天回家看看。此后,他連續21天往返酒店和家中,安裝各種監控設備。沒有報案,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被親朋或鄰居發現異常。
2015年7月31日,離開福州后,他偽造母親的筆跡,向謝天琴教書的學校請假;又假裝母親的口吻,以去美國學習為由,騙走親朋共計144萬元。吳謝宇反駁了外界傳言的他和媽媽各種不合的推測:“我和媽媽并沒有矛盾,一直都覺得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之一;我當時沒有更好的方法,覺得這種方法(殺害母親)是最偉大的。”
為了讓自己的結論站住腳,吳謝宇引用了一些電影和小說中的情節,借此說明這些文學和影視對他影響極大,讓他走向深淵。看到沒?這個家伙一直在從外因給自己開脫,從未對自我進行深刻反省。他對自己殺害母親后,緣何還能鎮定自若地撒謊騙錢,提及甚少。
每每談到犯罪動機,他就開始各種美化:“我愛我媽媽,我們沒有矛盾,我這么做都是為她好,我覺得殺了她是一種偉大的成全。”
相比弒母本身,他對弒母的粉飾,更讓人不寒而栗:他犯下如此挑戰人倫和底線的罪行,卻依然試圖博取更多人的共情。他就像說出“你可以說我不優秀,但不能說我不善良”的勞榮枝一樣,在鐵一般的證據面前,依然信誓旦旦地表明“我也是受害者”。并用無從考證的演說,喚醒人性深處“逝者已逝,生者珍貴”的悲憫,不遺余力地給自己爭取最后一線生機。這是他們之所以淪為惡魔的緣由,也是公眾和法律必須明辨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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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謝宇殺害母親后,曾回到學校,淡定自若地打探補考情況,并制造出國的假象。他和在美國讀書的女朋友線上分手:“我愛你,但是我無法征服你。”他從網上購買多張身份證,輾轉上海、河南、云南、重慶等地。他把從親友處借來的140多萬,基本都花在嫖娼和買彩票上。
他曾和妓女同居,因害怕暴露,戀情無疾而終。他最終決定在重慶隱姓埋名,化名小龍,變身坐臺男模,混跡夜店,有時也會去培訓機構上課。
他逃亡的幾年里,關于他弒母的新聞,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被媒體拎出來炒作一番。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卻沒有一次心懷愧疚,投案自首。
直到2019年4月21日,他走進重慶江北機場,被警方抓獲。在此之前,江北機場升級了人臉識別系統,啟用高清拍攝、精準抓拍的攝像頭。
案發當天,系統4次抓拍到吳謝宇,每次檢測結果都顯示:機場里那個人的面孔,和弒母案中被通緝的那個頭像,相似度達到98%。歸案后,吳謝宇的親屬曾委托北京的律師為他辯護,遭到吳謝宇拒絕。
12月24日的庭審中,法官就量刑問題詢問吳謝宇。吳謝宇回答:“你們可以把我重判,但我現在還有勞動能力,還能干點活兒。此外,我現在還在寫一個材料,我要把這些事情寫出來,到時候提交給法院,交給社會,希望給大家一些警示。”
寥寥數語,透露出了他滿滿的求生欲。他并不想死,他更想活著。這和他在解釋弒母動機時,說先弒母后自殺、一心求死的說法,完全相悖。
吳謝宇的舅舅、伯父和姑父均表示:吳謝宇是失手殺人,希望法院能寬大處理。這種親情憐憫,可以理解。但抱歉,我個人無法支持。
而網絡上,有些認定“父母皆禍害”的人們,也對學霸人設的吳謝宇高智商的犯罪充滿崇拜,給暴行賦予神秘和同情。
這種失焦的關注,無疑是價值觀的另一種扭曲: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任何偏離這個基本事實的討論,都是對罪犯和罪行的縱容,只會助長更多惡意的滋生和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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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中,公訴機關認為:吳謝宇非法剝奪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為逃避法律追究,買賣身份證件;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詐騙罪、買賣身份證件罪,應數罪并罰。
吳謝宇弒母案最終如何判決,還需要等待時日。站在個人的立場,我覺得法院當重判:
殺人償命,殺害母親者,當重判。
吳謝宇不僅是殺人,而且殺害的是相依為命的母親。不管他怎么賣慘,理由說得多么文藝動人,作為一個接受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他都要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代價。
如果,吳謝宇弒母被輕判,就會讓這起極具影響力的案件,給更多仇視父母的人一個錯覺:殺害父母,是被允許的。于法于情,這個帶著惡意的示范,都不能開。
挑戰人倫,影響極壞,必須以儆效尤。
這些年,弒親案件,時有發生,但留給人們影響最深的,依然是吳謝宇弒母案。一方面,因為吳謝宇的高科技犯罪,給案件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另一方面,吳謝宇北大學子的身份,戳中了焦慮的家庭教育的痛點,也激活了親子沖突的創傷。同時,案發后,吳謝宇縱欲和墮落的色情,更是讓這起兇殺案,在添油加醋中彌漫著八卦的詭異。
不難想象的是,伴隨案件的判決,又一波熱搜已經被吳謝宇預訂。唯有從重從嚴判決,才能讓更多人明白:沒有誰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大海上也沒有不帶傷的船。
選擇惡意和罪行的,必然會受嚴懲,而選擇善良和成長的,才配有明媚的一生。
當殺人犯美化罪行,公眾必須保持清醒。
其實,這已經是我關注吳謝宇案的第3篇文字了。在之前的文章中,因為案情不明,我對吳謝宇還抱有一絲絲不解和同情。如今,案件開庭,看了吳謝宇的諸多陳述后,我在心痛中出離憤怒:他一直在推卸責任,一直在尋找借口,一直在美化謀殺,一直在試圖喚起人們的同情,開脫自己的罪行。
他這種和勞榮枝如出一轍的行徑,讓我覺得:吳謝宇弒母,絕非偶然,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惡意。這惡意,不僅是他殺害了親生母親,而且是他洞悉人性的軟肋,并以此博取輿論的同情。
這種戴著鐐銬,依然操縱人性的歹毒,是比殺人還邪惡的可怕。我們不必為處斬這樣一個惡魔而深感惋惜,我們要為避免此類悲劇的發生而修行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