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模態視角下中美貿易戰新聞漫畫中的隱喻研究
——以《中國日報》（英文版）為例

馬 軍

（新疆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一、引言

中美貿易戰的爆發對世界經濟產生了深刻影響，成為全世界關注的焦點，各國媒體紛紛對其進行跟蹤報道。值得注意的是，在相關報道的過程中除文字外，很多媒體往往還配有漫畫。新聞漫畫是以繪畫為表現形式，通過夸張、比喻、諷刺或幽默的藝術手法對社會事件、新聞現象進行報道或評論的一種體裁，它兼具新聞性、評論性和藝術性的特征。[1]新聞漫畫的意義生成是由繁到簡的過程，作者把復雜的新聞事件濃縮在一張圖片與附加文字之中。意義識解則是由簡至繁，讀者需要對各種多模態資源解讀，結合新聞背景，挖掘新聞漫畫中所隱藏的意義以及相關的文化、立場和觀點等信息。本文擬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出發，以雙域映射[2]和多模態隱喻[3]為理論框架，選取《中國日報》（英文版）中關于中美貿易戰的漫畫作為研究對象，結合文字報道，嘗試解讀其背后的隱喻意義和所傳遞的各種信息。

二、理論框架

Lakoff 和Johnson（1980）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書中指出，隱喻是一種思維方式，人類的概念系統以隱喻為基礎。[2]隱喻的本質是通過另一種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隱喻包括結構隱喻、方位隱喻和本體隱喻。實體隱喻是從人類對物理世界的實體及物質的經驗感知中抽象出來的隱喻。人們可以把抽象的思想、情感、心理活動、狀態等概念看作有形的、具體的實體，從而允許我們對它進行考量。結構隱喻超越了實體的概念，可以通過一個概念來理解和建構另一個概念。兩個概念所屬不同的認知域，但它們的構成成分有著對應關系，結構保持不變。方位隱喻是指參照了上下、內外、中心—邊緣等空間方位所組建的概念隱喻，是將大量的身體感覺和層次投射到人類基本情感概念上的結果。

多模態隱喻研究的前提是對“模態”和“多模態隱喻”加以界定。“模態”是個非常復雜的概念，Forceville 把它簡要定義為:“利用具體的感知過程可闡釋的符號系統”。[4]這個定義把模態與人的五個感官聯系起來，因此，模態可以分為：（1）圖畫或視覺模態；（2）聽覺或音波模態；（3）嗅覺模態；（4）味覺模態；（5）觸覺模態。這只是一個大致的分類。為了便于研究，Forceville 把模態細分為：（1）圖像符號；（2）書面符號；（3）口頭符號；（4）手勢；（5）聲音；（6）音樂；（7）氣味；（8）味道；（9）接觸。[4]根據模態的形式，可以將隱喻分為單模態隱喻和多模態隱喻。單模態隱喻是目標域和源域只用或主要用一種模態來呈現的隱喻；多模態隱喻指源域和目標域分別用或主要用不同的模態來呈現的隱喻。[3]多模態隱喻研究首要的關注點是模態的使用，源域及目標域的選擇是否呈現某些語類特征，因此，多模態隱喻研究基本上圍繞語類展開。受關注最早、最多的語類是廣告。其次備受關注的語類是漫畫。除漫畫、廣告之外，口語和手勢語、音樂、電影也是頗受多模態隱喻研究關注的語類。總而言之，多模態隱喻理論將概念隱喻理論應用于闡釋視覺圖像中的隱喻現象并描述多模態語篇中出現的隱喻類型，[5]通過區分語言隱喻與多模態隱喻，使純語言學領域的概念隱喻研究拓展到跨學科的多模態研究平臺，彌補了認知語言學界單純依賴語言符號構建概念隱喻理論的缺陷，[6]極大地拓寬了隱喻研究的范圍。

三、中美貿易戰新聞漫畫中的隱喻解讀

1.概述

本研究以《中國日報》（英文版）為語料來源，選取2018-2019年間有關中美貿易戰的新聞漫畫30幅。為了對能這30幅漫畫有一個宏觀整體的把握，本研究從視角、立場及文化元素三個方面出發對它們做了分類統計。以下是統計的結果：

表1 漫畫的視角、立場及文化元素

首先，從漫畫的整體出發點或視角來看，涉及中美雙方的是21幅，只涉及美方的是9幅，但是僅涉及中方的為0幅。這說明媒體報道關注更多的是貿易戰所涉及的中美雙方的情況。另一方面，由于貿易戰是由美國單方面挑起的，媒體的矛頭自然指向美方，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只有涉及美方而沒有涉及中方的漫畫。

其次，從漫畫所傳遞的立場來看，支持中美貿易戰的為0幅，持反對態度的為22幅，另外有8幅保持中立。對于中美貿易戰，中方一貫的立場是：不想和美國打貿易戰，希望美方與中方相向而行、共同努力，在平等協商中解決問題，在合作共贏大道上創造未來。但是如果美方一意孤行，對中國采取極限施壓的政策，那么中方也不懼怕，堅決奉陪到底。因此，沒有一幅漫畫是支持貿易戰的；漫畫中持反對態度的大多數是在批評美國所采取的措施，畢竟貿易戰由美方挑起；另外，8幅保持中立的漫畫中要么是對中美貿易戰的實時情況做報道，要么展示的是中美對決。總的來說，這30幅漫畫基本反映出了中國在貿易戰中的立場。

此外，從漫畫所涉及的文化元素來看，有24幅傳遞出特定的文化背景信息（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漫畫本身，二是漫畫配有的文字），有6幅不包含文化信息。帶有文化內涵的漫畫相比較而言更形象、生動，更能有效地傳遞出漫畫所表達的寓意。當然，前提條件是讀者要了解相關的背景知識。

2.漫畫中隱喻的解讀①

貿易戰涉及的主體為中美兩國，因此，在漫畫的設計過程中除了使用文字直接說明外，往往還會借用特定的事物來代表中美雙方。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說，這就體現了隱喻在其中的作用，即用一種事物來理解或體驗另一種事物。[2]根據漫畫中對中美雙方的所指方式，本研究對所選的30幅漫畫進行了統計。其中有8幅漫畫直接用文字指明中方，②1幅直接指明美方，③鑒于這些不涉及概念的映射問題，因此在此就不做討論。但是其他的則借用了不同事物來指代中美，形成了從源域（source domain）到目標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如下表所示：

表2 中美概念的映射

在物品象征物中，國旗是國家的一種標志性旗幟，是國家的象征，可以說最容易為大眾所識別，因此在漫畫中自然就被常常用作國家的指代物。從本研究統計的數據來看也說明了這一點。漫畫1展示的是兩只印著中美國旗的拳頭在對決。讀者看到這幅漫畫很容易就能理解其中所傳遞的內容：中美兩國在貿易戰中角力。另外，配合畫面，漫畫中的英文“China can overcome a trade war（中國可以打贏貿易戰）”則表明了中國必勝的決心。文字和圖畫兩種模態的互動結合，相關信息得到了很好的傳遞。另外，中國的國旗是由五角星構成的，因此在特定的語境下五角星也可以用來代表中國。除此之外，貨幣符號代表著一個國家的發行貨幣，中國的貨幣符號是￥，美國的是$，在中美貿易戰的漫畫中它們也可以用來指代國家。

漫畫1

動物也可以作為國家的象征，但是具體以什么樣的動物作為國家的象征和該國的歷史文化等因素密切相關。大熊貓是中國特有的珍稀物種，被視為中國的國寶，也是世界自然基金會的形象大使，在國際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為世人熟知。同時，大熊貓形態可掬，深受世界各國人民的喜愛。因此，大熊貓作為中國的象征也是實至名歸。另一個可以代表中國的動物是龍，一個存在于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獸。④龍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文明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中國人都自稱為“龍的傳人”，因此龍也是中國的象征。對美國而言，禿鷹（白頭海雕）可以代表美國，因為1782年6月20日，美國國會通過決議，把北美洲特有的白頭海雕作為美國的國鳥，并把這種鳥作為國徽圖案的主體。漫畫2描述的就是一條龍和一只鷹在掰手腕，其中蘊含的隱喻意義不言自明：中美在貿易戰中互相比拼，一決勝負。值得注意的是，龍和鷹身上還印有中國和美國的國旗，形成雙層概念的映射，進一步指明對決的雙方。

漫畫2

漫畫3

漫畫4

除物品和動物外，人物形象也可以用來指代國家。在統計的30幅漫畫中，有2幅借用了人物形象來指代中國。一是從外表上看他們屬于東方人，二是畫中與之對應的是山姆大叔（Uncle Sam），所以不難判斷人物的所指雙方。值得注意的是，在指美方時，用的最多的指代方式就是人物，并且主要是兩個人物：一個是山姆大叔，另一個是特朗普。山姆大叔是美國的綽號和擬人化形象，一般被描繪成為穿著馬甲禮服，頭戴星條旗紋樣的高禮帽、身材高瘦、留著山羊胡的老人形象。1961年，美國國會正式承認“山姆大叔”為美國的民族象征。由于山姆大叔最初就是一個漫畫人物，因此在漫畫中用它來指代美國再恰當不過了。特朗普是美國現任總統，而且還是中美貿易戰的發動者，用他代表美國也順理成章。需要指出的是，盡管特朗普可以代表美國，但如果媒體報道的關注點是他的個人行為，那么特朗普就失去了作為國家的象征。例如，在漫畫3中既有特朗普也有山姆大叔。在這種情況下，山姆大叔指代美國，特朗普只代表他自己，不再具有象征意義。整體上看，漫畫中的特朗普正手持棒球棒擊球，棒球棒上寫著“關稅政策（TARIFFS）”，擊出的球寫著“貿易戰（TRADE WAR）”。與此同時，揮舞的球棒也打中了身后的山姆大叔。整幅漫畫所傳遞出的隱喻意義就是：特朗普以關稅政策作為發動貿易戰的手段，最終會傷及美國自身，得不償失。在領會這幅漫畫含義的同時，讀者也能感受到其中表達出的反對貿易戰的態度。

以上主要就漫畫中中美雙方指代物的象征意義做了解讀。事實上，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幅漫畫就像是一個故事，它不是簡單、機械的拼湊，而是由多個畫面構成的彼此互動的有機整體，表達出一定的主題意義。因此，除了在指代中美雙方時使用概念隱喻外，更為重要的是在傳遞主題方面漫畫也往往借用隱喻的表達方式，并且往往帶有特定的文化內涵。正如 Lakoff所言：“隱喻映射的普遍性有所不同，一些似乎是具有共性的，另外一些是廣泛適用的，還有一些似乎是某種文化特有的。”[7]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理解漫畫傳遞的主題，不僅要了解漫畫中各個組成部分的映射關系，還要具備相關的文化背景知識。在漫畫4中，山姆大叔手持一盞神燈，神燈中伸出一只魔爪，上面寫著“貿易戰（TRADE WAR）”三個字。同時，這只魔爪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盒子，上面寫著“PANDORA’S BOX（潘多拉的盒子）”。

要理解這幅漫畫的含義，除了要知道山姆大叔指代美國外，還需要了解“潘多拉的盒子”背后的文化信息：它源于古希臘經典神話。根據神話，潘多拉出于好奇打開一個“魔盒”，釋放出人世間的所有邪惡——貪婪、虛無、誹謗、嫉妒和痛苦等等。因此，“潘多拉的盒子”寓意著災難。有了這樣的背景知識，就不難明白整個漫畫的隱喻意義了。表3列出了漫畫4包含的概念隱射以及整幅漫畫的隱喻解讀：

源域 隱射 目標域山姆大叔 → 美國魔爪（貿易戰） → 工具/手段潘多拉的盒子 → 災難性后果整幅漫畫的隱喻解讀：美國方面發動的貿易戰，會給世界經濟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同時，結合該漫畫文字報道的標題“It’s high that time China,US talked”（是 中美談話的時候了）以及相關文字內容，也不難看出這篇新聞報道對貿易戰所持的反對態度。

漫畫4中“潘多拉的盒子”為西方文化元素，由于流傳較廣，為廣大讀者所熟悉，因此比較容易理解其中的寓意。另一方面，《中國日報》作為中國的一家媒體，在漫畫中自然也會使用讀者所熟悉的東方文化元素。例如，在漫畫5中，我們看到的畫面是山姆大叔和一個東方人正站在一個印有太極圖案的轉盤上，兩人各占陰陽一端，但是由于轉盤在快速旋轉，他們站立不穩、踉踉蹌蹌，隨時有掉落的危險，而在轉盤下面的支撐物上寫著“2019”。要理解這幅漫畫表達的主題，不但要知道東方人和山姆大叔所代表的雙方，還要了解太極圖案的含義。太極圖是以黑白兩個魚形紋組成的圓形圖案，俗稱陰陽魚。它形象地表達了相互對立又相互統一的辯證關系。⑤另外，結合文字報道的標題“Global trade cycle sends a terse warning”（全球貿易周期發出簡短警告）、小標“Global trade outlook gloomy”（全球經濟前景黯淡）和“No winner in trade war”（貿易戰中沒有贏家）以及相關文字內容如“In a still tightly connected world,no major economy will be an oasis.”（在一個聯系依然密切的世界中，沒有哪個經濟大國會是一片綠洲。）等，就可以對整幅漫畫的隱射做如下解讀：

漫畫5

表4 漫畫5的概念隱射及隱喻解讀

可以看到，只有結合具體的文字報道，才能全面而準確地把握漫畫5的主題意義。這體現了多模態中圖片與文字之間的良性互動。

另外，通過對漫畫4和漫畫5的隱喻分析，可以發現：漫畫中蘊含的文化元素越豐富，它傳遞出的信息也就越豐富。當然，文化元素中還存在傳播的廣度和深度的問題。相比較而言，有的文化元素為廣大讀者所熟悉，如象征中國的大熊貓和龍，象征美國的山姆大叔和鷹，古希臘神話潘多拉的盒子以及中國的太極等，在漫畫中使用這些元素更容易讓讀者理解其中蘊含的信息，達到事半功倍效果。至于是使用中國文化元素還是使用西方文化元素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漫畫創作者的視角，如果旨在傳播中國文化，當然是使用具有中國文化元素的事物；如果目的是介紹西方文化，自然就會使用富有西方文化元素的事物。

四、結語

以上以《中國日報》（英文版）為例，對有關中美貿易戰新聞漫畫中的隱喻做了解讀。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中美雙方的概念映射，二是主題意義的概念映射。研究表明，漫畫中中美雙方的指代物與各自國家的歷史、政治、經濟和文化等人文因素密切相關，但大多已經固化，因此為眾人所熟知，比較容易識別。相比之下，在指代美國時人物形象使用的更多一些，尤其是山姆大叔和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原因或許在于山姆大叔本身就是一個漫畫人物，而特朗普則是中美貿易戰的發動者，首當其沖成為諷刺和批評的對象。在傳遞主題意義方面，漫畫中使用的文化元素越豐富，表達的效果就越好。當然，對讀者而言，要理解其中的隱喻意義，就需要具備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

需要說明的是，一幅漫畫是由各個部分有機結合的整體。解讀一幅漫畫時，首先要采取解構的方式，挖掘出各個部分所蘊含的隱喻意義；然后進行重構，找出各個部分內在的關聯，從整體上把握漫畫的主題意義。這就是說，一幅漫畫往往包含多個隱喻成分，這些隱喻又共同構成了更大的隱喻，以此來傳達主題。當然，新聞報道中的漫畫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文字和漫畫起到互相說明、互相補充的作用，即兩種模態的互動。只有把兩者有機結合起來，才能更加全面準確地理解漫畫的隱喻意義。

最后，隱喻的解讀是一個主觀認識的過程，因此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主觀性。一般來說，結合文字說明，讀者對一幅漫畫的隱喻解讀基本上能夠達成一致，但是具體到漫畫中某一部分的隱喻所指時，有可能會產生理解上的偏差。盡管如此，多模態視角下的隱喻解讀為讀者理解漫畫背后的信息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有助于提高讀者的分析推理能力，同時也有助于新聞漫畫的創作者提高作品質量，擴大媒體的影響力及公信力。

注釋:

① 隱喻、提喻（synecdoche）和借喻（metonymy）都屬于認知語言學研究的內容，它們之間密切互動，界限并不是非常清晰。一般認為,隱喻涉及跨域映射，提喻和借喻屬于域內映射，具體討論見Panther & Thornburg（2007）[8]。本文在此不做區分，統一采用隱喻這個較為寬泛的概念。

② 在這8幅漫畫中，英文4幅，中文四幅。英文分別是“China”“made in China”“China’s investment”“China’s hightech firms”，中文包括“中國產品”“中國制造”“華為、中興”以及“輸美產品”。

③ 這幅漫畫直接用中文“美國”表明對象。

④ 歐美西方文化中的龍與中國傳統的龍在外觀有著較大的差異，同時還代表著邪惡。

⑤ 事實上，太極圖包含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哲學原理，這里只是簡單的概括,并不能代表其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