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細節在影片欣賞過程中極易被忽視,但其在影片的情感把控和主旨理解上的作用不可小覷。日本著名影片《入殮師》就以豐富的細節幫助觀眾把握情節的嚴密邏輯,同時深化人物的思想情感與影片主旨。文章就電影《入殮師》的細節分析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細節;《入殮師》;感情;主題思想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19-0-03
近日,由瀧田洋二郎執導的電影《入殮師》的修復版在中國大陸重映,該電影曾斬獲第8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影片講述了大提琴手小林大悟意外失業后,迫于生計而誤打誤撞成了一名入殮師的故事。從業過程中,他頂著妻子等人堅決反對的壓力,在一次次入殮儀式中找到自我尊嚴和人生價值,最終贏得了家人和朋友的認同。
電影通過小林大悟的視角,運用細膩生動的細節描寫,展開對生死觀的深刻思考,悲傷的基調中時時流露脈脈溫情。影片中的人物情感、事件發展、主旨思想都通過許多有機聯系的細節描寫表現出來。筆者認為,《入殮師》的細節運用可謂匠心獨具,即便是影片中極易被忽視的語言、場景、配樂,都擔任著重要的角色,在促進情節流暢、人物豐滿和主旨深化等方面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基于此,文章分析電影《入殮師》中細節的具體作用與藝術魅力。
1 增強情節的邏輯性
由于時長限制,電影需要盡可能將內容濃縮表達,因此免不了情節留白的部分,細節描寫的作用就由此展現出來了。通過細節的暗示,觀眾可以從中捕捉到有效線索并進行合理推測,使前后情節嚴密緊湊、流暢自然。
主人公小林大悟初為入殮師時,影片從多角度展現這個職業不被人接受的特點。譬如正面描寫:困頓的大悟在社長拋出高薪時仍然猶豫不決,向妻子久久隱瞞真實職業,看到老太太腐爛的尸體惡心嘔吐。不僅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小林美香得知丈夫是入殮師后勃然大怒,洗澡堂老太太的兒子嘲諷大悟不正經,這些更是從側面烘托出了大眾對入殮師這一與死人打交道的職業充滿偏見,在人們傳統觀念中,入殮師與體面和尊嚴毫不相干。這不禁引起觀眾思考:電影中的社長對入殮師這個飽受非議的職業沒有一絲偏見,他篤信地堅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在筆者看來,影片中的種種細節早已暗示了答案。比如社長所在的NK代理公司的環境布置十分特別,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綠色植物。大悟吃面包時,隨手摘了盆栽里的薄荷葉吃,社長所住的閣樓也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恍如身在一片野生叢林一般,連聘用大悟時桌上都擺放了一小缽開花的仙人掌。聯系入殮師的職業特征,社長喜愛生機勃勃的綠色植物便在情理之中。社長認為,只有植物不靠吃別的生物為生,身為入殮師要常常接觸尸體,所以尤其喜歡植物的清新素凈。植物的環繞增添了生機與活力,尸體帶來的不適感也得以紓解,觀賞植物相當于自然療法,也是社長漫長職業生涯中的一劑安神湯。
光憑植物蔥郁、清新治愈的外部環境,遠遠不足以解釋堅守入殮師崗位數年的決心和勇氣,需要從電影細節處體察社長堅持的思想動因。人無法做到像植物一樣無欲無求,活著的人得滿足身體的各種需求,“人類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又必然要‘有為’”[1]。于是社長在小植物園里烹制魚白,享受美味,這也是十分重要的細節所在。魚白,即雄性河豚魚的精巢,又名西施乳,甘膩細嫩,味為海鮮之冠,以至于民間有“不食魚白,不知魚味。食過魚白,百魚無味”的諺語。宋代大詩人蘇東坡嘗過河豚之后,曾發出“值那一死”的贊嘆。而佐佐木社長對魚白的美味如此贊嘆:“好吃得讓人為難。”大悟品嘗后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狼吞虎咽地享用昂貴的魚白。社長說既然要活著就要吃,吃就要吃最好的。魚白,象征了生之歡愉,享受細滑豐腴的魚白就是善待生命。舉行納棺儀式能維護死者的尊嚴,也是善待生命、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之一。入殮工作有豐厚的收入,提供了善待自我的資本,能滿足生者盡興的需求。基于這兩個原因,即使外界非議紛擾,社長對納棺的內心篤信、持之以恒便顯得合情合理,大悟也將辭職的話咽下,重燃起堅持下去的熱情,這一切足以讓觀眾信服。
2 彰顯人物內心情感
《入殮師》電影畫面呈現靜穆莊嚴的風格,故事發展如同緩緩流淌的溪水,敘事節奏舒緩平和,為觀眾營造了安靜思考的空間氛圍。不同于直抒胸臆的強烈情感迸發,影片中人物的語言表達迂回含蓄,樸實自然,通過電影細節的呈現,“揭示了人物心靈深處的波瀾”[2],“從而使讀者得以一窺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和作者寄寓其中的種種思想”[3]。
電影中的重要配角——洗澡堂老太太,她與小林大悟的妻子美香聊起過大悟不幸的童年遭遇,殷切地囑咐美香多多寬容,珍惜并守護當下的幸福。老太太的語言慈祥溫和,關愛之情溢于言表,給予大悟親人般的脈脈溫情。電影中看似難尋小林大悟對老太太的情感回饋,其實細節處的真情流露十分值得探究。當小林大悟在老太太死后為她舉行納棺儀式時,動作輕柔飽含敬意,還不忘為她戴上她生前最愛的黃色絲巾和珍珠手串。這個舉動雖小,但大悟對老太太發自內心的關愛可見一斑。若不是真心關愛,怎么會細致入微地觀察她的穿扮喜好?“歸根到底是因為他自身的‘真’‘善’以及純潔的思想感情。”[4]人與人之間善意的表達和感情的共鳴在這一處細節得到了升華。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別出心裁地安排了眾多吃東西的鏡頭,主人公專注美食的場景充滿誘惑力,讓人食欲大增,被影迷們調侃為“罪惡的吃播片段”。除了前文提到的在社長辦公室享用鮮美的魚白,還有圣誕夜公司三人歡快地吃炸雞等場面。通過“吃”這一行為的具體表現,我們可以體察主人公內心情感的流露,人物內心的所思所想也不再神秘。例如,有一個原本為社長和大悟遲到而發怒的死者丈夫,在入殮師舉行莊嚴平靜、細致輕柔的納棺儀式后,看見妻子恢復了生前的美麗而感動得淚如雨下。愧于之前沖動發怒的失禮做法,也為表達感激之情,他在二人臨別之前送上了一包柿餅,大悟和社長就在車里大嚼特嚼起來。“品嘗美味的食物或者填飽肚子所引起的情感或思想上的愉悅”[5],在二人享受美食的熱鬧表演下展現得淋漓盡致。柿餅曬得很干,嚼起來很費勁,小林大悟的臉上卻透出喜悅之色。隨著工作經驗的豐富,大悟對入殮師這一職業有了新的理解,這包柿餅就是尊重與敬意的象征。小林大悟喜出望外地發現,自己的工作是有尊嚴、有價值的。雖然常遭受“靠死人吃飯”的非議,但入殮師的工作其實并沒有傳統觀念中的骯臟、晦氣、令人羞恥,反而能賦予逝者永恒的美麗,幫逝者重拾尊嚴與體面,給予家屬以踏實的慰藉,入殮師不是抬不起頭的職業,這份工作是神圣而有意義的。
此外,電影鏡頭捕捉的微小情境也值得留心,它們在不經意間表現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呈現更加立體鮮活的人物形象。影片中不乏這樣美麗的畫面:小林大悟坐在環境清幽的清溪綠地間,神色陶醉地演奏著悠揚的大提琴曲;還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眺望飛鳥和鯰魚,帶著哀傷的神色向母親道歉。根據情節推測可知,初為入殮師的他,整天目睹形形色色的尸體,直面死亡的一次次降臨,體味不同的生命的終結過程,或慘烈悲痛,或平靜安詳,難免感到驚懼不安,無所適從。于是,他在幽雅的環境中自我療愈,看飛鳥和鯰魚這樣充滿生命力的動物,以撫平內心的掙扎,借拉琴獲得內心的寧靜和片刻的空靈。
3 深化影片主題思想
“創作者的主觀思想和情感也能夠通過細節表達出來,細節還可以拓展影片主題的深度和廣度”[6],使情感意蘊更加豐富,令觀眾在思考中回味無窮,“也使影片意蘊更加悠長”[7]。
影片雖名為《入殮師》,但其實“沒有過多沉重悲傷的情感”[8],毫無陰森恐怖的氣息,反而以輕松愉快的情節、溫暖治愈的風格婉轉地表現深刻的主旨內涵。圣誕夜大悟為社長演奏大提琴前嚴肅地問:“兩位有沒有宗教信仰的問題?”佐佐木社長放下手中的炸雞,同樣嚴肅地回答:“完全沒有!無論是佛教、基督教、回教、印度教,本公司都能接受。”他嚴肅的回答和一本正經的神情讓人忍俊不禁,而這一處日式幽默的設置其實頗有深意。社長所表達的公司客戶不受宗教限制可以理解為:人固有一死,無論生前有何信仰,身份地位有何差異,在死亡面前都一律平等地擁有尊嚴。這一處細節照應了入殮師這一職業理念——百分百尊重逝者,給予逝者平等的尊嚴。“構筑了一個溫馨自由的世界”。[9]
另外,影片中小配角也是重要的細節所在。比如平田正吉,就是愛在老太太的浴室研究象棋殘局的老人,這個角色在片中露臉的次數不多,但他在影片中的作用非常關鍵,甚至可以說他是影片中對生死認知最為清晰的人物。電影中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節,垂頭喪氣的大悟趴在橋上看鮭魚回溯,感嘆道:“真可悲啊!拼命游上來就是為了去死。”老人剛好路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它們想回家,回到出生地”,然后又若無其事地走開。聯系劇情可以發現,鮭魚是一處富有隱喻象征內涵的細節,“當然其濃厚的象征主義特色導致意象和語言指涉得較為模糊”[10]。人生總要落葉歸根,回到曾經生根發芽的故鄉。影片中大悟的父親拋妻棄子、在外流浪,同鮭魚一般漂泊半生,尸骨還鄉。
黑澤明說:“電影的聲音不僅加強,而且數倍地放大影像的效果。”《入殮師》這部電影就將配樂的效果發揮得淋漓盡致,不僅起到了傳統的渲染和控制情緒的作用,更是探尋影片主題思想的重要線索之一。
在影片開頭,樂團演奏的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俗稱《歡樂頌》,旋律活潑激昂、明快開闊,與《Memory》傷感的曲風大相徑庭。聯系音樂的創作背景可知,這首曲子是貝多芬雙耳失聰后寫的,經歷絕望苦難的貝多芬依然憧憬著光明和幸福,此曲引發了人們對生命的哲思,“對于生命熱愛、敬畏的共鳴”[11]。“對于只有一次的人生,如果沒有目標和方向,只是渾渾噩噩地度過,那就是無意義的人生。”[12]而小林大悟失業后,“開始反思自己的生存價值”[13],“面對選擇的困境,不斷掙扎與逃離”[14],最終堅守入殮師的工作,也是為了實現自我的尊嚴和人生的價值,讓死去的人也保留應有的尊嚴,這與電影的主旨不謀而合。
影片中大悟多次提及父親,“他是個混蛋,有外遇后拋棄了我和媽媽”,話語中似乎滿是怨恨,卻難掩對父愛的執著渴望。這首《Memory》貫穿電影始終,正是大悟父親最愛的曲子,大悟拉奏這首曲子時,回憶起童年時光,而父親的臉始終是模糊的——他已經記不清父親的樣子了。然而,當大悟初做入殮師,因腐爛的尸體受到驚嚇時,他在夜晚又獨自奏起這首歌,回憶與父親相處的點滴時光,從熟悉的旋律中收獲回歸避風塘般的安心。最終,小林大悟為父親入殮,沒有臺詞,只有緩緩的琴聲訴說著感動,他發現父親手中握著的是許下約定的石頭,明白了父親對自己的牽掛,潸然淚下。“這些情節都揭示了當今社會缺失的東西,即純粹的愛、質樸的心、溫馨的親情等。”[15]有人曾評價:“這一幕見證了人類情感的回歸。”這也許是創作者在作品中寄予的對人類溫情的美好期盼,人間的情感皆有始有終,都能在心安處回歸圓滿。
4 結語
捕捉細節是電影的獨特功能,回味細節的藝術魅力正是觀影的樂趣所在。對影片《入殮師》的細節進行思考揣摩,可以洞悉人物的心理活動以及情感流露,重塑觀眾對入殮師的職業認識,感知橫跨生死的人間溫情,更深刻地解讀人生與死亡,從而引導人們更精彩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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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宸(2001—),女,江蘇宿遷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影視美學。
指導老師:繆軍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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