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續視域下廢舊牛仔服裝二次設計

程煜，梁惠娥*,3

(1.江南大學 紡織科學與工程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2.江南大學 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江蘇 無錫 214122；3.無錫工藝職業技術學院 名師工作室，江蘇 宜興 214206)

牛仔服是極具普遍性和代表性的服裝，在全世界范圍有著巨大的消費市場，且服務對象多樣化，由于其耐磨的面料質地、粗獷大氣的風格和凸顯個性的元素，深受年輕人的青睞。然而，在這個快速消費的時代，時尚的發展導致服裝過度消耗，中國更是服裝生產、消費及出口大國，每年消耗的紡織原料數量驚人，因此對廢舊服裝的回收再利用，已是當下亟需突破的難點，解決該難點不僅有助于節約資源，而且可實現對自然環境的保護[1]。可持續設計是平衡過度設計和環境友好型設計的重要探索，人們在追求時尚和情感需求的同時，也能通過可持續設計實現服裝的循環利用，從而減少消費行為帶來的浪費。

可持續設計的概念源于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世界環境公約》中的“共同的未來，共同的挑戰”部分，在他們提出的概念中，將“發展”變成了“設計”，得到“設計應滿足人類的需要，同時要保持地球生命健康”的概念[2]。梁町和艾佐·曼梓尼(MANZINI E)在《持續之道：中國可持續生活模式的設計與探究》中將可持續設計概念詮釋為：可持續設計(design for sustainability)是一種構建及開發可持續解決方案(sustainable solution)的策略設計活動[3]。湯姆·拉斯在《可持續性與設計倫理》中提到，對于可持續以及可持續設計有許多定義，但一談到實際應用時，幾乎沒有哪條定義能令人滿意[4]。也許，可持續就像品質一樣，很難界定；但當你看到實物時，卻能馬上分辨出來，其概念隨著地點和應用場合的不同而不同。單獨一個綠色設計、幾個綠色項目的組合或者綠色產品，都無法實現社會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可持續設計的結果導向正是基于環境保護、生態發展和人文需求的持續健康發展，沒有一個可供參考的標準，在某種程度上，這正好反映了可持續設計的創新性。

設計是關于細節的，是一種把想象付諸于現實的過程，是藝術也是科學，是技術性的也是創新性的，是實用性的也是美學性的。設計出來的產品要有價值，或者能夠稱之為商品，它們必須符合社會的良性發展，既能滿足當代人需求，又不對后代生存構成危害，需要將社會、經濟、道德、環境等因素綜合考慮，構建高效的資源利用體系，以一種理性的思維引導和滿足消費者需求。

1 紡織服裝業的可持續

盧梭在《社會契約論》(DuContratSocial)中提及到：“人性起點是良善自由，理想契約要探尋的是一個不僅僅能保障人民人身和財產，而且能提升所有社會成員幸福感和道德品質的理想政治秩序。”[5]即把每一個成員接納為整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種在公認的社會契約上建立起來的國家與社會，將人類、自然、環境的平等與自由置于健康發展的空間里，共依共存，繁榮生長。

紡織服裝業的可持續以生態平衡為基礎，將服裝置于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之中。這種可持續不僅直接作用于人，而且作用于人所處的環境，強調人和自然環境的協調共生以及服裝行業的未來和發展。設計的目的不僅是解決當下人們對生活的物質要求和對美的精神需求，更重要的是建立能保障后代子孫可持續發展的綠色體系。因此，進行可持續性服裝設計是對人和生態環境的負責，通過建立消費者的正確審美觀，使其采取理性的消費方式;設計師盡可能采用綠色環保的纖維，運用前沿的科技手段，以簡約節儉的設計，高效低耗創造服裝的形態之美、功用之需、生態之效[6]。設計師所“設計”的不僅僅是服裝本身，更包括其“生命周期”中每一個環節帶給人的舒適健康感受。中國古代哲學中的“循環觀”“天人合一”等傳統觀念也完全契合當代的科學生態觀。

一件衣服的周期包括：原材料生長、生產、紡紗、織造、印染、整理，服裝設計、制作、包裝、物流、展示、銷售，服裝選購、穿著打理、廢棄等，任何污染排放、能源消耗、有害殘留都會對生態環境產生負面影響[7]。為了更好地實現紡織產業可持續發展，可持續發展中的“減少(reduce)、再利用(reuse)、恢復(recover)、再設計(redesign)、再生產(remanufacture)、再循環(recycle)”6R原則應運而生(見圖1)。

圖1 “6R”原則示意Fig.1 Schematic diagram of "6R" principle

2 廢舊牛仔服裝二次設計

可持續理念下廢舊服裝的二次設計，是對已經存在的日常服飾品設計的重新審視。二次設計不同于完全改造設計，亦不同于小部分的改良設計，是介于二者之間，旨在表達藝術設計性、適用性、可持續性和原創性的設計思維，設計出符合當下審美需求且實用性強的作品，以緩解當下部分廢舊紡織品和服裝造成的環境負擔和壓力，實現有效循環利用。

2.1 設計思路

2.1.1設計思維轉變——零浪費面料 2005年，威廉·麥克唐納等《從搖籃到搖籃：循環經濟設計之探索》[8]中提出了一種全新的生產方式——從搖籃到搖籃(簡稱C2C)，這種新的生產方式最大特點是沒有廢棄物，即為零浪費(zero waste)。零浪費顧名思義是盡可能將浪費減少為零。在服飾領域，最大的浪費是面料浪費，服裝零浪費的主要表現形式有兩種：①生產的成衣被消費者使用并丟棄后，能被回收再循環利用；②服裝生產過程中產生的裁剪剩余面料、卷軸尾端面料、邊角料、瑕疵面料、紡織色板、工廠滯銷布匹等紡織廢料能被重新循環使用，以達到零浪費的目的。零浪費的設計思維符合可持續發展觀，設計理念背后體現的文化內涵、經濟價值，契合當代生態文明建設的綠色發展理念。

中國傳統百衲織物就是對零浪費實踐的最好詮釋。“百衲”是“拼縫”“拼布”的另一種稱呼，“百”指數量多，“衲”即縫合之意。過去百姓出于節儉把零碎的廢舊布料拼接縫綴起來，通過對相同顏色或者不同材質廢舊衣物、被褥進行分類和裁剪，根據預設的圖案形式和構圖對面料進行拼接縫制，做成衣服或者被褥等生活用品(見圖2[9])。這樣不僅延長了廢舊衣物的生命周期，同時疊加的構造形式增加了織物厚度和牢度，最終演變為一種新的審美形式。“衲”有用密針縫綴的意思，也作百衲，體現的是一種節制的生活狀態，提醒人們對物尊重、虔敬和謙虛。

圖2 百衲織物Fig.2 Patchwork fabric

2.1.2回收再利用——舊衣升級再造 通過尊重衣物的原生形態，利用舊衣之“舊”特性進行升級再造，是可持續設計的一種重要實現形式。法國時尚品牌VETEMENTS在2015年發布會上首次推出“重組復古牛仔”系列，對挑選出的復古二手牛仔服裝進行重組設計，精致的細節和標志性的剪裁將牛仔褲的多樣化設計思路推上了新高度。美國高端品牌Frame將退回的和庫存中的牛仔服裝重新設計，打造出新穎的Le Mix系列，通過將牛仔服裝拆解重組，設計成新款式，符合可持續設計觀。中國新銳設計師張娜于2010年創立了Re-clothing Bank(再造衣銀行)，致力于打造“新”的“舊”服裝，張娜認為舊衣物于人而言，可為閑置，亦可為珍寶，視主人態度而異。筆者于2018年末實地考察位于上海市靜安區的再造衣銀行工作室，在采訪設計師的過程中了解到，再造衣銀行在舊衣改造中注重遵循舊衣服原有的脈絡走向和織物肌理，而這恰恰是新面料無法形成的自然效果(見圖3)。結合舊的面料特性、藝術的設計方法將其升級再造成為生活中可以繼續使用的物品或者商品，體現了可持續設計之根本。因此充分利用舊衣之“舊”特性，可以使劣勢轉化為優勢，同時服裝各個部位的裝飾性設計也給二次設計帶來了偶然性的靈感和碰撞。

圖3 張娜再造衣銀行工作室Fig.3 ZHANG Na's Re-clothing Bank studio

2.2 設計原則

2.2.1衛生與安全原則 國家紡織品標準GB 18401—2010《國家紡織產品基本安全技術規范》[10]對服裝的定義為：穿于人體起保護和裝飾作用的制品，又稱衣服，是以保護人體各部位為目的，且舒適安全兼顧美觀得體的產品總稱。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的多元化發展，以及人們思想意識的逐漸開放，傳統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的觀念不再成為廢舊服裝循環利用的阻力，越來越多的人愿意嘗試接受二次改造的服裝。

廢舊牛仔服裝二次設計的最基本原則是：確保消費者群體可以放心使用，衛生、安全。從不同層面考慮，對舊衣的處理方式也不相同，主要包括以下3個層面：

1)個人層面：整理—分類—清洗—DIY改造；

2)設計者：回收—整理—分類—清洗—消毒—二次設計—銷售；

從個人層面考慮，舊衣均為自己或者家人穿用過，是自己熟悉且在心理上沒有衛生隱患的衣物，在個人DIY改造時，只需要稍作清洗即可；從設計者角度考慮，舊衣改造的舊衣更多來自不同地區，衣物品質參差不齊，在衛生和安全問題上應投入更多的關注，通過清理、消毒、滅菌等方法，祛除異味，將牛仔服裝上的細菌、病毒、螨蟲等清除干凈，防止在皮膚接觸中發生傳染或過敏等現象，因此服裝回收后的分類整理和消毒對服裝的二次再造至關重要；從企業和環保組織層面考慮，回收衣物來源于全國甚至世界各地，范圍廣、品類多、數量大，因此，企業批量消毒處理時，可以采用紫外線加臭氧消毒，優點在于可以進行大批量消毒處理，同時臭氧還有祛除異味的作用。這些經過消毒、清洗的廢舊牛仔服裝符合衛生健康標準后才能進行二次設計，可以讓更多人改變“舊衣不衛生”的傳統觀念，以科學的清洗除菌方式解決舊衣衛生隱患。

2.2.2基于現代審美和時尚的追求 黑格爾在《美學》中將美的本質定義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11]。藝術表現的價值和意義在于理念和形象兩方面的協調統一，所以實際作品能否符合藝術概念中的高度和優點，取決于理念與形象互相融合成為統一體的程度[12]。基于環保理念的服裝二次設計是可持續文化思路和流行時尚的創新結合，將環保理念植入“形”的設計變化中，從而達到文化與產品的融合，賦予其新的意義和價值。

中國時裝設計金頂獎設計師陳聞，把藝術融入牛仔服創作中，以藝術牛仔的原創理念打破傳統設計的限制，將油畫、水彩畫、版畫、釉彩畫等藝術手法和牛仔服設計結合(見圖4[13])，在色彩和設計手法上大膽且清晰，演繹出牛仔服裝獨特的藝術美感。陳聞把多種藝術元素融于他的設計理念，將藝術和美學結合，構建自己的設計體系，顛覆了很多人對牛仔服裝的單一印象。立足當下的審美標準，將生活、藝術的所得所悟融入到設計中，是一種時尚體系的突破和完善。

圖4 設計師陳聞藝術手繪和牛仔面料結合的時尚風格Fig.4 Artistic hand-paint combined with denim fabrics in fashion style by designer CHEN Wen

日本設計大師原研哉在《設計中的設計》中提到：“從零開始到新的東西是創造，將已知的東西變成未知也是創造性行為的一種，當今的設計應該和過去那種為了追求某種‘刺激’的設計思路分道揚鑣，應該用明亮的眼睛看待平常，得出設計的新思路。”[14]廢舊牛仔服裝的可持續設計正是一種將已知變成未知的創造過程，結合當下的時尚審美、流行元素，對人們熟悉的牛仔服裝進行二次改造，將既定的結果以多樣化的方式呈現。

3 廢舊牛仔服裝二次設計形式

3.1 零浪費——文創產品衍生設計

對牛仔服裝而言，零浪費指消除其生命周期中產生的材料廢棄、閑置，并進行二次設計、生產。通過對回收的廢舊牛仔服裝以文創衍生品的形式進行再設計，將生活態度、美學思考、人情關懷、哲學理論融入到設計中，使服裝延伸為一種兼具情感和功能的可持續性產品。

因牛仔面料具有堅固耐磨的屬性和強可造性，使廢舊牛仔服裝在二次利用上有很大的改造空間。廢舊牛仔服裝在穿用過程中由于摩擦和水洗產生的褪色視效、褶裥效果、破損肌理等符合當下時尚牛仔服裝的流行趨勢，在服用過程中形成的自然磨損效果更使之形成了獨一無二的藝術視覺和形態。而以牛仔面料為主的文創產品設計結合零浪費思路，將廢舊牛仔服裝各個部位進行最大化的利用，滿足了二次服裝設計過程中需要兼備款式設計、排版和排料技術等專業上的高要求，且文創產品體積小、款式多變，可使每一塊面料發揮最大作用。

將廢舊牛仔服裝各個部位整理分類，結合藝術設計方法(如元素拼接、疊加、編織、剪切、鏤空、解構等)，按照設計的版式和方案進行二次設計的創意改造(見圖5[15])。將廢舊牛仔服裝拆解重組，并與其他材質結合，使多元素之間碰撞出新的視覺效果，設計出兼具藝術審美和實用價值的文創衍生產品，減少紡織資源浪費，也給可持續設計提供了創意方法及案例。

圖5 零浪費設計結合文創產品Fig.5 Zero waste design combined with cultural and creative products

3.2 升級再造——服裝結構的藝術再造創新

升級再造(upcycling)又稱創新重用，是借由創意思路和設計方法，對廢棄紡織服裝進行的二次設計再造，可以賦予材料新生。降級利用和升級利用是相對立的，降級利用指將材料和產品轉化成質量更低的新材料；升級利用是將廢舊和無用產品轉化成具有更高質量、對環境更有利的新材料和新產品的過程[16]。

在可持續時裝設計領域，升級再造是一種設計方法，也是對廢棄物進行再利用的重要過程，強調“以人為本”的可持續發展理念，它是一個兼具實踐和實用功能的創造，與明代哲學家王陽明“知行合一”的思想相契合。維克多·帕帕納克(PAPANEK V)在《為真實的世界設計》中提到：“只要設計師把他們的目光集中在打字機、面包機、電話和電腦‘誘人的’外皮上，它就失去了一切存在的理由。”[17]升級再造的研究強調實踐性且具備現實意義，而不是僅停留在理論和概念層面。廢舊服裝的升級再造，是當今可持續概念下進行生態保護的重要舉措，對設計師而言是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

廢舊牛仔服裝升級再造的方式是通過運用不同的藝術設計手法對其進行重組和改造。例如，從服裝結構出發，通過物理打破或生物降解等方式改變面料的原有特性，從而獲得一個新的藝術形態；從材料的裝飾性出發，對服裝的裝飾性元素進行重組、分類并二次設計，獲得新的藝術性創意和思路；從設計方法出發，通過對面料進行鏤空、褪色、剪切、流穗、磨毛等加工，改變面料的外在肌理，從而產生新的藝術效果和形式，制造出具備更高實用價值的產品，開創新的生命周期。圖6為筆者設計的“Blue·track”(“藍·跡”)系列服裝，其設計靈感來源于牛仔服裝特有的藍色，以及其精致而獨一無二的縫跡線。筆者將回收的廢舊牛仔服裝中具備裝飾特征的元素進行拆解、重組并二次設計，其中磨損抽穗的部分、牛仔腰牌、粗厚的縫跡線等細節均是設計亮點。牛仔服裝粗獷的面料風格、堅固耐磨的質地和可塑的材質，給服裝二次設計帶來了契機。

3.3 結合生態環保新材料的可持續之路

生態環保新材料是服裝生態化的良好開端，指在滿足服裝基本功能的前提下，具有良好的環境兼容性，無毒無害、健康舒適、無污減排的材料，在生產、穿著、處理等過程中具備最大的資源利用效能和最小的環境負面影響。生態環保新材料主要分為以下幾類：①纖維在生長、生產過程中未受污染，且對環境不產生污染的材料；②生產時能耗低、排放低的材料；③可再生或采用可再生資源提取纖維的材料；④生長及生產周期短，產量高、品質好的材料；⑤產品廢棄后可再生再造、回收利用以及可自然或人工降解的材料。

服裝設計時可結合生態環保新材料，如將廢舊牛仔服裝和天然再生純木漿萊賽爾纖維面料結合設計(見圖7[18])。萊賽爾纖維源自對生產服裝時所剩大量廢棉的升級再造，將其與木漿混合作為原料，生產出全新的天絲纖維，以制造面料及服裝。萊賽爾纖維面料不僅能帶給人親膚舒適的感受，而且其風格質感多樣，廢棄后可生物降解，從而使服裝的生態理念在源頭獲得革命性與創新性的突破。設計師通過廢舊牛仔服裝和環保新面料的結合，并在造型上汲取時裝中的流行廓形、色彩、趨勢，將新細節、新色彩及新面料拼搭融合，使“舊”的牛仔服裝煥發“新”精彩。廢舊牛仔服裝和環保新面料的拼接重組，既是對現有廢舊服裝的二次利用，更是對服裝材料和設計的完善和突破。

圖6 “藍·跡”系列服裝設計Fig.6 "Blue·track" series fashion design

圖7 再造衣銀行2019春夏Heaven Sent “萊賽爾”纖維與牛仔面料結合制作的服裝

4 結語

以可持續時尚為研究背景，通過闡述廢舊牛仔服裝二次設計方法，倡導積極響應與當下生態環境、社會發展所需相稱的設計理念，將實用性與可持續性完美結合。廢舊牛仔服裝的二次設計符合當下可持續發展的價值觀，是將人類、環境、社會放在平等位置上的良性發展，能做到物盡其用。文中從可持續理念角度反思現代紡織業的發展，挖掘可持續設計研究價值和市場潛力，為設計師們提供了新的設計思路和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