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旺
2014年5月莫迪正式就任印度總理,印度戰略界人士普遍期待他能夠在促進印經濟發展方面邁出突破性步伐,在外交上更加積極有為。當時,中國輿論界同樣對他存有諸多期待,普遍預計他將是專注于經濟發展的務實“改革派”。2002年莫迪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地方政府首腦)時,古邦曾發生大規模教派騷亂事件,導致莫迪的形象在美西方國家充滿爭議性。加上2013年的科布拉加德事件引發印美外交風波對兩國關系的沖擊,當時看來,莫迪政府在推進印度與美西方國家關系方面似乎存在著不小的阻力。
然而,莫迪對印度外交的調整大大出乎了眾多觀察者的預料。在大國關系方面,印度明顯不再搞“謹小慎微”的平衡,而是快速推進與美國、日本的關系。2014年9月,日本成為莫迪當選后出訪的第一個大國。同月,他又開啟了對美國的訪問。2015年1月,美國總統奧巴馬回訪印度,并且受邀作為主賓出席印共和國日慶典,這也是美國總統首次作為主賓參加這一活動。在周邊外交方面,莫迪政府同樣打破常規,2014年5月邀請南亞所有國家領導人參加其就職儀式。隨后他訪問了不丹、尼泊爾、巴基斯坦、孟加拉國、馬爾代夫、斯里蘭卡等印度周邊國家,試圖扮演南亞領導者角色,重塑南亞地區國際關系。
莫迪的外交政策與他對印度戰略定位的革新息息相關。2012年時,印度戰略界還在探討印度要奉行所謂“不結盟2.0戰略”,其實質仍然是探索印度如何扮演好“平衡國”角色。然而,莫迪政府上臺后卻將印度定位為領導型力量,而不再是平衡性力量。因此在戰略姿態上,莫迪治下的印度勢必把本國視為“領導”,而不能繼續試圖搞“平衡”。
在大國關系方面,莫迪政府主張基于議題同各個大國形成“多頭聯盟”。在周邊外交方面,為了確保印度“南亞領導者”的地位,莫迪政府提出了一系列周邊外交政策,包括“鄰國優先”“東向行動”“西聯”和“季風”計劃等,力圖確保印度在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洋地區的獨大。在多邊外交場合,他更積極地提出印度的主張,如推動聯合國將每年的6月21日設立為國際瑜伽日;構建印度主導的多邊機制,如國際太陽能聯盟等。
在做法和策略上,莫迪政府的外交姿態是“進攻性”的,尋求主動塑造議程,而不是被動反應。在這一階段,莫迪外交的重點是推進印度的經濟發展利益,總體上是高度實用主義的,基于現實利益而非某種意識形態。
奉行領導型強國外交的莫迪政府很快就遭遇了外交上的困境。大國外交方面,中印關系自2014年后呈現“高開低走”態勢。莫迪政府在涉及中國重大利益關切的問題上不斷突破底線,最終導致兩國在2017年爆發了洞朗事件:印度邊防部隊在中印邊界錫金段越過邊界線進入中方境內,與中國軍隊形成對峙,持續達72天之久。最終,印方將人員和設備撤回邊界印方一側。洞朗事件使得中印關系一度“探底”。與此同時,莫迪的親美親日姿態,也招致俄羅斯的不滿。就在2016年印度宣布要全面孤立巴基斯坦的時候,巴和俄羅斯卻在2016年9月公開宣布舉行兩國首次聯合軍事演習。更讓印度不安的是,2017年上臺執政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打著“美國優先”的旗號,多次發出讓盟友負擔更多安保費用等帶有孤立主義色彩的聲音,特朗普政府能否推進美印關系令人存疑。同時在印度赴美人員的簽證等問題上,印美兩國也存在矛盾。
在此背景下,莫迪政府在外交策略上進行了調整,特別是大幅調整和改善了同中國、俄羅斯的關系。2018年4月27~28日,中印兩國領導人在武漢舉行首次非正式會晤,增進了兩國領導人的互相了解,改善了因洞朗對峙而惡化的中印關系。與此同時,莫迪于2018年5月赴俄羅斯索契與俄總統普京舉行非正式首腦會晤。在應對美國提出的“印太”戰略方面,2018年6月1日于新加坡參加香格里拉對話會時,莫迪對印度的“印太”觀進行了較為“平衡”的闡述,稱“印度并不把‘印太視為一種戰略規劃,也不認為它是一個由有限成員組成的集團,也不是一個試圖占據主導地位的集團”,“印度不認為它是針對任何國家的”。
不過,莫迪政府在2018年的策略調整多半是出于2019年印度人民院選舉的考慮,比如其在選舉期間需要穩定住中印邊界局勢。同時,2018年印度與巴基斯坦同時加入上海合作組織,推動莫迪著手穩定印俄關系。核心決策層人事變動的因素也很重要。2018年1月,顧凱杰出任印度外交秘書,接替具有親美冒險色彩的蘇杰生,推動印度外交部分回歸大國平衡。
2019年5月,莫迪第二次贏得人民院選舉。與五年前相比,莫迪所在的印度人民黨在人民院中獲得了更多席位,而政府內閣更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莫迪內閣”,這使莫迪幾乎不再受到任何內部政治力量制約。這種背景下,莫迪政府不論是在內政還是外交方面,都采取了一系列冒險舉措。內政方面,包括廢除賦予印控克什米爾地區“自治地位”的《憲法》第370條,推動議會通過帶有教派歧視色彩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等。外交方面,印度于2019年11月2日發布的新版政治地圖中,將印度同中國、巴基斯坦有爭議的領土都劃入印度版圖中。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然暴發,莫迪政府的對外政策調整也隨之加速,這顯著地體現在其對華政策上。在響應美國的“印太”戰略方面,印度同美國及其盟友打造海上“準同盟”的步伐加大。2020年印度和澳大利亞簽署《相互后勤支持協定》,與日本簽署《相互提供物資與勞務協定》,將與美國簽署《地理空間合作基本交流與合作協議》。這樣,在美日印澳四國之間就構建了一個軍事后勤相互支持的體系,而印度也一定意義上獲得了美國軍事“準盟友”的地位。在經濟發展布局方面,莫迪政府大力度推進印度同中國“經濟脫鉤”,試圖重新塑造印度同全球產業鏈的相互依賴關系。當前,美國正積極推動全球產業鏈的“去中國化”,印度認為這構成了本國的“重要機遇”,積極試圖承接從中國轉移出去的產業鏈。
印度當前的對外戰略調整也可以從印度外長蘇杰生在2020年9月新出版的《印度的方式:不確定世界下的戰略》反映出來,書中主張印要交好美國、應對中國、深耕歐洲、安撫俄羅斯、調動日本、整合鄰國、影響更廣泛的周邊、擴大傳統的支持者。其中,中國被定位為印度的“麻煩制造者”,需要管理,而其他大國顯然都是印可以依靠的力量。蘇杰生認為,在當前及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中美戰略競爭都是印度外交要考慮的首要因素。因此印度應奉行的策略是要讓中美走上對抗的“不歸路”,這樣印度才能從“兩極對抗”中謀利。并且,他認為,中國在20世紀70年代末正是通過積極推動構建反蘇陣線,才給中國的改革開放營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他認為,目前印度的戰略環境與20世紀70年代末的中國頗為相似。
不過,印度外交的第三次調整,仍面臨諸多不確定性。例如,中美的戰略競爭存在著緩和的可能性,而印度的親美戰略一定意義上還受到印與俄羅斯、伊朗關系等諸多因素的掣肘。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