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橋蓬蒿人

人靠衣裳馬靠鞍,行走在外,官職和稱號往往能給他人很直觀的了解和認識,而在眾多各異的稱呼中,總有一些是聽起來如雷貫耳,實際上卻徒有其表,其中很多官職的權限還隨著時代發展不斷變弱,但字面上卻依然看起來很霸氣。
如果在南北朝時期,一個人擁有著“使持節、柱國大將軍、錄尚書事、大司徒、太傅、廣陵王”組合起來的顯赫官職爵位,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人即便不是位高權重,那也應該煊赫一時。
然而在歷史上,有一個人就擁有著上述頭銜——西魏宗室元欣,我們可以看看,他在孝武帝西奔長安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北史》中,對于元欣生平的概括也與政治毫不相關:“欣好營產業,多所樹藝,京師名果皆出其園。所汲引及寮佐咸非長者,為世所鄙。”
《周書》關于元欣的記載也是大同小異:“魏廣陵王欣,元氏懿戚,從容禁闈而已。”
翻譯過來,就是元欣是個宗室,除了喜歡種果樹以外沒干什么事,在民間名聲和口碑還不太好。至于為何元欣的政治生涯會如此無所作為,首先要剝開他的種種官職頭銜來看——
使持節:使持節為上,持節次之,假節為下,使持節是南北朝時期直接代表皇帝行使地方軍政權力的官職。權力次之的又有持節、假節。使持節屬“節以專殺”之權,然而使持節在南北朝后期通常與刺史、都督等掌地方軍政者同授,元欣的使持節顯然是個榮譽稱號。而在隋唐之后,使持節、持節也逐漸淪為了例授的虛職。
柱國大將軍:位在丞相之上,北魏太武帝時罷,后于北魏末年為爾朱榮重置,為權臣自居,但無實際職權,通常會兼任多個其他職位。
錄尚書事:雖然地位顯赫,也一度作為權臣標配,但因其拜授無策書(相當于委任狀或任命書)、且無品秩,在北朝末期錄尚書事這一官職已然式微,相當于皇帝的高級顧問,而在之后不久的北周,就通過行《周官》之制,將錄尚書事罷除。
廣陵王:獻文六王爵,宗室,但不統兵也不治政。
至于太傅、大司徒等官職,隨著北朝末年以三省六部為雛形的分權政治正在慢慢孕育,也逐漸演化為位尊而無實權的虛職。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從官職上看元欣身份地位幾乎能與當時最大的權臣宇文泰分庭抗禮,為西魏宗室之首,但除了這些顯赫的官位外,元欣并沒有常備的兵權和治政權,吉祥物可能是對他最為貼切的描述。
這種位尊而無實權的虛銜制在西魏之后也一直被后世因襲,所謂“生進太傅,死謚文襄”,隋唐以后,“三師”等官職在權力貶值以后成為虛職。并無行政級別和職能,以授予為國家做過重大貢獻的臣子的榮譽銜而存在。
到了明代這套頭銜已形成完整的體系,以“特進光祿大夫”“特進榮祿大夫”等正一品散官頭銜為首,下領文、武官員的散官頭銜統分別數十種。而像太師、太傅等職位則作為虛職,以晚明名臣張居正為例,他被授予太師、太傅的官銜,但他的實際職務是建極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兼吏部尚書。
在三省六部制的不斷發展完善中,即便理論上的最高官職位、居“三師”之首的太師,也只是位高權輕。
在《水滸傳》的名場面——“誤入白虎堂”中,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被太尉高俅陷害,持刀進入白虎堂,高俅借此指控林沖攜刀私入白虎堂,欲行刺自己。林沖百口莫辯。高俅本想借機除掉林沖,但在開封府尹的周旋下,林沖才被刺配滄州,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八十萬禁軍教頭”“太尉”“專等”,將這些關鍵詞串聯起來,難免會給人林沖地位尚可的觀感。
不過在水滸世界中,林沖雖然頂著這么一個威風的稱呼,但實質上“八十萬禁軍教頭”連個官職都算不上。這個所謂的“八十萬禁軍教頭”并不是管理“八十萬禁軍”的老大,而是訓練禁軍武藝的“武術老師”。
在《水滸傳》中,人們對官員當面都以姓氏加上官職名稱呼,諸如“楊制使”“宋押司”等等。而林沖除了“教頭”外,也一直被他人稱呼為“武師”“教師”,這也說明林沖作為“老師”的工作性質,即便林沖在教頭里比較有地位,在首都開封里,最多也就是個武藝不錯的名師。
不談文學,在北宋歷史上的教頭,地位也并不高。教頭的出現源自名臣范仲淹,而教頭在宋神宗之前,一度連編制都沒有。北宋重文輕武,軍官的地位本身就不高,教頭在北宋禁軍中只能算得上軍吏,地位可想而知。此外,教頭在北宋軍中的數量也并不少。
按北宋制,教頭通常由十個士兵中選出一人,繼而進入“教頭培訓班”(步軍司)訓練,完成訓練后再分派到各禁軍中訓練禁軍,有時也有訓練民兵的任務。
當時,一個教頭訓練的士兵大約在25-200人不等,即便按照最高標準,一個教頭訓練200名士兵來計算,在水滸世界中,80萬禁軍就至少4000名教頭,即便“八十萬禁軍教頭”聽起來很厲害,但無論在北宋歷史或者是水滸世界里,禁軍中用一句“教頭滿地走”來形容并不過分。
“院在太平門外,惟操江、全院間來同堂。四五御史,雍容禮貌,體統森嚴,殊無事事。”
曾在明朝南京工部任職的張瀚,在其著作《松窗夢語》中留下了這段在南京工作時無所事事的感慨。在明朝,南京與北京的官職,即使名號差不多,但真正的職權可是相差不少。
南京有些官員為什么那么閑,甚至被后世調侃為“調養院”?
這還要從朱棣遷都北京說起。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時,并沒有立馬將北京定義為皇帝的常駐地,而僅僅是作為“行在”,一直要到明英宗正統年間,北京才正式轉正。與此同時,南京首都的地位也并沒有被取締,而是采用了南北兩都制,南京六部也因此保留。
南京六部的設置和北京六部區別不大,官員的品秩也是南北如一,南北六部各設有尚書一人(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正三品,南京六部無左侍郎),都察院設有左右都御使(正二品,南京無左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品)、左右全都御史(正四品),下轄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百一十人。
權力機構設置如此,但因為國家政治中心北遷,南京六部的有些部門,諸如工部、禮部也就開始不怎么管事,而其他部門則要受制于北京的部門。不少南京官員對此也感覺很憋屈,畢竟雖然名號差不多響亮,但只要加上“南京”二字在前,無論是價值還是職權都要貶抑不少。也因此,南京六部也被當成官員的“調養院”,成為在北京仕途不順或即將致仕官員的一個職業生涯緩沖點。
在歷史上,各種名不副實的官職或稱呼層出不窮,或因王朝更迭、制度嬗變貶值,或因字面意思模糊讓人想當然,但在名不副實的背后,縱觀歷史變遷,其實也蘊含了國家制度、人文思想的變遷。
正如史學家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所說的:“惟藉過去乃可認識現在,亦惟對現在有真實之認識,乃能對現在有真實之改進。”
(摘自《倡廉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