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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趕超發展視野下重新解讀李斯特經濟學說*

2021-03-16 07:38:34梅俊杰
社會科學 2021年3期
關鍵詞:李斯特體系國家

梅俊杰

落后國家如何追趕乃至超越先進國家,這在世界近現代史上既是一個攸關國運的實踐問題,也是一個引人矚目的理論問題。發展經濟學遲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方才興盛,但有關趕超的探討早已有之,近代歐洲流行的重商主義即為一種內容豐富的趕超發展戰略。以后當英國人憑借工業革命,顯著拉開與其他國家的實力差距后,如何與英國相處,是順勢與之自由貿易還是逆勢而為徐圖趕超,更成為擺在各國面前的重大抉擇。本文研究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學說,便是在英國率先崛起背景下基于落后國立場而最早形成的趕超發展理論。從趕超發展這一新視角考察李斯特學說,將有助于重現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思想精髓,為當今發展中國家的趕超實踐提供借鑒。

一、趕超發展貫穿李斯特的學說

弗里德里希·李斯特(1789-1846)是兩百年前的德國政治經濟學家,通行的看法是,他是幼稚產業保護的有力倡導者,也是“德國關稅統一、建立鐵路網和實行保護關稅的先驅”(1)[德]迪特爾·拉夫:《德意志史:從古老帝國到第二共和國》,(波恩)國際出版社1987年版,第458頁。。這樣的結論當然不錯,但是否就此充分評價了李斯特的歷史地位和理論貢獻呢?為什么總有人稱,李斯特的著述“備遭埋沒”,其學說“至今未獲公正評價”(2)[德]迪特·森哈斯:《歐洲發展的歷史經驗》,梅俊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1頁。?當代發展學家迪特·森哈斯曾特別強調,李斯特學說的“關鍵點是:力爭追趕甚至超越”,“趕超發展問題是李斯特思考的出發點”(3)[德]迪特·森哈斯:《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與發展的基本問題》,梅俊杰譯,《國外社會科學前沿》2019年第12期。。森哈斯所言提示我們,有必要突破習以為常的側面,改從趕超發展這一更綜合的視角來解讀李斯特學說,以期更全面地認識其當代價值。

李斯特有關發展的思想主要見于三部著作,即《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1827)、《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1837)、《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1841)。這三本書其實分別為美國、法國、德國撰寫,當時,美、法、德均大大落后于先已經歷工業革命的英國。李斯特著書的目的是要揭示:“當某一工業強國在生產成本、海外市場開發方面比其他國家擁有顯著優勢時,各國是否還能開放市場放任競爭并從中獲益?開放競爭會產生何種后果?”(4)Friedrich List, “Introduction to The National System of Political Economy”, Margaret Esther Hirst, Life of Friedrich List, and Selections from His Writings, originally published by London: Smith & Co.,1909, reprinted by Forgotten Books, 2012, p.296.質言之,落后國是否應該通過貿易保護加速本國工業化,從而“追趕并最終超過英國”(5)[挪]埃里克·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賈根良等譯,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27頁。?可見,李斯特的理論構建本來就是一套趕超發展學說。

仔細梳理不難發現,李斯特的學說展現了至今罕見的完備性。他站在落后國立場上,圍繞趕超發展的諸多相關問題,提出了一整套全面系統、環環相扣的理論判斷與政策主張,呈現出這樣一個完整清晰的邏輯鏈:

對現實國際格局的冷峻觀察 + 對經濟發展階段的客觀認識->

對英國顯赫優勢的充分估計 + 對弱國兇險處境的敏銳預判->

對工業化重要性的無比強調 + 對生產力決定性的深刻揭示->

對非物質眾因素的綜合重視 + 對政府干預作用的高度評價->

對關稅保護政策的強烈推崇 + 對回歸自由模式的遠景展望。

如果說,一般可以把李斯特學說分解為四大部分——以國家利益為本位的經濟民族主義理論、以幼稚產業保護為核心的工業化理論、以非經濟因素為重點的生產力理論、以政治力量為杠桿的經濟推進理論,那么,趕超發展就是貫穿這些理論的總綱,李斯特學說的各部分借此而融會貫通、綱舉目張。

概言之,首先,李斯特冷峻地觀察到,現實世界分割為不同的國家主體,各國利益追求并不一致,還不時發生矛盾與沖突。既然“世界聯盟與永久和平”尚子虛烏有,那么亞當·斯密等人倡導國際自由貿易、借以增益各國福祉的學說顯然缺乏現實基礎。即使自由貿易能增加人類總體財富,也由于缺乏全球統一政府,無法保證貿易各方皆能從中受益,何況世上始終存在著強者濫用自身優勢的傾向。有鑒于此,李斯特把斯密學說稱為虛妄的“世界主義經濟學”,并轉而強調,先應關注務實的“國家經濟學”(6)[德]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楊春學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28-31頁。。這樣的經濟民族主義理念構成了李斯特趕超發展思想的邏輯起點與本質特征。

李斯特還指出,現實世界中,國家的發展程度參差不齊;經濟發展至少可分為原始農業、商品農業、工業化推進、工農商全盛這四個階段,其時只有英國處于發展的最高階段。英國以其農工商各業全面顯赫的生產力,加之無與倫比的國家效能、海上實力、金融資源、運輸便利等各種優勢,在跟其他較低階段的國家開展自由貿易時,除了能有助于原始農業階段的文明提升外,對其他階段的國家只會產生抑制其工業化的打壓效應。其實英國自己早已領悟到,只有以工業制品去交換初級產品才能讓本國致富,故而它向來致力于成為世界的“城市”,力求維護自己作為全球工業壟斷者的地位(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92、43、46頁;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陳萬煦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04、308頁。。

李斯特隨之判定,落后國若單純用農產品交換英國的工業品,將滑入依附困境。英國在工業品生產和供應上具有超強的競爭力,自身也能生產相當數量的農產品,且著意保護本國農業利益;對于農產品輸入,它能隨時改變有關進口政令,還可選擇其他進口貨源;它在金融資本方面亦占盡優勢,能夠左右國際市場。因此,純農業國相對于英國勢將處于從屬地位,其國內經濟的穩定運行容易受到沖擊,自身生產力的持續成長更會遭到遏制,總之,將陷入貧弱境地。李斯特于是強調,落后國只有謀求自主工業發展,才有望保障本國的獨立自存、百業興旺、政治昌明、文化進步、人口增長、海外殖民等(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87-188、223、163、210、269頁。。

基于這一判斷,李斯特極不認同通過自由貿易而增益價值的主張。在他看來,比起眼前的交換價值,長遠的生產力才應予以特別關注,有了生產力之樹,便能保證交換價值之果源源而來。為培植生產力,一國不妨甚至必須犧牲暫時的交換價值,短期的犧牲終究能在未來得到加倍補償。在李斯特的概念中,生產力覆蓋了能用來壯大本國產業的一切源泉性因素,既包括物質因素,更包括非物質因素,涉及一國的自然資源、生產積累、技術發明、產業水平、政治制度、法律安排、社會狀況、身心力量。其中,統一的國家政權尤其具有重大的保障和促進作用,這也是為何他慣于強調“政治經濟學”,而非單純的“經濟學”(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18、121、123、143、162頁。。

李斯特趕超思想的中心結論是,在已有工業強國率先崛起的世界上,落后國更應致力于推進自身的工業趕超,而不能放任商人乘興逐利。在經濟各部門的發展中,應當以工業為根本動力,用以帶動各行業協調發展。而為了扶持本國幼稚工業的成長,最關鍵者在于針對外來強大競爭,實行充分的關稅保護。關稅保護的突出價值在于把市場留給自己,確保工業發展特別需要的那種穩定性和可預性,以形成能自我存續的工業生產力。當然,關稅保護也有其邊界,不應當走過了頭,正如國家干預也應該謹防過猶不及。從長遠看,當一國的工業或某一行業經過保護,發展到足以經受國際競爭時,就應當適時降低或取消關稅限制,這是保持產業長盛不衰的必要措施,也是通向理想中國際自由貿易的必由之路(10)[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04、106、109、111、88、113-117頁。。

總之,李斯特以其全部理論建構,非常超前地回答了為什么需要趕超發展,以及如何進行趕超發展這樣的后發展問題,從而凝結成一份具有恒久價值的經濟學遺產。對于李斯特學說聚焦于趕超發展的理論特征,歷來有一小部分學者是有所認識的。埃德加·扎林作為德國李斯特學會的創辦人之一早就斷言:“任何人要想就欠發達國家的發展問題著書立說,首先應當師從這位增長理論與發展政治學偉大的先輩。”(11)Roman Szporluk, Communism and Nationalism: Karl Marx versus Friedrich Lis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13.英國學者威廉·亨德森稱李斯特為“后發展國家最早的聲援者之一”,“他去世之后一百年,《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所表達的意見依然啟迪著全世界欠發達國家的領袖們”(12)W.O.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Frank Cass and Company Ltd.,1983, p.143, 218.。稍近則有克里斯托弗·弗里曼指出:“李斯特關注的焦點是德國追趕英國這一類欠發達國家問題,他不但提出對幼稚工業進行保護,還提出了旨在加速工業化和經濟增長的廣泛政策措施。”(13)[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143頁。這三位顯然都重在強調李斯特學說對“欠發達國家”的適用性。

其他若干中外研究者亦作如是觀。研究俄國趕超發展的西奧多·馮·勞厄指出,李斯特“堅硬地把民族主義與工業化熔鑄到一起”,他“遠不止是德意志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的代言人,而是所有欠發達國家雄心壯志的預言家”(14)Theodore H.Von Laue, Sergei Witte and the Industrialization of Russia, Atheneum, 1974, p.59, 57.;東德學者京特·法比翁克認為,李斯特“這個體系的目的,是推行一項加速實現經濟落后國家工業資本主義的政策”(15)[德]京特·法比翁克:《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吳薇芳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37頁。;中國學者朱紹文也強調,“李斯特的經濟學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學,有它本身特殊的歷史使命”(16)朱紹文:《經典經濟學與現代經濟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頁。。一言以蔽之,如以色列學者大衛·萊維-福爾所言,李斯特乃“民族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先驅之一”(17)David Levi-Faur, “Friedrich List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Nation-Stat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Vol.4, No.1,1997, p.155.。這些研究者即使沒有專用“趕超發展”的字眼論及李斯特,但都強調了李斯特學說對“欠發達國家”“經濟落后國家”“發展中國家”發展的價值,其中無不蘊含趕超之意。

明確以“趕超發展”評價李斯特學說的是迪特·森哈斯,他除了指出“趕超發展問題是李斯特思考的出發點”,其學說的“關鍵點是:力爭追趕甚至超越”外,還特別稱譽李斯特乃“當今發展理論、發展決策、發展規劃的鼻祖”。在森哈斯看來,李斯特對趕超發展議程的首要貢獻在于:一是分析了先進強國與落后弱國之間的“能力差距”以及彼此交易中弱國受到的“邊緣化壓力”,這種邊緣化壓力足可把弱國“改造成較發達社會的附庸”。二是提出了面對“邊緣化壓力”,弱國的“趕超發展需要什么樣的條件,應當用什么方式實施趕超發展”,并且專從各國經濟史中尋求經驗教訓加以佐證(18)[德]森哈斯:《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與發展的基本問題》,第58-62頁。。森哈斯對李斯特趕超發展思想高度認同,在研究的對象、方法、立場上均借重李斯特學說,乃至以“新李斯特主義”自許(19)[德]森哈斯:《歐洲發展的歷史經驗》,第353、11頁。,他為我們從趕超發展角度研究李斯特學說提供了有益啟示。

二、依靠什么因素推進趕超發展

在明確了趕超發展的必要性后,更需要問,究竟依靠什么因素去推進趕超發展?李斯特對此作了異常超前的卓越探索,可惜其成果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和繼承。例如,1987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的《經濟發展思想史》,雖然辟有專章論述近現代的發展思想,還羅列了“斯密、穆勒、維科、馬克思、甘地、孫中山、熊彼特”,但居然遺漏了李斯特(20)[澳]海因茨·沃爾夫岡·阿恩特:《經濟發展思想史》,唐寧華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8、18頁。。事實上,與“二戰”后所謂“發展經濟學先驅”提出的“唯資本理論”“唯工業化理論”“唯計劃理論”(21)[英]杰拉爾德·邁耶、達德利·西爾斯(編):《發展經濟學的先驅》,譚崇臺等譯,經濟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1頁。等政策主張相比,李斯特的探索不僅大大超前,更展現了今人難以企及的視野寬闊性、思維成熟性及策論務實性。

與諸多發展經濟學家迥異的是,在思考如何促進趕超發展時,“李斯特從未構想出某個促進發展或阻礙發展的單一因素,單向的經濟主義思維尤為他所不取”(22)[德]森哈斯:《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與發展的基本問題》,第60頁。。李斯特曾明言:“國家生產力的來源是個人的身心力量,是個人的社會狀況、政治狀況和制度,是國家所掌握的自然資源,或者是國家所擁有的作為個人以前身心努力的物質產品的工具(即農業的、工業的與商業的物質資本)。”(23)[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93頁。顯然,此言凸顯了國家生產力之源的高度多元性,也等于在強調趕超發展的推進需要多管齊下。以下照此分類,按身心力量、自然資源、政治狀況、社會條件、物質資本的順序,具體解讀李斯特思想中能決定趕超發展成敗的15個因素。

(一)身心力量方面

除了用“身心力量”這個術語外,針對同一或近似的內容,李斯特還用過“國民精神”“道德條件”“智力條件”“智力資本”“精神資本”等名稱,反映了不同語境下的微妙差別。經用心梳理可知,“身心力量”涉及兩個因素:一是國民素質,二是政要作用。

1.關于國民素質。李斯特強調了國民素質的基礎性作用,稱經濟發展主要“決定于國民身心力量的總量,決定于這些力量在社會與政治方面的完善程度”。在總結英國之流的成就時,他歸納出的正面國民素質有:奮發有為、積極進取、開明通達、道德向善、宗教溫良、熱愛自由、追求公正、勤勞儉約、克己忍耐、勇敢堅毅、有創造力等。負面的國民素質則包括:愚昧無知、偏信盲從、怠惰松懈、膽怯懦弱、專制橫暴、缺乏自由、虛榮浮夸、不講公德、貪婪腐敗等。國民素質本身是其他各種因素的教化結果,反過來又會潛移默化地長遠影響一國的發展走向和文明水準。在李斯特看來,交通運輸、勞動技能上的缺陷相對容易補缺,而國民素質的問題卻較難改正。不過,國民素質還不是決定性因素:“曾有許多國家,它們的國民盡管克勤克儉,還是不能免于貧困”;“缺少了自由制度以后,公民個人方面無論怎樣地勤奮、儉約、富于創造能力和智慧,也不能有所彌補”(24)[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95、49、354、64、98、120頁。。照此理解,國民素質作為一項現成資源,其價值不僅在于其優質的程度,更要看其獲得開發利用的程度。

2.關于政要作用。李斯特從未忽視主政者的個人領導作用,他認為,治國者“首先應當而且必須懂得,怎樣才能激發、增長并保護整個國家的生產力”。在總結歐美經濟史時,他高度評價了英國的伊麗莎白一世、法國的科爾貝、普魯士的腓特烈二世、俄國的葉卡捷琳娜二世、美國的漢密爾頓等人物在推動趕超發展中的關鍵作用。他相信,“有時會出現具有雄才大略的專制君主,使國家一下子作幾個世紀的躍進,為國家恒久的生存與進步打下基礎”。但同時,在缺乏穩定制度保障的情況下,也容易出現人亡政息、發展成果得而復失的結局。就科爾貝身后的變局,他評論道:“在法國我們看到,本國工業、自由的國內貿易、對外貿易、漁業、海運業和海軍,總之凡是那時一個富強國家應有的一切特征在一個偉大的天才的手里,就像用魔杖一揮那樣,在短短數年之間就色色具備;但是后來卻斷送在癡迷狂妄和專制暴虐的鐵腕之下,消滅得比興起時更快。”李斯特就此而論,“體現國家利益的那種政體”比“統治者個人的意志”,更具有長遠的決定意義(25)[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98、281、102頁。。

(二)自然資源方面

有關自然資源,曾經投資開礦的李斯特當然知道礦產的價值,也稱道過英國豐富的煤鐵礦藏,譽之為國家的“天然富源”。然而,他并不認為礦藏是個決定性因素,畢竟礦藏資源非英國獨有,其價值也有賴于開采和輸運的能力。涉及自然資源,李斯特實關注兩點:一是地理環境,二是國家常態。

1.關于地理環境。李斯特本質上關心的是,地理條件是否有利于一國的對外商貿和獨立管轄,從而是否有利于自主的經濟發展。在考察為何威尼斯超過熱那亞和比薩,為何荷蘭超過漢薩各城市時,他明確指出:“沿海國家的商業與繁榮取決于水路交通所賴的河流的流域是否廣闊。”他另認為正是島國的地理位置使得英國更能避免大陸亂局,獨立發展政治組織,安然完成宗教改革,降低常備軍事成本,穩步積累產業成果。同理,依憑海洋和山脈這樣的屏障,一國更可能“建成一個獨立的關稅制度”;如若缺乏海岸線,“在對外貿易上就不得不依賴別的國家”;領土地形如果過于散漫,則又“便于走私買賣”。當然,遇上不利的地理環境不等于只能抱殘守缺,李斯特基于當年慣例,能動地提出,“國家領土上的缺陷是可以補救的”,辦法包括王位繼承(如英格蘭并蘇格蘭)、收買(美國買佛羅里達和路易斯安那)、征服(大不列顛奪愛爾蘭)。不過,“如果已經有了內部發展與保持政治及工商業獨立所必要的領土,還要向外擴張、掠取土地,那就違反了合理政策”而會得不償失(26)[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32、53、154、265、342頁。。領土修正的合理度在哪里?這就涉及一個他時常提到的概念,即所謂“國家常態”。

2.關于國家常態。李斯特討論國家是否“處于正常狀態”,是因應工業化和趕超發展的需要而言的,因為在他看來,位處熱帶的國家根本沒有工業化的必要,而尚且原始的國家也完全不存在趕超的可能,對它們全無討論“正常”與否之意義。于此可知,“正常國家”實乃是否具備趕超發展基本條件的問題。李斯特提出:“處于正常狀態下的國家具有共同的語言和文字、廣闊的領土、多種多樣的天然資源、合宜的國境和稠密的人口。”此外他還提及“在農業上有很大成就、在文化與政治方面也有高度發展”、“處于溫帶”之類條件。只有這樣的國家,才需要并可能農工商航、科教文衛一齊發展,獨立安全、自由福祉一并堅守,也才談得上借助關稅保護爭創一流強國。正是為了從地理上“補救”成“正常”國家,李斯特提出,“土地狹長”的荷蘭應該“與比利時、與萊茵地區、與德國北部聯合在一起,共同構成一個完整國家”,或者德國“應當把荷蘭算作德國的一個省份”,否則如同屋子的“門戶卻把持在陌生人手里”,“德國就難以達到強盛與獨立自主的地位”(2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53、261、183、35、340頁。。可見,國家狀態尤其是地理上的“正常”為李斯特所看重,甚至從開初就決定著一國是否應當踏上趕超發展道路。

(三)政治狀況方面

李斯特慣于從政治角度思考經濟問題,因而政治狀況是其學說中的一大方面,涉及支撐趕超發展乃至決定其成敗結局的多項內容,至少包括國家統一、政治體制、自由保障、政府干預、對外實力這些因素。

1.關于國家統一。很大程度上因為德國深受國家分裂之害,李斯特極其重視國家統一,視之為“國家長期發展的基本條件”,是“全國幸福、光榮、權力、目前安全存在與前途偉大發展所由爭取的堅穩基礎”(2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43、337頁。。在歷覽意大利城邦、漢薩同盟、關稅同盟前的德國、邦聯時期的美國后,他堅信當外部先已崛起強權后,分裂的弱國即難以自存,遑論趕超發展。他以國民素質和自然資源均屬上乘的德國為例道:“一個民族盡管擁有這一切有利條件,但是只要社會不健全、軟弱無力并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其經濟就會陷入衰落境地。這些社會弊端會造成沒有安全、沒有法律、沒有公正、沒有流動自由、缺乏良好運輸設施、缺乏巨大市場、缺乏貿易公司。這些社會弊端還會造成忽視外國關稅的影響而不能為自己的出口產品打開外國市場。最后,最嚴重的后果則是,不能刺激和保護本國的工業。”結論便是,因分裂而“沒有強大到足以建立和維持保護性關稅制度的國家,其經濟事務就只得受其他國家的法律的擺布”(2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62頁。。顯然,國家統一是個決定性因素,李斯特從來都把它置于最突出地位。

2.關于政治體制。李斯特對適合趕超發展的政體既未特別限定但又有核心要求,他明言:“國家的政體,不論是叫民主共和或貴族共和或君主立憲,只有當它能使人民獲得高度的個人自由與財產安全,在管理制度上使他們獲得保證,當他們向共同目標作奮斗時能高度發揮活動力,并且能持久地、穩定地進行——只有處于這樣情況下的國家,公眾福利才會獲得高度進展,工商業才會達到高度繁榮狀態。”如是觀之,政體的形式或稱號不是最重要的,李斯特甚至說:“凡最能促進一國精神與物質福利以及前途發展的政體,對那個國家說來顯然就是最好的政體”;“在社會發展某一特定階段,專制措施對人類的進步特別是工業的發展有促進作用”。但另一方面,他又始終強調國家應當“長期處于適當組織的立憲政體下”,以能穩定如一地保障自由權利、行政效能、良治延續,因為“主要問題不在于行政在某一時期應當如何完善,而在于應當如何求其繼續不斷的、始終如一的盡善盡美,后任的執政者也不至于破壞前人的良好成就”。他綜合而論,“不同的國家在不同政體下都曾獲得些進步。但是有些國家的政體足以使國家獲得高度自由和力量,使它們的法律和政策長期穩定,使它們擁有效能很高的制度;只有這樣的國家,才能達到高度的經濟發展”(30)[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80、281、250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52頁。。

3.關于自由保障。面對各種政治體制,為了實現趕超發展,如果只提出一個要求,那應該是什么呢?統觀李斯特的論述,他反復強調的是自由保障:“只有在充滿政治自由和宗教自由的國家中,進取精神、經濟進步、技術知識和工藝技能才會逐漸滋長繁榮”;“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沒有高度政治自由而能成為工業國,也從來沒有哪個受暴君統治的國家建立過大規模的制造業和實現了經濟繁榮。自由的民族之所以衰落、貧弱,正是因為他們喪失了自由”;“古往今來所有國家的經驗都表明,自由和工業進步就如同一對連體雙胞胎”。李斯特認定,英國之所以能夠后來居上,關鍵得益于“從未間斷發展的政治自由,這首先是1689年光榮革命的結果”,尤其是“中產階級獲得了自由”(31)[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65、39、154、134、45頁。。在歐洲生產力要素開放流動的國際環境中,自由體制下個人權利、財產安全、政治自由、宗教寬容等權益的保障,具有巨大的招商引資、招才引技功效。李斯特屢屢提到,生產力穩步壯大的英國及瑞士便得益于自由體制,借此從歐洲大陸的戰亂、動蕩和迫害中吸引到大量的資本和人才,這正與那些財富得而復失、生產力不進則退的國家適成對照(32)[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07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55、100頁。。

4.關于政府干預。流行話語中,政府干預幾乎已成為李斯特學說的同義詞,盡管這是一種簡單化的理解,但李斯特推崇政府干預是毫無疑問的。他說得很明白:“要使工業、海運業、國外貿易獲得真正大規模發展,就只有依靠國家力量的干預才能實現。各國工業發展的經歷都可作證,尤其是英國的歷史格外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33)[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55頁。且不論國防等非經濟方面,單就經濟領域,他便提及國家干預的眾多理由,從正常經濟運行所需要的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維持貨幣和度量衡制度、改善交通運輸條件、為對外經濟交往保駕護航,到趕超發展特別需要的實施關稅保護、穩定市場運行、提供投資支持、促進科技創新,等等。他的基本觀念是:“完全放任自流的產業轉眼就會毀滅。”(34)[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06頁;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載《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247、235頁。而且他傾向于認為,國家干預已成常態,不限于趕超目的:“國家在經濟上越是發展,立法和行政方面干預的必不可少,就處處顯得越加清楚。”(35)[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50頁。當然,他反復告誡,甚有必要劃清政府干預與個體自主之間的界線,一方面,“如果個人無法有效操作,政府不僅有權利也有責任促進將有助于增加該國財富和國力的每項工作”;另一方面,“通過個人努力也許自行管理得更好、發展得更好的地方,運用社會力量制約一切、推動一切則是糟糕的政策”(36)[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10、234頁。。

5.關于對外實力。對外實力指的是一國在海軍、海運、漁業、外貿、殖民等方面的力量,這種涉外力量是國家政治效能的重要體現。在李斯特學說中,這幾個方面加上工業和內貿,構成了“一個富強國家應有的一切特征”,既是趕超發展的目標導向,也是趕超發展的有力支撐。李斯特相信,海運業和漁業是海軍力量的基礎,有時一并稱之為“海上力量”,并強調“力量的確比財富更加重要……新的生產資源可以由此獲得開發”,所以國家有責任加以扶持。他結合歷史指出,英國人正是通過對內的產業激勵政策和對外的航海條例限制,掌握了全部海運業務,使得本國海軍“超過了所有其他各國海軍力量的總和”,由此贏得了獨占鰲頭的全球經貿優勢(3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02、101、46、47頁。。他直言:“只有國家富強到使政府能夠給對外貿易提供抗擊外國對手的保護時,外貿才可能維持和發展下去。如果外貿沒有一個強大的國民政府的支持,就會面臨毀滅。”(3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96頁。密切相關的還有殖民事業,作為母國對外實力的延伸,殖民地可阻止“過剩的人口以及精神與物質資本流入未開化國家”而致損己利人。李斯特斷言:“要使工業以及由此而來的內貿和外貿獲得發展,要使廣大的沿海與海外航運事業和海洋漁業,以及隨之而來的海軍力量得到較大的發展,最不可缺的工具就是殖民地。”(3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54、229頁。

(四)社會條件方面

社會條件與上述政治狀況密切相連,這里姑且武斷一下,僅聚焦于法律秩序、教育科技這兩個因素。李斯特十分看重社會條件對趕超發展的支撐作用,甚至說過:“一個國家通過改進其社會和智力條件,就能夠運用現有的物質資本,使生產力成十倍地提高。”(40)[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24頁。

1.關于法律秩序。李斯特高度重視“公共制度與法律”,因為它們決定著“宗教品質、道德和才智、人身和財產安全、自由和公道這些方面是否能有所促進;國內的社會發展、農工商業這些因素是否受到一視同仁的、相稱的培養”。法律制度決定著一個基本的社會生活秩序,具有無孔不入的重要性,“一切個人的生產力,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國家的社會環境與政治環境的”。基于對非物質因素的一貫推重,李斯特強調,“法律和公共制度雖然不直接生產價值,但它們是生產生產力的”。他談到了佛蘭德斯曾經的德政讓“財產與商業經營安全并有保障”;瑞士的“適度稅賦”等優勢有效吸引了外資與技工;英國憑借其“專利法,長期獨占了每個國家的發明天才”,還因其陪審制度而讓“英國一切自由公正的觀念所由滋長”;等等(41)[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21、75、127、30、56、50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07頁。。針對以往長達“幾百年”的漸進工業化歷程,李斯特強調,“不該把一個國家通過法律和制度所實現的成就純粹歸之于機遇”;而面對趕超發展中需要人為加速的工業化,他更是重申,“在社會或政治方面還有延誤經濟發展的障礙的情況下……消除法制不健全所造成的障礙,也是民族工業發展的必要條件”(42)[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41、70頁。。

2.關于教育科技。李斯特前瞻地看到了教育和科技在促進趕超發展中的巨大潛力。在他的觀念中,教育堪與自由相提并論,“只有在教育、文化和政治自由方面也取得進步的條件下,民族工業才能獲得發展”;“自由、智力與教化能對國家力量產生影響,并因此對國家生產力與財富產生影響”(43)[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70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98頁。。為加速經濟發展,應倡辦經世致用的學校與專業,李斯特就曾建議加強行政管理、政治經濟、農林工礦、財會商貿等實用課程的教學,還具體建議,“政府應盡力促進和擴大技術教育”(44)[德]歐根·文得樂:《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傳》,梅俊杰譯,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26頁;Hirst, Life of Friedrich List, and Selections from His Writings, p.7; [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19頁。。他強調,既“必須有一個良好的教育體系”,又“必須熱誠地促進科學和藝術”(45)[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87頁。。如他所總結,“英國的力量以及它的生產力這樣的突飛猛進,并非完全是出于它的商業限制政策、航海條例和商業條約之賜,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它在科學上、技術上的勝利”(46)[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49頁。。為此,應當對科技這一“從未有過的智力資本”寄予厚望,日新月異的科技乃一條趕超捷徑,“對于人類此后在新發現、發明和改進方面,誰又敢預定限度呢”?正因如此,應當重視廣義上的精神生產,從鞏固國力、昌明政治、擴大自由、保障權利,到教化道德、提高文化、發明科技、保護健康,精神生產者均直接貢獻于生產力,“他們在這方面的成就愈大,則物質財富的產量愈大”(47)[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26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14、140頁。。

(五)物質資本方面

李斯特把物質資本定義為以往身心努力的物質成果積累,尤其體現于各產業的發展水平,有時他也稱之為“工具力”。作為既有的資產基礎和生產工具,物質資本也直接影響到趕超發展過程,這方面可分解為創業保護、工業扶持、產業協調、交通運輸等因素。

1.關于創業保護。李斯特在工業革命方興之初便預見到,“一國要想保證國家的獨立,獲得高度的繁榮、巨大的財富和強大的力量,它就必須擁有高度發達的、效率很高的工業”;“工業是科學、文學、藝術、啟蒙、自由、有益的制度,以及國力和獨立之母”。據此,他準確地判定,工業化乃落后國趕超發展的必由之路,“一個僅僅從事農業的民族永遠都貧困”,相反,“任何一個國家建立工業還不止造福百年,而是造福于國家存在的整個時期”(4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69、66、37頁;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09頁。。問題是,面對領先工業強國的壓倒性競爭,落后國該如何推進自身工業化?李斯特為此提出了后成為其思想標志的幼稚產業保護論,其核心就是階段性地抵制自由貿易,實行關稅保護。這一戰略的實質就是要讓本國的初創工業在關稅屏障下,“盡量把自己與強大的競爭對手隔離開來”,先獲得“生存下去的機會”,再經由工業生產力的培育壯大,“生產那些原本要進口的制成品”,“促進國內工業自然正常的發展”(4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11、86、31頁。。李斯特的經典告誡是:“新建成的國內工業要想同國外成立已久的工業在自由競爭下獲得勝利是決沒有希望的”,而“幼稚的工業如能加以適當的保護,不論開始時怎樣缺點累累、成本高昂,通過實踐、經驗與國內競爭,其產品一定能夠在任何方面與國外競爭者的老牌產品相匹比而毫無愧色”(50)[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01、40頁。。

2.關于工業扶持。李斯特深知,幼稚產業保護遠不限于人所共知的關稅保護,更涉及其他廣泛的工業扶持措施。后發國首先應該積極地從外部“輸入機器、技工、資本、企業精神”等各種先進生產要素,并效仿領先者的先進制度環境,這是“人為”加速發展的終南捷徑,也是英國后來居上的制勝法寶。引進戰略與關稅保護毫不矛盾,倒是互為表里,所以李斯特會說:“在我們的保護制度下,國外工人、才能和資本流入時應受到鼓勵”;借助“限制制度、特惠待遇、獎勵補助等種種措施,把那些外國人的財富、才能和進取精神移植到本土”(51)[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62、40、117、102頁。。李斯特列出的相關工業扶持措施還包括:興辦技術院校,掌握國外行情,博覽傳播知識,授予發明專利,支持特許公司,補貼工廠新建,獎勵效率改善,推動進口替代,表彰質量進步,支持培訓工人,改進交通運輸,促進國內流通,開設更多銀行,建立公債制度,增加流通貨幣,提供政府貸款,等等。當然,他特別強調,“除非實行關稅政策,否則,所有這些措施都不會有多少效果”。值得注意的是,李斯特并不贊成出口補貼,認為它會“助長營私舞弊”;同時他重視有關獎勵措施的社會溢出效應,借以興利除弊;他特別強調應“在國內市場上形成本國制造商之間激烈的內部競爭”(52)[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60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06、124、119、82頁。。

3.關于產業協調。李斯特堅信生產力的強弱不但取決于分工,更取決于分工基礎上的協作,他稱之為“生產力的平衡或協調”(53)[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41頁。。因此,在推崇工業主力作用的同時,他始終強調各產業的協調發展,稱“一國農業、商業、工業的和諧發展同樣會促進國力和財富。如果缺少這種和諧發展,國家決不會富強”(54)[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09頁。。和諧發展首先體現于工農業之間的良性互動及“等比例的發展”(55)[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35頁。。工業發展需要有個穩固的農業基礎,如此才能“給工業提供必要的原材料、食物和制成品市場”。同時,“在工業化的初期階段,為促進制造業而實行的進口關稅可能會使農業承受一些犧牲”,但這是一種為了總體和長遠利益需作的必要犧牲。反過來,工業在增加本國農產品需求的同時,也會改善農業生產條件,轉移農村剩余勞力,控制土地有害細分,擴大農業技術應用,細化農業勞動分工,促進地產合理配置,增加土地收益價值。待有了本國工農業扎實的基礎后,內貿、外貿、航運才能持久地成長(56)[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70、84、67、95頁。。總之,李斯特反復提醒,“所有的生產部門之間應該有一種和諧的平衡”,而在更大范圍內,“農工商業、政治力量和國內財富也要作等比例發展”,在“精神工作與物質工作之間”亦同樣如此(5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87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25、140頁。。

4.關于交通運輸。李斯特很早就揭示了交通運輸對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在從事鐵路建設實務之余,他留下了這方面的不少論述。他認為,“英國建造了文明世界第一個完善的國家公路和運河網,表明建設高效率的交通體系的成效是多么非凡。這樣的運輸體系會有力地促進國家所有的生產力”;“英國使全世界看到了運輸便利對生產力增長可以發生如何有力的影響,從而促成國家財富、人口與政治力量的增長”(5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35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49頁。。于是,“改進路政”成為落后國家的優先任務,“只有提供必要的交通之后,大工業才有可能發展起來”(5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30頁;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72頁。。一國應當發展包括運河、公路、海運、鐵路在內的完整交通體系,其中,輪船特別是火車尤有價值,因為這些新型交通工具能大幅提高運輸效率、擴大市場范圍、深化專業分工、強化生產力聯合,可資進一步“喚醒欠發達國家”,引發相應“超水平的發展”,并在國際上瓦解“海上強權”,也使得“野蠻國家文明化”(60)Friedrich List, Die Welt bewegt sich: über die Auswirkungen der Dampfkraft und der neuen Transportmittel .1937, Vandenhoeck & Ruprecht in G?ttingen, 1985, p.131, 85, 117, 121.。顯然,交通運輸是李斯特趕超發展體系中的一個重點,他所言“就現在一代的支出來說,再沒有比改進交通運輸工具方面的支出更加絕對地特別有利于后代的”(61)[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52頁。,已十分超前地揭示出國家富強的又一個要訣。

三、由趕超發展看李斯特的建樹

有關李斯特的建樹,可從三方面加以認識。其一,李斯特提出了一個與斯密學說分庭抗禮、適合落后國趕超發展的新范式,就創立范式的開拓性、超越時空的經典性而言,李斯特足以與斯密和馬克思鼎足而立。其二,雖然李斯特批判了自由學派,但并未拋棄自由主義,其學說既有適合“追趕”階段的民族主義的一面,也有適合“超越”階段的世界主義的另一面,也因此堪為日后左翼和右翼發展理論之共同先導。其三,李斯特注重總結實證歷史教訓,用以佐證其趕超發展的諸多論點,此舉開創了經濟學中日后蔚為大觀的“歷史學派”,其經驗歸納法對自由學派的抽象演繹方法具有矯正作用。

(一)創立與斯密學說分庭抗禮的新范式

李斯特并非自由學派的天敵,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曾經不僅是斯密和薩伊的忠實信徒,而且還是一位把他們的理論當作確實可靠的學說熱情講授的教師”。然而,從拿破侖大陸體系的執行與崩潰中,他看到了貿易保護對幼稚工業的促進作用、自由貿易對大陸產業的打擊效應,如此強烈反差令他“第一次對斯密和薩伊的理論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并從此“改變信仰”(62)[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13、214頁。。1825年赴美國前,李斯特就已寫道:“斯密勸導我們某些缺乏主見的教條主義者接受所謂自由貿易理論,由此造成了巨大傷害,他的全部貢獻都無法予以彌補。”(63)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p.144.

由信奉自由學派到反戈一擊,這種思想改宗在開風氣之先的大家身上不時可見,美國的亨利·凱里、德國的古斯塔夫·施穆勒、英國的約翰·凱恩斯、阿根廷的勞爾·普雷維什等人也經歷過類似的心路歷程(64)梅俊杰:《自由貿易的神話:英美富強之道考辨》,新華出版社2014年版,第299-301頁;José Luís Cardoso, and Michalis Psalidopoulos, The German Historical School and European Economic Thought, Routledge, 2016, p.261。。然而,就見機之早、建樹之大而言,李斯特不愧為挑戰自由學派的“第一人”。有道是:“當代經濟學家看來日漸愿意這樣承認李斯特:第一個從后進的歐洲國家角度批評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的突出人物”(65)Szporluk, Communism and Nationalism: Karl Marx versus Friedrich List, p.147.;“這時的歐洲幾乎只有李斯特一個聲音在孤獨地呼吁反對自由主義、反對外圍的去工業化經濟政策”(66)[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232頁。。有關自由學派與李斯特學說的重大差別,不妨對照如下:

表1 自由學派與李斯特學說的比較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兩相對照自不免簡單化,對自由學派的呈現很大程度上依照了李斯特的刻畫,而常有批評稱,這種刻畫,比如斷言斯密虛構了大同世界與持久和平,對斯密多有誤解乃至曲解(67)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p.165.。還有人提及,李斯特與斯密彼此間不乏共性(68)Alexander Gray, “The Individual and the State: Adam Smith and Friedrich List”, Transactions of the Faculty of Actuaries, Vol.20, No.175 ,1950-1951, pp.119-144.;斯密也贊同某些保護主義做法,正如李斯特也認可自由貿易原則(69)Guido Giacomo Preparata and John E.Elliott, “Protecting the Infant Industry: Cosmopolitan versus Nationalist Econom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Economics, Vol.23, Iss.2,1996, pp.4-34.;故而有必要打破對李斯特和斯密的公式化(70)Christine Margerum Harlen, “A Reappraisal of Classical Economic Nationalism and Economic Liberalism”,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43,1999, pp.733-744.。另有學者稱,李斯特對斯密的批判其實更適用于李嘉圖(71)Matthew Watson, “Friedrich List’s Adam Smith Historiography and the Contested Origins of Development Theory”, Third World Quarterly, Vol.33, No.3, 2012, p.465.。不過,無論如何,李斯特批評的對象原未限于斯密,他常指控的“流行學派”本已包括了薩伊、李嘉圖、約翰·鮑令、托馬斯·庫柏等多人。如果不再糾結于李斯特“把斯密解釋者的某些浮泛空言裝到了斯密嘴里”這一技術細節(72)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p.165.,干脆將那些人統一歸入自由學派,則李斯特的抨擊遠不是無中生有、片面構陷。

以此觀之,李斯特學說與自由學派的顯著分歧甚至遙相對立是客觀存在的。如果說斯密學說創立了一個經濟學的古典自由主義范式,代表了英國那樣的領先者的利益,所尋求的是維持并擴大既得優勢,那么毫無疑問,李斯特創立了一個與之對立的經濟民族主義范式,代表了工業化道路上落伍者的利益,所尋求的是追趕乃至超越領先者。這一范式上的分野已為史家所確認:“在英國,資本主義擁有較長久的歷史和較鞏固的基礎,使得斯密和李嘉圖成為自由貿易的鼓吹者,德國的落后狀態則促使李斯特成為經濟民族主義的傳道士。”(73)[英]埃里克·羅爾:《經濟思想史》,陸元誠譯,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223頁。其他人也稱李斯特為“反英國、反世界主義、反古典學派、帶有強烈民族性的資產階級反對派在政治經濟學領域中最有影響的代言人”(74)[德]法比翁克:《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第31頁。,再次確認了李斯特學說與自由學派的范式對壘。

李斯特開創的新范式完全可以換稱為“趕超發展范式”,其突出價值在于讓相對落后的國家擁有了明確可依的趕超發展方案。及至19世紀早期,“英國的領先產業占有無可挑戰的優勢,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無法與之展開有效競爭”(75)P.T.Ellsworth and J.Clark Leith,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y, 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1984, p.46.。面對英國的工業成就、自由貿易的誘惑,以及英國對幼稚產業保護論的打壓(76)梅俊杰:《自由貿易的神話:英美富強之道考辨》,第35-41、129-136頁。,與英國貿易互補、分工互動簡直成了唯一可行甚至唯一可設想的發展方案。此時出現的李斯特學說正好提供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替代方案,它通過揭示英國經長期保護主義而成功的秘訣,抵制了那股腐蝕落后國工業化意志的輿論,指明了落后國加速工業化方能趕超的正道。結合歷來對自由貿易的理論修正可知,李斯特不僅直接推動確立了幼稚產業保護論,而且也暗合或預告了貿易條件論(強者利用強勢地位影響利益分配)、報酬遞增論(專業化于工業部門會得利更大)、國內扭曲論(市場失靈下保護措施會改善收益)(77)[美]道格拉斯·歐文:《國富策:自由貿易還是保護主義》,梅俊杰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33-231頁;梅俊杰:《自由貿易的神話:英美富強之道考辨》,第274-290頁。,有關先見無不具有啟蒙落后國理念、推動其產業趕超之功效。

如今,經濟學說史家同聲指出,“斯密對幼稚產業秉持頗為靜態的觀點……未能研判其中所牽涉的本質上動態的產業升級問題”(78)[美]歐文:《國富策:自由貿易還是保護主義》,第161頁。;李斯特則“擴大了古典學派的政治視野,用動態的概念代替他們關于國家發展的純粹靜態的概念”(79)[法]夏爾·季德、夏爾·利斯特:《經濟學說史》上冊,徐卓英等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327頁。。這樣說是因為,當主流經濟學家埋頭考察人口、交換、貨幣、租金、稀缺等靜態問題時,李斯特卻聚焦于生產力成長、工業化趕超這樣的動態問題,尤其是于今觀之,“他綜合地把經濟發展與國民創富之間的協同增效,以及報酬遞增活動和基礎設施巨大投資的產出,視為國民財富背后的驅動力,這種整體視角是史無前例的”(80)[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233頁。。因此,“單純把李斯特當作一位首要的保護主義者是有失公允的,未能領會其論述的真正意義”(81)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p.158.。必須看到,正是因為自由學派特別是自由貿易學說“未能處理好經濟發展這一問題,未能處理好發達與落后經濟之間的復雜關系,這種失敗才構成了諸如李斯特、漢密爾頓、凱里等19世紀保護主義者所作批評的基礎”(82)A.G.Kenwood and A.L.Lougheed, The Growth of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y, 1820-1960, 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71, p.81.。如此評說深刻揭示了李斯特學說的實質與價值所在。

(二)區分了“追趕”與“超越”不同的政策需求

今人談及“趕超發展”,往往視之為某個單一過程,但實可從中分辨出“追趕”與“超越”兩個不同階段,其政策需求必然互不相同,階段的過渡需要某種政策轉換。英國就曾在19世紀前期歷經了從重商主義向自由貿易的轉換,體現于一系列政策的自由化,如取消機器出口禁令、大幅降低進口關稅、廢除《谷物法》和《航海法》。15-18世紀,英國依賴保護主義體制,努力追趕先進國家,此乃追趕階段;之后英國則依憑無敵實力,利用自由貿易體制恃強競逐,此即超越階段(83)梅俊杰:《自由貿易的神話:英美富強之道考辨》,第125-126、123頁。。追趕是超越的必要鋪墊,超越是追趕的理想結果,所處階段與所行政策自應相互匹配。若以超越階段的自由化政策去完成追趕任務,就如完成追趕任務后卻還拒斥超越所需的自由化轉型,結果都只能是南轅北轍。

李斯特固然沒有原樣使用“追趕”與“超越”這些術語,但他對于落后國的趕超確實作過階段區分。其實在“追趕”之前,他還定義了一個初始階段。照其構想,處于初始階段的國家應與先進國家開展自由貿易,借以盡快“使自己脫離未開化狀態”。到了追趕階段,則應當“用商業限制政策,促進工業、漁業、海運事業和國外貿易的發展”。而到了超越階段,“當財富和力量達到最高度后,再行逐步恢復自由貿易原則,在國內外市場進行無所限制的競爭,使從事于農工商業的人們在精神上不致松懈,并可鼓勵他們不斷努力于保持既得的優勢地位”(84)[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05頁。。人們通常重視的李斯特學說實即經濟民族主義范式,主要對應于追趕階段。但除此之外,該學說還有對應于超越階段的自由主義一面,如果忽略這另一面,便無法全面領會李斯特學說,還會耽誤超越所必需的自由化轉型。

在李斯特思想中,自由體制始終是個應當追求的景象,他對此也從來不吝贊美。在《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中,他明言:“我們僅僅把民族主義視為人類發展的特定階段,總有一天,這種民族主義要被世界主義所取代。”故此,理應“把關稅保護政策視為最終走向普遍的國際自由貿易道路上的一步”,且只有往自由貿易目標邁進,關稅保護“這種政策才是必要而有益的”。當然,他非常清楚,這樣的自由遠景需要實現條件:“隨著理性的勝利,自由貿易會普遍建立起來,屆時,全球所有民族將實現最大程度的物質和文化福利。然而,這只有在所有國家的經濟、道德、社會和政治發展達到相同階段時才有可能。”(85)[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92、113、99頁。也即,現實地看,這些不低的條件只能矚目于長遠。

后在《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中,李斯特仍堅持這一立場。他說:“為使自由貿易能獲得自然的推行,必須先用人為方法,把那些落后國提高到曾經用人為方法使英國達到了的那個文化階段”;要使“廣泛同盟成為現實,只有多數國家在工業與文化、政治修養與權力達到盡可能近于同等的程度時才能辦到。只有當這樣的同盟在逐漸形成過程中時,普遍自由貿易才能發展”(86)[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17、113頁。。顯而易見,這里在繼續強調追趕與超越之別,只有經過追趕階段的“人為方法”,才能與領先國趨同,從而一起實行自由貿易之類的政策。因為兼顧現實與理想,所以李斯特是二元復合的,即“既愛國又充滿人道主義”,只不過基于落后國的現狀,他此刻更強調“首先是一個國家的公民,然后才是世界公民”;要“把自己對人類的信念建立在堅實的民族主義的基礎上”(8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5、123頁。。

有研究者認為,李斯特對自由主義景象的稱頌不過是“空口應酬”(88)Henderson, Friedrich List: Economist and Visionary, 1789-1846, p.144.。這種解讀并不恰當。表面看,似難確認李斯特贊美自由主義時的真誠性,豈能一邊強烈要求關稅保護和政府干預,另一邊又高調贊許自由貿易及其潛在利益?然而,一旦用追趕和超越兩個階段來分別對應這些不同內容,則李斯特身上的所謂矛盾性便不復存在,其自由主義言論的真誠性也就不容懷疑。當然,李斯特強調的當下重點肯定是民族主義范式,這是因為“作為歐洲大陸追趕理論的杰出支持者,李斯特至死都相信,德國不可能超過英國”(89)[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168頁。,所以自由主義只能是個遠景。盡管如此,仍應意識到,李斯特觀念中的追趕和超越兩階段也不一定相互排斥,畢竟它們前后承繼、互為因果。因此,他始終對關稅保護和政府干預之類政策劃出防范界線,謹防其走到過猶不及的地步;對于比如自由體制在追趕階段中的重要性,他也一向強調有加;在呼喚民族主義的同時,他也依然倡導國際聯合、區域聯盟等。

如此兼顧追趕和超越的不同需求,讓李斯特學說同時具備了民族主義和自由主義兩套政策方案,由此獲得了難得的豐富性、宏大性和靈活性。“二戰”后興起了以現代化理論為代表的新古典正統發展學說和以依附論為代表的新馬克思主義激進發展學說,然而,在多有對立的兩個陣營中,都可見到李斯特的諸多論點。例如,在右翼的沃爾特·羅斯托那里,經濟成長階段論、非經濟因素作用論、科技促進增長論、民族主義推動現代化論、多元因果關系論等都是典型的李斯特論點(90)[英]邁耶、西爾斯(編):《發展經濟學的先驅》,第282、247、243、238頁。。同樣,在左翼的勞爾·普雷維什這里,中心與外圍區分論、適度貿易保護論、計劃與市場結合論、各部門協調論、區域聯盟論、投資基礎設施論等更酷似李斯特學說(91)[英]邁耶、西爾斯(編):《發展經濟學的先驅》,第179、182、183頁。。當然,李斯特學說能夠如此“左右逢源”,成為一個世紀后左右兩翼共同的精神先導,除了因為要照應追趕和超越的不同需求外,歸根到底得益于“李斯特實事求是的頭腦和敏銳的目光”(92)[法]季德、利斯特:《經濟學說史》上冊,第319頁。。

據實而論,李斯特早就是一位當代意義上的趕超發展理論家,其發展階段論、生產源力論、幼稚產業論、國家干預論、產業協調論、分工合作論、交通優先論、智力資本論、農業人口過剩論等,都是當代發展經濟學的重要命題,況且大大超前。如今,人們對此終于有所認識,承認“李斯特預見到了現代文獻的許多主題”(93)[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144頁。。例如,在經歷了“東亞奇跡”后,人們發現其中有關“國家經濟作用的諸多理念,早為李斯特所預言、分析并捍衛”(94)Levi-Faur, “Friedrich List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Nation-State”, p.171.;正是“李斯特先期提出了‘依附論’的許多理念,甚至是相關術語”(95)Otfried Garbe, “Friedrich List and His Relevance for Development Policy”, Intereconomics, No.9/10, 1977, p.252.;馬克思主義與李斯特學說“絕對存在聯系”,在欠發達問題上的馬克思主義視角,其實“更與李斯特存在共同點”(96)Szporluk, Communism and Nationalism: Karl Marx versus Friedrich List, p.236.;在揭批英國自由主義方面,李斯特“超過了包括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內的其時任何非議者”;“在理論方面,經濟計劃之父的頭銜屬于李斯特,而不是馬克思”(97)Frederick Clairmonte, “Friedrich List and the Historical Concept of Balanced Growth”, Indian Economic Review, Vol.4, No.3,1959, p.43, 39.;摩西·阿布拉莫維茨遲至1980年代也不過還在“嘗試用‘社會能力’這個籠統概念解釋趕超現象”(98)Jang-Sup Shin, The Economics of the Latecomers: Catching-up, Technology Transfer and Institutions in Germany, Japan and South Korea, Routledge, 1996, p.43.。

可惜從19世紀中葉起,西方主流經濟學進入將近一個世紀的“靜態紀元”,增長不再是關注焦點,“對不發達的興趣就更少了”(99)[澳]阿恩特:《經濟發展思想史》,第32頁。,而李斯特學說因與自由學派分道揚鑣,遂不可避免地被邊緣化。“二戰”結束后,盡管發展經濟學高歌猛進,但“德國經濟學傳統連同納粹的洗澡水被潑了出去”(100)[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238頁。。李斯特不但被視為“保守自由分子”“新重商主義者”,甚至還被稱作“經濟民族主義的有毒源頭”“德國和希特勒帝國主義的先導”“納粹思想家”(101)Clairmonte, “Friedrich List and the Historical Concept of Balanced Growth”, p.36.。當發展經濟學家日后反思,“我沒有估計到欠發達國家經濟生活政治化的普遍影響”(彼得·鮑爾),“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平衡增長暫時意味著最初非擴展部門實際收入下降”(艾伯特·赫希曼)(102)[英]邁耶、西爾斯(編):《發展經濟學的先驅》,第42、110頁。,足可看到,戰后制訂發展政策的那些專家對李斯特學說太過陌生。這令人不禁感慨,哀嘆李斯特“身后寂寞”,獲得的“關注實在太少”;假如其著作“成為從事發展政策的政、學、產各界人士的必讀書目,我們本可得到很多收益……許多錯誤本可得以避免”(103)[德]森哈斯:《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與發展的基本問題》,第57、65頁。。

(三)開創注重經驗歸納方法的歷史學派

李斯特高度重視政治經濟學的歷史維度,長于總結歷史經驗教訓。他聲明,自己要構建的學說體系“不是建立在空洞的世界主義之上的,而是以事物本質、歷史教訓和國家需要為依據”(104)[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7頁。,“卓越的體系絕對要有卓越的歷史根據”(105)朱紹文:《經典經濟學與現代經濟學》,第104頁。。由此可見,歷史是他建言立說的一大支柱。同時,歷史也是他建言立說的起始點和方法論,他曾表示自己“首先要尋求歷史教訓,從中推導出基本原理并加以完善,再把以前的體系付諸批判性考察,最后則要說明目前的商業政策立場”(106)Hirst, Life of Friedrich List, and Selections from His Writings, p.300.。

一般認為,經濟學歷史學派在德國興起的標志是1843年羅雪爾發表《歷史方法的國民經濟學講義大綱》(107)[德]威廉·羅雪爾:《歷史方法的國民經濟學講義大綱》,朱紹文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2頁;劉帥帥、朱成全:《德國歷史學派經濟思想研究》,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頁。。可即使按《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發表的1841年論,李斯特也比羅雪爾要早兩年,何況李斯特的經濟史研究在深度和廣度上此時更勝一籌。熊彼特稱李斯特為“經濟學歷史學派的先驅”,當然完全在理(108)[美]約瑟夫·熊彼特:《經濟分析史》第二卷,楊敬年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196頁。。不過,其他史家傾向于直接承認李斯特為歷史學派的創始人:“李斯特的方法是開創性的,他第一個系統地利用歷史的對比作為政治經濟學上的一種論證手段。雖然他不能自命為這種方法的創始人,但他對這種方法的巧妙運用,使我們有理由把他與那些在同一時期致力于創立歷史學派并把歷史學作為經濟研究主要方法的學者列于同等地位,如果不說他比他們更高明的話。”(109)[法]季德、利斯特:《經濟學說史》上冊,第326頁。

李斯特學說對經濟學歷史學派的開拓性貢獻可歸結為以下幾點,它們對趕超發展皆具積極意義。

第一,認為歷史經驗更是可靠知識來源。李斯特學說的根本立場是,關于政策優劣、制度成敗、國家興衰的復雜關系是無法通過可重復實驗去認清的,然而,歷史中存在相關的案例或線索,完全可以借助歷史比較歸納方法,求得實證的教訓,這些教訓要高于抽象演繹出的結論。為此,他注重從各國經濟史特別是工商業成長史中,查找有利于現代落后國趕超發展的適用規律。史家故言,李斯特展現了“用經驗事實支撐論點”“傾向于表述可能性”的說理方式(110)[德]森哈斯:《弗里德里希·李斯特與發展的基本問題》,第60頁。;其學說“充滿著從歷史和經驗中援引來的事例”,因而“非常有說服力”(111)[法]季德、利斯特:《經濟學說史》上冊,第312頁。。

第二,指出各經濟總處于特定歷史階段。李斯特在歷覽經濟史后斷定,經濟是歷史演化的,是有階段區分的。既然存在階段之別及其他差異,“每個國家都有其獨特的政治經濟學”;“各國根據自身國情采取自己的政策時,國家實現經濟成熟的速度會最快”(112)[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229、40頁。。抽象演繹法慣于推導所謂普適“公理”,如認為自由貿易原理放之四海而皆準;相反經驗歸納法更看重特定性和相對性,相信有關結論往往對應于特定階段,有關建議僅僅適用于具體場景。因此,哪怕對于其熱衷的關稅保護,李斯特也堅信保護方式“要看國家特有環境及其工業情況來決定”(113)[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261頁。。

第三,認定國家才能維護長遠歷史利益。李斯特既不接受自由學派“無邊無際的世界主義”,也不贊成“支離破碎的個人主義”。他強調在人類與個體之間還有國家,它直接影響到個人的安危貧富榮辱。更有甚者,國家超越個體生命周期,代表了一個群體的長遠歷史利益,“可以保障其國民在財富和教化方面世世代代發展下去”(114)[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52、121頁。。為此,個體利益必要時應服從群體利益,“只有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決不沖突時,自由放任、自由通行這一原則才行得通”(115)[德]李斯特:《美國政治經濟學大綱》,第234頁。。而在趕超發展中,尤其需要按長遠追求去動員和組織自發力量,“有些在私人經濟中也許是愚蠢的事,但在國家經濟中卻變成了聰明的事”(116)[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45頁。。

第四,強調一切歷史積淀都會發揮作用。落后國家的趕超發展理應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在不言而喻的物質資本外,李斯特突出強調精神資本,即他所定義的“我們以前許多時代一切發現、發明、改進和努力等等累積的結果”(117)[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24頁。。這些精神資本涉及國民素質、道德習俗、宗教倫理、文學藝術、科技創造、教育體系、法律秩序、政治體制、政策措施等,構成了他所謂“物質商品生產之前,必須具備的某些條件”(118)[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自然體系》,第187頁。。凡此種種時時影響著經濟活動、處處塑造著經濟結果,所以,需要按照趕超發展的要求加以改良。李斯特甚至斷言,如何處理和運用歷史遺產決定著“國家生產力的進退”(119)[德]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第124頁。。

李斯特如此開辟歷史學派決非偶然。一方面,他對書本理論及其演繹“公理”產生懷疑:“從魁奈和斯密時代以來所見的理論與實踐間的鴻溝,不但沒有填平,反而在逐年拉大。科學如果不能照亮實踐之路,那它對我們還有什么用處?”他的結論是:“針對國際貿易問題,政治經濟學必須從經驗中生發其教益,必須讓其措施適應現實的需要,適應一國的特定境況。”(120)List, “Introduction to The National System of Political Economy”, pp.289-290.另一方面,李斯特也得益于德意志傳統,他之前的德國“官房學”本質上是關于“經濟管理和政策原理”的經驗性“國家科學”(121)[美]約瑟夫·熊彼特:《經濟分析史》第一卷,朱泱等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244頁。,“沒有太多形而上學的推測和高度的抽象”(122)[挪]賴納特、賈根良(編):《窮國的國富論:演化發展經濟學論文選》下卷,第221頁。。李斯特無疑光大了這一傳統,且以其“研究的開放性和政策建議”,主要是對所謂“公理”的拒斥及對趕超發展的務實指導,而在自由學派外“形成了一個另類選擇”,從而使得落后國家更可以“與德國范式氣味相投”(123)Cardoso and Psalidopoulos, The German Historical School and European Economic Thought, pp.17-18.。

史家如今承認,“德國歷史學派久遠前植根于李斯特的著作,從19世紀中葉至‘一戰’后主導了德國的學術界和公共管理部門”(124)Cardoso and Psalidopoulos, The German Historical School and European Economic Thought, p.17.。李斯特身后,歷史學派在德國獲得長足發展,前有包括威廉·羅雪爾等人的“舊歷史學派”,后有以古斯塔夫·施穆勒為領袖的“新歷史學派”,還有以馬克斯·韋伯為代表的“新新歷史學派”,它們與李斯特學說一脈相通。以“新歷史學派”為例,其所強調的主題依然是歸納比較、國民經濟、團體主義、倫理關注、人文環境、時空限制、發展階段等(125)劉帥帥、朱成全:《德國歷史學派經濟思想研究》,第110-112、68-71、48-52頁。。時至今日,森哈斯在研究趕超發展時,也還在倡導“采用比較歷史研究法”,因為此法既能避免空洞的一刀切的抽象推論,又“能得出單獨案例研究或局部細節研究不易產生的真知灼見”,森哈斯本人對工業革命后歐洲各地不同發展道路及其成敗緣由的分析,便是歷史學派方法在當代的成功應用(126)[德]森哈斯:《歐洲發展的歷史經驗》,第15頁。。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德國歷史學派的海外影響。當英國于19世紀80年代競爭乏力時,威廉·坎寧安等人大力借鑒德國歷史學派,包括于1885年翻譯出版李斯特著作,由此形成了一個“完全成熟的英國版歷史學派”,并敦促用歸納、比較、歷史的方法重建經濟學,重回以重商主義促進國家利益的經典軌道(127)梅俊杰:《自由貿易的神話:英美富強之道考辨》,第150-151頁。。美國的經濟學深受德國影響,美國經濟協會最初26位主席中有20位曾留學德國;托斯丹·凡勃侖在研究方法上不同凡響,韋斯利·米歇爾采用統計分析商業周期,約翰·康芒斯倡導社會改良主義等,這都證明“在德國歷史學派與美國制度學派首要代表的關鍵內容上存在某種相似性”(128)Cardoso and Psalidopoulos, The German Historical School and European Economic Thought, p.260;劉帥帥、朱成全:《德國歷史學派經濟思想研究》,第169-173頁。。保羅·薩繆爾森也承認:“我會把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名字加到美國最主要國民經濟學家的名錄中。”(129)[德]文得樂:《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傳》,第159頁。

終其一生,李斯特都是雷厲風行的實干闖將,不是坐而論道的書齋學者,然而,他在顛沛流離中還是留下了一個有關落后國家趕超發展的完備學說。這一學說展現了令人信服的開拓之功和先見之明,堪稱常讀常新的經典,對當今世界的發展實踐依然不失其獨到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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