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塘

郭昭塘

要說最難忘卻的記憶，小時候干塘捉魚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家鄉(xiāng)，雖說山頭林立，但都是一些低矮的小山包，所謂丘陵是也。這些小山頭涵養(yǎng)水源的能力非常有限。如果不采取措施，干旱年份水稻必定受旱。先民們在坑里開墾的時候，每條坑里都會開挖出一個或若干個水塘。坑的最上端必定有一眼水塘，以便塘水自上往下流進(jìn)稻田。如果坑長田多，坑里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增開一眼水塘。所以我們那里水塘眾多。這些水塘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蓄水灌溉稻田。另外，水塘還可以養(yǎng)魚，可以放養(yǎng)豬愛吃的水浮蓮等。那時候還沒有出現(xiàn)配合飼料，養(yǎng)豬就靠稻谷和野菜飼喂。當(dāng)然人們的飲用水也要靠水塘里的蓄水來解決，水塘的作用不容低估。

每到春天，雨水連連，水塘蓄滿雨水。農(nóng)人們買來草、鰱、鳙、鯉等魚苗兒放進(jìn)水塘里。以后的日子里，男人們清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去割嫩草放到水塘里喂魚，因為那時候也沒有魚飼料，草魚全靠吃草成長。然后他們才回家吃女人們做好的早飯，飯后再去干其他的農(nóng)活。

到了年底，魚兒長大了，農(nóng)人們便陸陸續(xù)續(xù)地干塘賣魚。干塘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簡直就跟過年一樣有趣。我們當(dāng)?shù)孛袼祝晾锏牟荨Ⅵ枴ⅦⅤ幩姆N魚屬于家養(yǎng)，歸主人家所有。還有那么一些不請自來的魚兒也把家安在水塘里，這些就叫雜魚，別人是可以去抓的。那時農(nóng)村沒有電，干塘首先是挖塘埂下面的口子自然放水。當(dāng)水放到死水位的時候就只能依靠人力車水，這是個很費時費力的活兒。水塘主人往往要請親朋好友來幫忙。從車水開始我們小孩子就拎著簍子圍著水塘打轉(zhuǎn)轉(zhuǎn)，因為總有那么一些反應(yīng)遲鈍的鯽魚、蝦子、泥鰍、田螺、蚌等來不及隨降落的水往下逃跑而撂到岸邊被我們俘獲。

如果塘大，白天晚上要連續(xù)車幾天水才能捉到魚。車水很累，要輪著來。晚上車水，因為大多是霜滿天的日子，水淺的地方還會結(jié)冰，非常寒冷。主人就在塘里干燥的地方用竹竿和曬簟搭一個棚子。棚子里面鋪上一層干稻草，棚子前面生一堆火取暖，不車水的人可以坐在火堆旁烤火或者躺在稻草上休息。有的塘主人還會在火堆上煮一鍋紅薯粥或芥菜粥犒勞大伙。因為小孩子貪睡早晨起不了床，為了不錯過抓魚的機(jī)會，我們晚上總是守在塘里耐心等候。車水的人累了，就會叫我們小孩子替他們車上一陣子。我們兩個人各占據(jù)水車的一端，雙手扶著水車上面的橫桿，腳下不緊不慢地踩著腳踏往后蹬送。水車嘰喲嘰喲地哼唱著單調(diào)的曲兒催人入睡。當(dāng)然有時候我們也會惡作劇，趁同伴不注意或者朦朧有睡意之機(jī)，腳下使勁兒發(fā)力快速蹬踏，如果把哪一個甩脫了腳步，雙手把整個身子吊在橫桿上，那就是勝利，就可以嘲笑他。你捉弄人家，人家也會捉弄你。捉弄來捉弄去，大家的水平都提高了，都能處變不驚，從容應(yīng)對，誰也捉弄不了誰。

即將天亮?xí)r分，塘里的水車得差不多了——這是算計好的，為的是天亮后好捉魚去賣，銀白色的魚兒紛紛蹦跳出水面啪啪作響，這時候就要起魚了。首先是主人家包括他請來的人用撈子撈家魚。撈得差不多的時候，那些卷起褲腿等得急不可待的村里的小孩子和起早趕來的婦女們就操著大小撈子一擁而下大撈一氣，如果撈到了家魚要老老實實歸還給主人家。雜魚有鯽魚、黃鲇、烏青、蝦子、泥鰍等，收獲大小要看各人的運氣，有時候會撈上巴掌大的鯽魚，甚至還會撈到蛇，當(dāng)然這種蛇無毒，虛驚一下就是了。不論什么運氣，冰冷的塘水凍得牙齒打戰(zhàn)、嘴唇發(fā)紫、手腳發(fā)僵是必定的。

天亮了，主人家挑著活蹦亂跳的魚兒去街上賣。一年的辛勞就將獲得回報。

收獲了雜魚的婦女和小孩子們又在盼望下一戶人家干塘。

（摘自《少年文藝》2020年第12期）

【注】“干塘”就是把魚塘的水放干，然后捉完魚，再清淤以備來年再養(yǎng)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