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從變革性空間到恐怖象征

2021-03-17 06:14:23葉克飛

中國新聞周刊 2021年8期

葉克飛

《走廊簡史：從古埃及圣殿到<閃靈>》

作者：[英]羅杰·盧克赫斯特

譯者：韓陽

出版社：東方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11月

定價：79.8元

公寓、地鐵站、辦公室、餐廳和酒店……走廊無處不在。人穿越走廊時，往往是下意識前行。作為最常見的現代空間之一，它多半不會太長，但“短暫的旅程能讓人領略復雜的歷史”，于是，便有了這本《走廊簡史：從古埃及圣殿到<閃靈>》。

從上世紀50年代起，中國各地陸續建起許多前蘇聯式的集體宿舍。如今，它們已在城市化大潮中漸漸消失，只有大學宿舍和工廠宿舍依然采用這一格局。

這種居住模式有濃重的集體主義背景，或者說，現代社會的集體宿舍是一種烏托邦式嘗試。人們居住在一格格屋子里，共用一條走廊，在公共空間里完成許多生活必需。

最早構思這種集體宿舍式建筑的是空想社會主義者查爾斯·傅立葉。現代主義建筑誕生后，新式走廊也被視為極具變革性的空間，從一開始就被賦予理性改革和社會進步的思想。在傅立葉設計的社會基層組織“法朗吉”里，人們就可以沿長廊居住，享受無盡幸福——當然，它只是一種想象。同時代的另一位空想社會主義者羅伯特·歐文則借助雄厚財力，遠赴美國嘗試實踐新哈莫尼的社區建設，最終依然失敗。此后，許多傅立葉與歐文的追尋者都曾在美國建設過理想中的“共居之屋”，但最終在經濟危機、大火和內部意見分歧中走向盡頭。

本書作者倫敦大學教授羅杰·盧克赫斯特用整個第一章的篇幅詮釋了這一嘗試。

在啟蒙時代，新式走廊已被用于區分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19世紀時，走廊甚至成為階級和社會分化的工具。1824年，杰弗里·懷亞維爾為喬治四世重建了溫莎城堡，它以168米長的大走廊為主線，區分了各大禮堂、客房及私人家庭區域。

這一皇室風氣迅速影響了民間，成為此后維多利亞時代莊園建筑的重要參照。19世紀60年代，羅伯特·克爾在《英國紳士之家》一書中詮釋了這一風潮，他把走廊視為將主仆空間分隔開來的工具，認為走廊保證了中產階級生活的私密性。

這顯然與空想社會主義者的構想不同，從傅立葉的構思、歐文的嘗試，到中國人舊時的集體宿舍記憶，走廊的作用都恰恰相反。

烏托邦式建筑在“二戰”后曾出現高潮。蘇聯人嘗試共居之屋，將之視為貫徹集體主義觀念的社會凝聚器，進而影響著兄弟國家。法國的勒·柯布西耶進行烏托邦試驗，模塊化的“光輝城市”并未如他所愿般擴展到法國的每一個地方，但也在五個城市建成了相關街區，走廊作為建筑的一部分，成為最重要的社區公共空間。

英國設計了烏托邦式的“空中走廊”，最重要的成果便是如今已成網紅打卡勝地的倫敦巴比肯。外觀粗礪、毫無英式典雅的巴比肯是1957年開始重建的街區，采用紅極一時但也飽受爭議的“粗野主義”風格，嘗試公共通道與開放平臺的連接。它當然有缺點，迷宮一般的回廊和通道完全抹殺了個性，讓每一戶都缺少辨識度，甚至淪為倫敦郵差的噩夢——誰進去了都得迷路。

這股風潮在上世紀60年代逐漸沒落。1968年，一群社區設計師和建筑師宣稱“一側有多個房間的長走廊其實毫無作用。人們不喜歡這種設計，因為它代表了官僚主義，且單調無味”，甚至認為“長長的走廊是現代建筑所有弊端的來源”。

如今，走廊甚至走向了人類認知的反面。比如醫院，西方醫院早已拋棄在走廊候診的舊模式，可一旦醫療機構遭遇巨大就診壓力，情況就會變化，“受困于過渡空間無疑是人們最可怕的就醫噩夢”，比如“中風患者要在走廊里待上54小時”。

在文學、影視作品和游戲中，走廊不但是各種情節的載體，甚至還是恐怖象征。

書中提到了電影《閃靈》中的家庭走廊。導演庫布里克使用了當時還是“黑科技”的攝影機穩固器，將之倒轉后放在貼近地面的地方，以特殊角度將走廊變成陰森空間。

在電影史上，《閃靈》構建了一個新的視覺空間。后知后覺的人類，終于將情感投射于走廊。時至今日，走廊已出現在數千部恐怖電影和電腦游戲中。它“變成一個從不間斷、無限鋪展的空間……來自畫面外空間的威脅也成倍增加”。當然，無須將影視劇和游戲里的恐懼感帶入現實生活，記住走廊的具體走向和路線，才是生活中更應具備的細節意識。畢竟如今設計走廊的人多半已不是建筑師，設計者要考慮的重點也不是美觀或社會意義，而是消防通道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