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上的千紙鶴

李廣宇

1

去縣城的客車走走停停，終于在中午抵達終點站海沙基。海沙基不大，海拔卻高，從城市來的客車要不停地向上攀爬。海沙基是當地人的叫法，翻譯過來就是高地的意思。如果不是為了劉果果，李峰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

劉果果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半年前，李峰去醫院探訪病人的時候，當醫生的好朋友金強湊過來問他：“你們基金會資助患者有什么特別要求嗎？”李峰從包里翻出一大堆資料，金強卻連連擺手，說：“這些我不看，我就想求你幫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劉果果。

劉果果的腎上長了一個腫塊，要么手術，要么等著腫塊越來越大。手術太復雜，要請北京的專家。最后只剩下錢的問題了。金強慫恿李峰，說：“你去看看孩子，挺好的一個小女孩……”那是李峰第一次見到果果。

劉果果沒人陪護。別的孩子的病床前都是熱熱鬧鬧的，好幾個長輩陪著，又端水又削蘋果的，果果卻只是自己一個人，拿著一本書在看，很安靜。金強向果果介紹李峰，然后噓寒問暖，很殷勤。李峰站在旁邊看著，有些冷淡——在基金會里工作，見過太多苦難，心有些硬。等金強說完，李峰才問：“誰在這里陪你？”果果搖搖頭。金強貼近李峰的耳邊，低聲說：“她父母都不在了，只有奶奶照顧，老人已經七十多了……”李峰點點頭，再看劉果果，心里那些堅硬的東西在慢慢變軟。

果果的頭發剪得很短，看上去像個男孩。眼睛很大，瞪著，總像有話要說似的。李峰沒再追問什么。要走了，李峰習慣性地伸出手。果果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來，她的手很粗糙，跟城里孩子的手不一樣，還涼。這么溽熱的夏天，果果的手卻似寒冰。

2

海沙基車站里的人并不多。李峰在車站前的廣場上站了一會兒。車站四周被壁立如墻的高山圍住。山上的林木五顏六色，如同濃彩潑出來一般。李峰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來海沙基之前，李峰給果果的奶奶打過電話，說起資助的事情，李峰說：“錢，已經申請下來了。”這話讓果果的奶奶聲音哽咽起來。李峰又道：“這錢，需要當面給你，還要你和果果的簽字。”

這筆錢申請得真不容易啊。李峰剛開始辦這筆申請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會要那么長的時間，經過那么復雜的過程。

李峰幫果果填好了所有的申請材料，這只是第一步，更復雜的是要進行背景調查。背景調查并不是李峰的工作，這件事就慢慢放下了。只是金強總是催。李峰實在沒辦法敷衍，便去找調查員打聽。

調查員說：“劉果果的申請有點瑕疵。”說著，調查員翻出文件夾，遞給李峰看。文件夾里是各種法律文書的復印件。劉果果的父母出過車禍，法院判決之后，有十幾萬塊錢的補償，錢被劉果果奶奶取走了，之后以劉果果的名義全部買了投資型保險，受益人是她的奶奶。調查員指點著說：“這種保險，保障性太差，最大的問題是不包含健康方面的保障。”調查員對李峰嘆了口氣，說，“估計是被誰忽悠了……”李峰皺著眉頭，一時無話可說。調查員收起文件夾，說：“劉果果想治病，可以先賣掉保險，除去因此造成的損失，也是一大筆錢。”調查員看了李峰一眼，聳了聳肩，說，“你懂的，像劉果果這種情況，很難申請到救助。”

3

李峰第二次去醫院的時候，劉果果還是一個人在看書。周圍的孩子吵成一團，但她好像置身事外。李峰放下買來的水果，問：“還記得我嗎？”果果點點頭，臉上露出害羞的表情。李峰笑了，站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李峰來，原本是想找果果的奶奶，但她不在。果果盯著李峰，突然問：“叔叔，你現在就要走嗎？”李峰疑惑地看著果果。果果又問：“叔叔，你能……你能多待一會兒嗎？”李峰心里“嘩啦”一聲，仿佛什么東西倒了一般。

那天，果果跟李峰說了很多話。她似乎被憋壞了。果果說她的學校，那是一所鄉下中學，在離海沙基很遠的大山深處。果果說她的好朋友，叫程什么的女孩。果果還說起她家里養的大黃狗，果果說：“大黃狗就要當媽媽了。”果果的敘述瑣碎而有趣。只是李峰心里有事，心神有些散漫，等果果說話的空當，李峰突然問：“你奶奶什么時候過來？”這話讓果果的眼睛瞬間暗淡下來，遲疑了一下，她說：“很快的，她去給我做飯了。”李峰有些后悔打斷果果的講述，他歉意地看著果果，希望她繼續說下去。但果果卻再也提不起情緒。

果果說：“叔叔，謝謝你！金醫生說你在幫我申請資助。”果果抬頭看著李峰，繼續說，“我只剩下奶奶了……如果這個病需要很多錢，我真的不想治了——我不想讓奶奶擔心。”李峰心里有點疼，想了想，語氣堅定地說：“這些事你不要多想，這都是大人的事。”

4

在醫院的走廊里，李峰把保險單的復印件拿給果果的奶奶看。這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背有些駝。她看了看復印件，又看了看李峰，眼睛里透著疑惑。李峰說：“我的建議是賣掉保險，這樣可以拿出來救急。”老人面無表情地聽著，李峰以為自己沒說明白，繼續道，“損失會有一些，不過為了果果的病……”李峰停住話，等著老人的反應。老人還是不說話。李峰有些著急，他說：“你們現在的條件是沒辦法得到資助的，所以我要撤回申請了。”這話似乎激怒了老人，她突然厲聲說道：“撤就撤！果果死不死的要你來管？！”說完這話，老人轉身就走。

金強勸李峰，老人這樣的脾氣也是因為著急，那些個陪護的家屬都是如此，心里有火，一點就著。其實這些李峰都理解，也不會真的跟果果的奶奶計較。不過，果果奶奶的態度反倒激起了李峰的倔強。從那以后，李峰開始堅持去醫院看果果。反正醫院里還有別的病人需要李峰定期探訪，多一個果果實在不算什么。

果果說：“我知道叔叔你為什么每天都來。”李峰問：“為什么？”果果說：“因為你看我可憐啊，別人都有人來看望，我卻沒有。”李峰笑了，搖搖頭，心里有些酸。多么敏感的女孩。果果嘆口氣，說：“其實我真的很可憐呢。”

果果的爸爸媽媽出車禍那年，果果十歲。那一年的春節，一場大雪封住了進海沙基的路，但歸心似箭的人還是愿意為團聚鋌而走險。果果說：“爸爸媽媽說好了要回來過年的，而且在電話里他們還答應我，再也不去外地打工了。”果果聲音低沉，用一種李峰陌生的口吻說著這些。漫長的沉默之后，果果突然說：“這個世上，我只有奶奶一個親人了。”

李峰眼前閃過果果奶奶的臉，陰沉而嚴厲。果果的奶奶很能干。為了照顧果果，在醫院附近跟別人一起合租了一間木板房，每天給果果做飯，面是從鄉下背來的，菜是去菜市場撿來的。病房里的人都知道。果果也知道。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羞恥的。

果果說：“奶奶對我很好的，只是我很怕她。”說到這里，果果笑了一下。果果在學校里受了欺負，奶奶會拿著棍子追到學校。果果說：“那個王永強啊！哈哈，嚇得都尿褲子了。”王永強就是那個欺負果果的男孩，既蠻橫又霸道，但他最害怕果果的奶奶。笑讓果果的臉色紅潤起來，人也有了活力。果果說：“奶奶就是這樣的人，爺爺去世得早，她就跟我爸爸媽媽說，以后我就靠你們養老了！可誰知……”果果的情緒漸漸低落。

病房里臨床的孩子快出院了，一大幫同學來看她，帶了禮物，有一大串五顏六色的千紙鶴。那個孩子走的時候，沒有拿走那串千紙鶴。果果請求清掃的阿姨，把那些千紙鶴送給她。果果將千紙鶴拆開，然后按照原樣折疊回去，反反復復。她說她喜歡千紙鶴，她一定要學會怎么折。

李峰會折千紙鶴，是女兒教他的。李峰教果果折。一開始，果果只是傻乎乎地看著，嘴里不斷發出驚訝的叫聲。后來果果學會了，而且折得非常好。果果那么粗糙的手，卻異常靈巧，這讓李峰覺得意外。下一次來的時候，李峰特意帶了一盒護手霜。果果又驚又喜的表情，讓李峰心疼。果果收下了護手霜，小心翼翼地打開，挑出一點油膏，抹在手背上，摩擦，然后湊近鼻子，聞。果果說她喜歡這護手霜的味道，橙子的味道。

果果打算折一些千紙鶴送給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叫程紅。李峰終于記住這個名字了。果果說，程紅可漂亮了，長得像趙薇。果果還說程紅來看過她一次，給她帶了很多鵝蛋，那是程紅家大鵝下的蛋。那只大鵝有一個很別致的名字——大象。果果邊說邊笑：“大象下的蛋跟叔叔你的拳頭一般大。”說著果果伸手過來，把李峰的手握成拳頭。李峰發現果果的手是熱的。笑夠了，果果突然停下，有些失神地說：“我好想海沙基啊。”

海沙基，對李峰來說，那只是一個地名，遙遠而陌生。

有一次，果果突然問李峰：“叔叔，如果我死了，會不會見到我的爸爸媽媽？”李峰不置可否，他不愿意跟果果探討生死的問題，她還太小，對她來說，這樣的話題太沉重了。那段時間，果果已經開始基礎治療了，穿刺、透析，看著都令李峰心顫。疼痛讓果果的情緒有些低落。李峰說：“先不要想這些！你現在還活著，就好好珍惜每一天。”這話讓果果垂下眼瞼。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悲傷，這讓李峰也不由難過起來。

要走了，李峰問：“你想吃什么？叔叔下次給你買。”果果搖搖頭。李峰指了指桌上的書，問：“你想看什么書？叔叔給你捎來。”果果還是搖搖頭。等李峰轉身，果果喊住他，問：“叔叔，明天你還來嗎？”……

5

金強給李峰打電話，說果果突然拒絕治療！

李峰趕到醫院時，果果平靜地躺在病床上，輸液的瓶子掛在架子上，但輸液的針沒有插進果果的血管。李峰問：“出什么事了？”果果搖搖頭，說：“沒事，我不想再治了。”果果的表情很虛弱。藥物讓果果不停地嘔吐。她瘦得脫形，眼睛更大了，一眨一眨的，看得李峰心里難過。李峰說：“你要治病！你不想回海沙基了？你不想見你的好朋友了？”李峰有些激動，他轉頭看了看身后的金強，突然發現果果的奶奶正站在門口。李峰轉回頭說：“你還要想想你奶奶啊！你奶奶就你一個親人了，如果你死了，她怎么辦！”這話似乎戳中了果果的心，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但她依舊拒絕打針。

從病房出來，李峰跟金強走到走廊盡頭。金強一直在嘮叨，說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就變成這樣，真是見鬼了！李峰問：“怎么辦？”金強搖搖頭，說：“要是她自己不想治，誰也沒辦法，總不至于把果果綁上手術臺吧？”李峰問：“可以手術了？”金強皺著眉，搖搖頭，說：“還是錢啊！”這話讓李峰突然泄氣了。金強拍拍李峰的肩，安慰道：“這樣吧，我先找精神科的人跟果果聊聊，看看問題出在哪里。”

李峰再次來到醫院的時候，金強正跟另一個醫生說話。見李峰來了，金強就走過來，愁容滿面，說：“還是不行，果果不肯配合治療，吃的藥吐了，針也不打了。”李峰問：“精神科的醫生怎么說？”金強說：“她也問不出什么。”頓了一下，金強又說，“不過，護士跟我說，昨天有個保險公司的人來過……”李峰大吃一驚，問：“說了什么？”金強搖搖頭，說：“說什么？還能說什么！老太太買的保險唄！老太太以為有了保險人家就會給錢，現在整明白了，那是投資理財的保險！這下好了，保險單拿在手里用不上，退呢，又要賠錢。”說到這里，金強搖搖頭，“大家都勸老太太退了算了，可她還在猶豫呢……”

李峰突然想明了一切。

果果的奶奶以為保險可以幫助孫女度過劫難，不料最終一場空。而果果也以為結局早已注定，治療只是在亂花錢——假如她死了，或許會給奶奶留下養老的錢。多懂事的好孩子啊！

李峰忍不住內心的沖動，推門走進病房，果果已經虛弱得無法坐起來了，但她還是對著李峰笑了一下。果果的頭發長了，像個女孩的樣子。李峰坐到病床前，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有話要跟果果說。李峰輕輕地喊了一聲：“果果。”只這一聲，李峰就哽住了，想說的話太多了，可一時又不知從哪里說起。跟果果在一起的時候，李峰一直當她是孩子，一直以叔叔的身份傾聽果果的講述。而這一次，李峰把果果當成一個朋友跟她說話，這種身份的轉換，讓李峰有些緊張。李峰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峰說：“果果，叔叔也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女兒，跟你一樣愛說愛笑……”果果盯著李峰。李峰垂下頭，低聲說：“可是，她不在我身邊，她跟著她媽媽去了美國。”果果輕聲問：“離婚了嗎？”李峰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想說的并不是自己的婚姻，而是他對女兒的愛和思念。李峰說：“有些事是大人的錯，那得由大人來承擔，孩子呢，只享受他們來到這個世界所該享受的那些——爸爸媽媽的愛，老師同學的關心。”李峰目光炯炯地盯著果果，他多希望她可以聽從勸說，改變自己的想法。

但李峰很快失望了。果果慘白的臉上寫滿了拒絕。果果過于早熟，她的內心世界是李峰無法想象的。李峰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自己女兒的胳膊被桌角碰疼了，都要喊爸爸來“吹吹”，而面前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卻已經知道自己的責任，知道無論生死都要替別人著想！李峰的鼻子有些發酸。

6

李峰問過金強，果果的病能不能治好。金強伸出五個手指頭，說：“五成的把握。”這話讓李峰心里發涼。李峰問：“那錢呢？”金強搖搖頭，不說話。錢才是關鍵。治療背后是天文數字，連李峰都咋舌，但也不是沒有辦法。醫院已經給出了最好的方案，請北京的專家可以免費，其他治療可以由醫院補貼，而他們只要交一部分費用。金強忿忿地抱怨道：“解釋了那么多，她奶奶就是兩個字，沒錢！真不知道果果是不是她孫女……”

李峰在走廊上攔住了果果的奶奶。

果果的奶奶瞪著他，不說話。李峰說：“得讓果果繼續治療。”李峰的口氣是如此生硬，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果果的奶奶不吭聲。李峰繼續說：“賣掉保險，用那些錢給果果治病。”果果的奶奶瞪著李峰，好半天才嚅動嘴唇說：“賣了會賠很多錢。”這話真的惹動了李峰的火氣，他大聲道：“錢！錢！有錢沒命，要錢干什么！”李峰這話好像子彈一樣擊中了老人，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沒有任何反應。

李峰逃出了醫院，他心里大聲地罵自己，窩囊，無能！他真的開始痛恨自己。這種恨來源不明，卻都跟果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大街上人來人往，沒人知道李峰內心的悲傷。這讓他更感到絕望。他掏出手機，想給女兒打電話，但這只是一時之念。

半夜，李峰被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來，是金強的聲音。金強語氣急促地說：“快來！果果進重癥監護室了！”李峰放下手機，似乎還在夢中，好半天，他才翻身下床。

重癥監護室不允許探視。

李峰靠墻坐在地上，周圍還有一些病人家屬，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焦灼和疲憊的神情。他們跟李峰一樣，都在等待，等什么誰也說不清，只是等。金強來過一次，簡單說了經過，一大堆專業術語，李峰聽得不太明白，但他知道，果果必須馬上做手術。李峰想了想，說：“我先湊錢，湊多少算多少。”金強難得地露出笑容，說：“行，算我一個。”

李峰正盤算著如何湊錢時，果果的奶奶出現在電梯口，她是被護士電話找來的。一出電梯，果果的奶奶就瘋了一樣，沖向重癥監護室，她用拳頭擂打著鐵門。護士從里面跑出來，阻擋著老人。吵鬧聲引來了醫院的保安，大家一起勸阻果果的奶奶，但那么多人都無法讓老人冷靜下來。走廊里，果果的奶奶聲嘶力竭地哭嚎著：“我要果果！我要果果！”

7

終于，李峰看到了果果的奶奶。她正站在車站出口四處張望。這一次李峰見到老人，竟覺得她又矮了一些，一條腿還跛著。果果的奶奶也看到李峰了，向他招手，臉上帶著笑容，這笑容讓李峰想起女孩果果。走近了，果果的奶奶客氣地說：“你來了。”李峰點點頭，問：“果果呢？”奶奶說：“在縣里醫院。”頓了一下，又道，“我帶你去。”

縣城醫院離車站很近。

果果的奶奶邊走邊嘮叨。手術之后，果果回到了海沙基。住在縣醫院里，照顧方便還省錢。果果還需要一次手術，但要等到冬天。果果的奶奶最終賣掉了保險。錢還是不夠，李峰再次幫果果申請了資助。離醫院越近，李峰就越緊張。為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果果的奶奶說：“我跟果果說你要來，她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覺……”

李峰在病房里見到了果果，還有果果的好朋友程紅，一個臉紅得像蘋果一樣的胖女孩。果果指著程紅，說：“就是她家養的那只大鵝叫大象，等我病好了，帶你去看。”胖女孩靦腆地笑。果果一直很興奮，不停地說話，連她的奶奶都嫌棄起來。果果卻不理會，非要帶李峰去院子里聊天。醫院的院子很大，很安靜。高大的法國梧桐飄著落葉，背景是黛色的遠山。果果問：“李叔叔，問你一個問題。”李峰點點頭。果果問：“你想你的女兒嗎？”李峰笑了，當然想，見過果果之后就更想。

李峰留下了錢和資助協議書，然后跟果果和她的奶奶道別。下午回城的客車只有一班。

果果說：“叔叔，你等一下。”說著果果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李峰。李峰遲疑了一下。果果說：“送給你的。”李峰接過來，問：“是什么？”果果頑皮地笑著說：“不告訴你！等你回城了再打開。”李峰笑著答應了，心里已經猜出了大半，卻不說破。果果盯著李峰，認真地說：“叔叔！你一定要答應我啊！”

李峰笑著點頭。

這一路李峰一直抱著那個盒子。盒子是普通的瓦楞紙盒，灰撲撲的，毫不起眼。但有了果果的叮囑，它就有些不一樣了。在車站，果果的奶奶悄悄告訴李峰，盒子里裝的是一百只千紙鶴。果果的奶奶說：“那是果果一晚上沒睡折疊的。”

千紙鶴。李峰突然覺得盒子變沉了。希望也是沉甸甸的。李峰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