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礦強
剛到花果山的山腳,車窗上落下了零零星星的雪花。同行的王先生大喜,說:“太好了,咱們爭取在大雪前趕到花山村,明早起來賞雪。”
山路坡陡彎急,好在地溫高,路面沒結冰,車輛尚能通行。我們趕到花山村時,雪花鵝毛般已開始漫天飛舞了。
好一場大雪!
正值冬季,花果山的農家旅館大多數不再營業。經人介紹落腳的地方,是十七八歲的青青姑娘家。她父親在鄭州打工,母親在縣城陪弟弟念書。介紹人說:“你們放心住吧,別看青青年紀小,做飯可是一把好手。她人也靈巧,還愛干凈。你們住她家,祖孫倆也能多點收入,豈不兩全其美。”原來除了青青,家里還有她體弱多病的奶奶。
青青圓圓的臉,細長的眼,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額頭上微微幾顆淺紅的青春痘,襯得皮膚越發白皙。梳著一條大辮子,穿一件桃紅色絨襖,腳下一雙干凈的黑棉靴。
她看見我們,略帶羞澀,可轉眼就笑著招呼我們進屋,說先把行李放下,晚飯想吃什么只管開口,她馬上去準備。
晚飯是小米粥、手工饃、豬肉燉粉條、醋熘土豆絲,我們三人圍著火爐,吃得熱鬧,吃得香甜。
飯罷,王先生從背包中掏出三瓶二鍋頭,一人一瓶,笑道:“這么好的雪,我可等不及了。走,咱們對雪飲酒,不醉不歸。”
正在收拾碗筷的青青,聞聲抬起頭,笑著說:“叔,雪不小呢。你們少喝點兒,也別走太遠,雪天容易迷路。記得要早點回來喲,我給你們留好熱水。”我們應承著出了門。
山鄉的雪不同于城市,那叫一個無遮無擋、無牽無掛啊。
看,天是灰的,地是白的;山是明的,溝是暗的。天地間,仿佛只留下了這些印象。單調著,深沉著;孤寂著,蒼涼著。
雪花亂卷,有的撲進懷中,有的跳到眼里,還沒好好品味它們清新的氣息,瞬息就不見了。因為它們有些化作了熱氣,有些化作了淚水。
我們結伴成行,來到山頂,那里有一塊平整的大石,恰如一張巨幾,供我們把酒賞雪。四下張望,惟見茫茫大地,山河一色,雪的世界。
此情此景,最宜抒懷。只聽李先生感慨道:“李白詩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何其壯哉!”王先生接口道:“此情境更符合杜甫的‘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我想明早這里一定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琉璃世界。”
三人相視一笑,遂對飲一口。接著我言道:“山巔風雪之夜,與二位先生以詩下酒,亦算雅趣。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云:‘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此刻,吾等可謂閑人,但愿沒有辜負這場大雪。”
等下山的時候,夜已深了,腳下積雪盈尺,寒意凜然。剛到村口,便有狗叫聲迭起,越發顯得山鄉靜寂。我們三人異口同聲道:“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好像只有吟出詩句,才不辜負了這場雪。
屋內爐火正旺,溫暖舒適,青青被推門聲驚醒。她打個哈欠,站起身揉著眼說,她給我們做了糊涂面,放在爐子上熱著呢,吃了好讓我們驅驅寒氣。
我的心頭一熱,好姑娘啊。
青青粲然一笑,掀起爐火上的鍋蓋,盛出三碗面,神情卻有點扭捏。原來,面放在爐子上久了,鍋底有點糊了。李先生忙解圍說:“小姑娘,我們老家說糊涂面熱三遍,給肉也不換。糊涂面越熱越香,我小時候還最喜歡吃鍋底的鍋巴哩。”青青一聽,咯咯笑了起來。
數九寒天一碗面,就算糊了也是人間美味。面條軟糯,入口即化。白菜絲胡蘿卜絲,加上綠大豆山木耳,青紅黑白,色色分明,再拌上油辣子,真的拿肉也不換呢。一碗面呼呼嚕嚕下肚,渾身熱乎乎得舒坦。
咿,青青咋不做聲了?扭回一看,她蜷縮在長椅上睡著了。爐火映紅了她年輕有朝氣的臉龐,如同深秋花果山上的紅葉般泛著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