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大學 浙江 溫州 325000)
林天文先生是浙江永嘉人,生于1936 年,因家庭原因被迫輟學后考入巨輪昆劇團(永嘉昆劇團的前身),師從陳達輝,學習司笛。1957 年開始從事作曲工作,先后為《東窗記》、《羅衫記》等劇目譜曲。同時,林先生亦致力于傳統劇目音樂唱腔的整理,其成果已收入《中國戲曲音樂集成》。2008 年,林天文被文化部命名為國家級“非遺”(昆劇)傳承人,肩負保護、傳承永嘉昆劇(下文簡稱“永昆”)的重任,更促使他精選了傳統劇目中的折子戲予以重新梳理,使文字、四聲、腔格的謬誤減到最少,以便傳承。林天文先生在半個多世紀的實踐與學習中全面掌握了永昆音樂藝術的規律,以《永昆曲譜集成》一書總結了永昆音樂資料,展示了其魅力,為其再創輝煌奠定了基礎。
永昆曲牌與明清曲譜一脈相承。談及《永昆曲譜集成》,不得不回顧昆曲曲譜的發展。曲譜按記譜方式主要分格律譜、工尺譜、簡譜及五線譜四大類。昆曲曲譜繼承了“昆曲前時代”的曲牌格律,如周德清為北曲而作的《中原音韻》、蔣孝針對當時的南曲所編訂的《舊編南九宮譜》。昆曲形成以后曲牌格律更臻細致,出現了沈璟《增定查補南九宮十三調曲譜》、沈自晉《南詞新譜》、張大復《寒山堂曲譜》、鈕少雅《南曲九宮正始》等。清代陸續出現諸多戲曲工尺曲譜,如《新編南詞定律》《新定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納書楹曲譜》等。簡譜傳入我國后,有昆曲愛好者就翻譯選編了多種昆曲簡譜,如劉振修《昆曲新導》、俞振飛《振飛曲譜》等等。
《永昆曲譜集成》雖以簡譜形式記錄,但它不是翻譯選編而成,而是由前輩藝人口述記錄的資料整理而成。當然,《永昆曲譜集成》也不同于永昆傳統的“三點指”記譜。它改變了口傳心授的教習方式,既為永昆實踐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也為戲曲研究者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該書涉及了《琵琶記》、《荊釵記》、《釵釧記》、《八義記》、《繡襦記》、《永團圓》、《玉簪記》、《長生殿》、《連環記》、《張協狀元》十個劇目,值得注意的是,《張協狀元》不屬于傳統劇目,所錄為張烈的改編版本。每劇在所收曲牌前皆介紹了作品,且除《張協狀元》外,均做了所選折目介紹與曲牌匯總,便于查閱。傳統劇目共收錄310 支曲牌,其中《琵琶記》45 支,《荊釵記》33 支,《釵釧記》14 支,《八義記》26 支,《繡襦記》37 支,《永團圓》24支,《玉簪記》32 支,《長生殿》66 支,《連環記》33 支。所收曲牌數目較多,多為經典唱段,對念白部分也有記錄。
學界目前已關注到永昆這一特色戲曲形式,對其研究主要集中在音樂特色、創作方式、傳承現狀等方面,所涉較廣。但是,目前尚未出現對《永昆曲譜集成》一書的研究成果。該書作為認識永昆價值與地位的重要媒介,值得一探究竟。
《永昆曲譜集成》作為永昆曲界第一部出版的正式曲譜,它的匯編既是永昆音樂資料的集結,也是永昆經典傳統的展示,其貢獻不言而喻。
首先,永昆記譜原采用“三點指”,也稱“三指板”、“烏佬譜”,不含工尺,曲腔依靠口傳心授。這種記譜并不會影響師徒間的直接傳承,但當下卻也面臨青黃不接的困境。工尺譜或格律譜的識記有較高的專業要求,在簡譜傳入后,工尺譜或格律譜對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表演藝人以及普通的永昆愛好者有一定難度。林天文先生別出心裁,以簡譜記寫唱腔,方便了永昆的學習與傳播。
除此以外,可以看到曲譜中所收錄的劇目乃昆劇之經典。作者所輯錄的十個劇目中,有九個都是傳統劇目,這對古典戲曲的傳承頗具意義。永昆作為昆腔地方化的分支,產生并流傳在南戲故里,其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南戲遺韻,因此不得不關注它與南戲的聯系。
《永昆曲譜集成》并非案頭之本,而是舞臺唱本,完全可以指導演出。在旋律部分,作者標出了適宜的換氣口,對滑音等裝飾音都做了明確標注。曲牌之間也附有賓白,此乃九宮曲譜中所沒有的,劇本譜中也很少見。它對念白記述詳細,曲文、賓白兼顧,連同道具、表演方式都有顧及,如《琵琶記》“賞荷”中,琴童與鶴童“內應”道:“來了,來了!”(一執扇,一持香上)。可見,《永昆曲譜集成》集理論與實踐于一身,意義重大。
林天文先生在“永昆傳習所”執教時,思考在只有唱腔曲譜,沒有賓白的情況下如何傳承永昆藝術。因此,他與徒弟一起搜集劇本資料,將場次整理出來,使傳統劇目得以完善。作為首部正式出版的永昆曲譜,《永昆曲譜集成》難免存在一些不足。現以文獻《納書楹曲譜》及《集成曲譜》作參考,評其不足之處。
《永昆曲譜集成》的局限主要體現在曲牌的勘誤上。該曲譜是以“口述記錄”資料整理而成,全憑民間藝人的印象口述曲牌的旋律、節拍等要素,書中所涉曲牌數量較多,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疏漏,也說明口述曲譜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一是曲文增減、句序改變。曲譜在傳承過程中,同名同體曲牌常在襯字上有所變化或有個別字錯漏,其他曲體變化不大。但永昆曲譜中的曲牌存有曲文字數增減、語句順序顛倒的問題。
如《荊釵記·別家》王十朋(小生)、錢玉蓮(旦)、王母(老旦)唱段【掛真兒】“賢妻意美”體,《集成曲譜》同體有收錄。兩曲譜【掛真兒】摘錄如下:
《永昆曲譜集成》【掛真兒】:〔小生〕慈母心歡,賢妻意美,〔旦〕深喜一家和氣。〔老旦〕天付姻緣,事諧美,夫妻感情如魚水。
《集成曲譜》【掛真兒】:天付姻緣事諧矣,夫和婦如魚似水。〔小生〕貧處蝸居,羞婚燕爾,惟恐傍人談恥。
可見《永昆曲譜集成》曲文增減較多,曲牌變化較大。
又如《永昆曲譜集成》中,《琵琶記》“掃松”錄有【風入松】三支曲牌,《納書楹曲譜》作【風入松】、【急三槍】與【風入松】三支,《集成曲譜》作【風入松】、【急三槍】、【前腔】與【風入松】四支。而《永昆曲譜集成》第二支【風入松】的前四句曲文乃《納書楹曲譜》與《集成曲譜》第一支【風入松】的后四句。表格示意如下:

以上永昆曲牌曲文與句序的流變,是經過藝人的口述記錄而發生的,而且變化較大,這就是口述曲譜不可避免的局限性。
二是曲牌連錄,不分前腔,或不分引子與過曲。隨著戲曲的繁榮發展,曲譜體例逐步規范化,定型后的曲牌往往分為“正格”、“又一格”或“又一體”、“前腔”。但《永昆曲譜集成》往往連續著錄,有些曲牌并未標出前腔。如《琵琶記》“囑別”一出中的【江兒水】,連錄了6 支曲牌(包括前腔),“吃飯”一出中的【鑼鼓令】,包含4 支前腔曲牌。另如《連環記》“賜環”【集賢賓】中連錄了一支【前腔】與一支【貓兒墜】曲牌;“拜月”一出的【品令】與【豆葉黃】、【江兒水】與【川撥棹】,都連錄在一支曲牌中。
此外,引子有時與過曲連錄成一體,而且引子曲牌連在過曲后面,如【縷縷金】與【哭相思】連錄成一體,【縷縷金】屬中呂過曲,【哭相思】屬南呂引子。“中呂”與“南呂”為不同的宮調種類,引子與過曲又是不同的曲牌類型,不能混雜連錄為一體。
三是不記贈板、變化板式。曲譜本應標注正板、贈板和具體的板式變化,但《永昆曲譜集成》中沒有標記贈板,只存在“一板三眼”、“一板一眼”、“有板無眼”以及“散板”四種板式。如《連環記》“賜環”中【集賢賓】與【前腔】兩曲牌:【集賢賓】“這無瑕白璧真罕有”體,為無板無眼、板起一板三眼兩種板式。【前腔】“連環細玩難釋手”體,為眼起一板一眼。以上兩曲牌,在《納書楹曲譜》與《集成曲譜》中均同體有收錄,且標記有贈板的符號,均為眼起加贈板的一板三眼。
永昆曲牌在實際運用中,其板式變化比較大,三眼板常記錄成一板一眼,或無板無眼。如《西游記·借扇》【煞尾】,《集成曲譜》同體收作“眼起一板三眼”,而永昆記作“無板無眼”;又如《荊釵記·投江》【玉交枝】,《集成曲譜》同體收作“眼起一板三眼”,而永昆記作“眼起一板一眼”。這種差異除了與地方風格有關外,與曲譜由民間藝人的口述記錄而成也有一定的關系,口述往往是憑借記憶,有所缺失是正常現象。
《永昆曲譜集成》一書的體例較為明晰,便于讀者查找。但其口述曲譜的性質也使得它在曲牌準確度上有一些不足。如能結合音樂理論知識對其中曲牌詳細甄別,消除曲牌著錄之錯誤,其對于永昆研究將更具價值。
《永昆曲譜集成》是林天文先生的心血之作。正如林先生自己所說,“就對有史以來的唱腔進行保存來說,的確是從無到有,從‘烏佬譜’到‘集成(本書)’,是歷經艱險曲折才整理而成的。”此曲譜吸引了眾多學者的關注,雖然存在一定的不足,但它的文獻價值不可低估。該曲譜既是永昆研究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也可幫助人們了解傳統戲曲的經典之作,對永昆這一劇種的進步乃至中國民族文化的發揚都具有一定意義。
注釋:
①王志毅.永昆曲牌與明清曲譜——以<琵琶記·吃糠>為例[J].戲劇藝術,2016 年,第3 期,第74-82 頁。
②俞妙蘭.昆曲曲學小講堂之昆曲的曲譜[J].上海戲劇,2017 年,第4 期,第44-45 頁。
③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382-384 頁。
④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62-66 頁。
⑤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9-10 頁。
⑥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17-20 頁。
⑦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08-411 頁。
⑧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23-426 頁。
⑨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183-184 頁。
⑩林天文《永昆曲譜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08-411 頁。
?王志毅.永昆曲牌的“九搭頭”藝術——以劇目<花飛龍>為例[J].中國音樂,2018 年,第1 期,第138-144 頁。